第68章

裴天落從來沒有奢望過, 被這世上任何一個人理解。

我有別人的畏懼就夠了。

裴天落能夠理解,夢境能夠讀取他的記憶,但他無法理解, 夢境怎麽能完全捕獲他的情緒?

宋如聳了聳肩:“別這樣看着我,我可不是什麽同情心泛濫的人,你也不值得我同情, 你不配被任何人同情!”

裴天落忽然問道:“你是被套用了神女的思維模式嗎?從我腦海裏讀取出神女這個形象,分析她的性格和行為模式, 然後再用你建造的這個神女模型,來評價我的生平。那麽我來問你, 如果是神女,經歷我所經歷的這一切, 她是不是不會走到我這一步?她不會毀滅世界的, 她不會成為天災化身,對嗎?”

宋如:“?”

她夢裏這個裴天落, 居然還覺得他是在做夢?

這是什麽奇怪的夢中夢?

“我嗎?我當然不會這麽做啊,我又不是你。我被這個世界很溫柔的愛過,我當然也會愛着它。”宋如曲起手指放進嘴裏, 咬着手指的關節, “非要這樣想的話,你确實沒有被愛過, 沒有感受過這個世界一絲一毫的善意。只能說這個作者寫這本書太……他把你推到了一個絕境, 他想要的就是這樣的人設。

不過, 命運這種事, 又怎麽能完全歸咎于劇本呢?當那本書演化成一個小世界,你們全都是獨立的人,沒有人能篡改你的任何想法。如果真有這麽簡單, 時空管理局直接作弊,篡改那些罷工女配的思想就是,何必大費周章地把我們這些技術人員送進來修改bug.”

這又是裴天落完全聽不懂的話了。

宋如眼前的畫面,再次發生了躍動。

宋如以為,她會離開眼前這個場景。

那可真是太好了,反正她是打從心眼裏讨厭裴天落,終于不用再對着他那張臉。

她甚至還在猜測,今天這個奇奇怪怪的夢,接下來會夢到什麽。

然而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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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如并沒有從這一片荒蕪的蘆葦沼澤地消失,而是眼前又多了另外的畫面。

那種感覺很奇特,她就像是一個人被同時分成了五份。

在她眼前,同時浮現的畫面,就是方才跳躍的那五個夢境。

她看到剛才說要去洗果子的小宋晏,端着一盆清水,蹦蹦跳跳地回到了神殿。

還看到楚淵和芙蓉谷主一起向着她走來,背景就是熙熙攘攘的訂婚現場。

她看到在一望無際的荒野上,身形高大的金發少年夏爾羞澀而又深情地凝望着她。

還看到一頭銀發的白衣公子,手指輕輕撫過她的蛇麟,水藍色的床幔将他和她圍繞。

還有就是這片灰暗又荒蕪的蘆葦沼澤裏,被她瘋狂輸出痛罵了一頓的裴天落。

宋如的眼前同時浮現五個畫面,耳邊同時聽到五種聲音,身體的感知也同時處于五個環境之中。

這種感覺很難用語言描述清楚,非要舉例來說的話,可以想象自己打開了一個電腦屏幕,把它切分成了五份,每一份裏播放不同的電影,你同時在看五部電影。

不過電影畢竟只有畫面和聲音,而這卻是全方面的感知。

宋如瞬間覺得腦海裏混亂極了。

自己像是強行被撕扯成了五份。

神殿。

小宋晏把端來的清水放在桌子上,雙手托着腮,盯着宋如看個不停。

“姐姐,這還是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看見,以前都是從裴天落的記憶裏看到一些零碎的畫面。能這樣看着姐姐,就覺得好幸福哦。

我小時候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自己能看見,那時候常常想,如果我不再是一個瞎子了,是不是就不用被雷諾他們欺負了?後來我的願望變了,我覺得能不能看見都無所謂,只要能陪在姐姐身邊就好。

別人罵我是瞎子,嘲笑我是癡呆,這些都無所謂,因為我的姐姐不會嫌棄我呀。

我其實以前特別讨厭自己,覺得自己是個廢物,別人譏諷我的話,像是用刀子一樣刻在我心裏,我常常拿那些話來否定自己。

你只是一個傻子,還是一個瞎了眼的傻子,為什麽還活在這個世界上,為什麽不幹脆去死?你活着有什麽意義?

我很懦弱,這世上有很多讓我害怕的事,雷諾把我關在孤兒院頂樓的樓閣裏,他們把門反鎖住,問我是不是很黑?是不是很害怕?

我說一個瞎子怎麽會怕黑呢?我從來沒有見過光啊,我的世界一直都是黑漆漆的。

雷諾就從窗子裏,丢進來很多老鼠,大的、小的,不知道他們從哪裏抓來的,成筐成筐地往我身上倒。那些老鼠從我身上爬過去,還有的撕咬我的血肉。

我真的好疼,好害怕。

我那時候就想,為什麽我還沒有死呢?

為什麽我不幹脆像雷諾他們咒罵的那樣去死呢?

現在我知道了,姐姐,我不該死在那個時候,因為我會遇到你。

姐姐,謝謝你把我撿回神殿,謝謝你送我去上學,謝謝你每天輔導我功課,謝謝你幫我治好身上所有的傷,謝謝你陪我一起去馬場玩。

你的出現讓我覺得,活着是一件特別美好的事,只有活着,我才能繼續陪在你的身邊。”

他的語氣并沒有很煽情,從頭到尾都是那種傻裏傻氣的口吻。

可宋如卻聽得心一陣一陣地疼。

那本書的節奏實在是太快了,快到對于裴天落的童年時代,只有只言片語。

如果不是為了突出,裴天落利用欺淩他的人,在神祭日上算計神女,使用攝魂術把神女變成自己的傀儡。

恐怕就連這寥寥數語都不會提及。

然而對于裴天落和小宋晏來說,那就是長達十四年的人生。

宋如小時候遭受過很長一段時間的校園霸淩。

如今想想,那是很離譜很無法理解的事,但當時事情的起因就是這麽簡單——她過敏了。

因為過敏,她臉上起了一堆密密麻麻的小疙瘩。

青春期的小姑娘,哪個不愛漂亮?攤上這種事,宋如自己就夠苦惱的了,每逢周末,爸媽只要一有時間,就會帶她去醫院看病,那時候幾乎跑遍了全市所有的三甲醫院,後來還轉去省城的醫院治療。

卻一直、一直都沒有看好。

初中一年級,是一個很難講的時候。

大家都剛剛從小學升到初中,誰也不認識誰,不像原本在小學裏,互相之間很熟悉。

這個時候,是心思最敏感的時候。

也是最急着抱團的時候。

同樣也是青春叛逆期的苗頭剛剛開始往外冒頭的時候。

是善惡觀還沒有形成,只會盲目從衆的時候。

宋如很快就成為班裏,群體攻擊的對象。

他們抱團嘲笑宋如,仿佛踩上她一腳,就是他們聯合起來的投名狀,因此能大大提高凝聚力,說着她的壞話,他們彼此就能變得更加親密。

班裏同學叫宋如醜八怪,還給她取了一個很難聽的外號:“宋麻子。”

每天都有人嘲笑她:“王麻子家裏賣剪刀,你叫宋麻子,你賣不賣剪刀啊?”

倒也沒有經歷過像小宋晏和裴天落這樣過分的事吧。

畢竟是法治社會,畢竟一切都在老師的眼皮子底下。

但是被人反鎖在衛生間,被惡意撕爛作業本,課桌上被潑滿墨水都是常有的事。

遭受同齡人霸淩這件事,真的只有親身經歷過,才知道那是一種怎樣可怕的地獄。

宋如本來是一個非常開朗的小姑娘,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整天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哭。

她開始變得自閉、抑郁,讨厭自己,不願意和人接觸,不願意走出卧室那間門。

宋如和裴天落、小宋晏,唯一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她有很好很好的爸媽,他們都非常愛她。

一發現女兒不對勁,就幫她辦理休學,問清楚原因之後,爸媽一方面找學校協商,另一方面也通過法律途徑維權。

那時候其實有很多抨擊宋如爸媽的聲音,“不過是一些未成年的小孩子之間的玩鬧,何必鬧得這麽大?還把人家告上法庭。”

宋如的爸媽硬剛:“他們未成年,難道我家女兒就成年了嗎?這是玩鬧嗎?我們把她從小嬌養長大的女兒,一向陽光開朗的女兒,一輩子都被這幫人給毀了!難道在你們眼裏,非要等我家囡囡抑郁自殺,我們才配替她讨回公道嗎?”

宋如在爸媽的陪伴下,慢慢走出了那段灰暗無比的人生。

惡人受到了應有的懲罰。

宋如被爸媽轉到了新的學校,她治好了臉上的過敏,又變得很漂亮,成績也特別好,大家都叫她校園女神,男生在暗地裏評選,說宋如天生就長了一張初戀臉。

那時候學習任務還不緊,大家搞出了很多無聊的評選,全市最美校花、第一白月光,榜上有名的都是宋如。

所有人提起她時,唯一的遺憾就是:“可惜性子太冷了。”

宋如變成了一個很高冷,很難接觸的人。

她不想認識新的朋友,她十分戀家,從不參加社團活動,一放學就立刻回家。

在經歷過那樣可怕的校園霸淩之後,誰能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呢?

宋如伸出雙臂,溫柔地把小宋晏攬進懷裏。

像是抱抱從前的自己。

宋如有爸媽陪着,陪伴她走出那片陰霾。

宋如說:“阿晏也有姐姐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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