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那是一個很溫暖、很溫柔的懷抱。
宋如身上有着淡淡的馨香, 似乎夾雜着神殿外牆上那一整面潔白的薔薇花香。
她的聲音很輕,輕的像是吹過花枝的晚風,因為太過溫柔, 以至于就連一朵櫻花的花瓣都沒有吹落。
小宋晏貪戀這個懷抱,和宋如身上的氣息。
但他卻很克制的什麽都沒有表達出來。
小宋晏現在真的變得聰明了很多。
可能有宋如堅持要把他送進學校,讓他上學的原因。
可能有宋如每天都耐心地輔導他, 說他并不傻,只是看待這個世界的角度和別人不一樣的原因。
也可能只是因為, 他的識海裏多出來一個裴天落,這個曾經毀滅世界的大魔王過早地催熟了他。
小宋晏知道再抱下去是對宋如的冒犯。
他知道姐姐不會喜歡一個不乖的弟弟。
小宋晏主動掙脫這個懷抱, 好奇地打量着宋如那件聖袍上的白薔薇繡紋,白色的薔薇花顯得那樣純潔, 被淺淺的綠色藤蔓纏繞着, “原來這就是薔薇花的樣子啊,原來這就是白色。”
宋如見他好奇, 便指着神殿穹頂上的彩色玻璃,向他介紹:“最上面那一圈是藍色,這種藍有點深, 可以叫它海藍色。中間那一層綠色, 比較難概括,姑且叫它石松綠吧。最深的那一層是棕色, 是偏向大地的顏色。”
小宋晏聽的津津有味。
一時連洗果子的事都忘記了。
眼下的宋如, 并不是只處在神殿這一處空間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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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她教小宋晏認顏色的同時。
正在舉辦訂婚儀式的酒樓裏。
芙蓉谷主來到了她的身邊。
師父向來是個白衣冰美人, 打從宋如拜入芙蓉谷, 至今其實已有六年,她從來沒有見師父穿過其他顏色的衣服。
今天芙蓉谷主卻一反常态,沒有穿她慣愛的白色, 而是一件海棠紅的深衣,臉上還帶着一抹笑容。
不對勁!
師父你不對勁!
你穿這種顏色偏喜慶的衣服,就夠不對勁的了。
你居然還笑?
芙蓉谷主:“小如,恭喜你和楚淵訂婚,為師心裏很高興。”
師父你不該是來拆散這門婚事的嗎?
恭個哪門子的喜啊!
芙蓉谷主:“我以前看不上楚淵,是我對于靈氣稀薄的邊陲小國的偏見太深了,我以為那種地方出不了什麽英傑,真是一個思維誤區,你不就是從蒼涯國走出來的嗎?
這次楚淵能憑借自己的實力,一路逆襲,最後力克莊淩遠,奪得本屆仙緣大會的魁首,證明你的眼光沒有看錯,他确實配得上你這位初武大陸第一天驕。
這些天,我們芙蓉谷的人,和蒼涯國那邊聊了很多,從前是師父固執己見。我了解了很多關于你和楚淵的事,你們兩個深愛彼此,你在初武大陸努力,為了早點見到他,不惜以武王境的修為,就硬抗萬獸海的獸潮。
他也在蒼涯國努力,将生命置之度外,每天拼殺在妖獸戰場的第一線。這次訂婚宴太倉促,日後等你們舉辦雙修大典,正式結為道侶時,芙蓉谷一定為你們兩個大辦一場。”
宋如只能說,夢和現實果然都是反的。
我師父才不像你這麽通情達理!
禮官唱道:“吉時已到!”
蒼涯國主問:“咱們是先辦楚淵的及冠禮,還是和宋如的訂婚儀式?”
楚淵毫不猶豫地說:“先訂婚。”
他那副搶答的語氣,簡直像是擔心,稍微晚上片刻,眼前這位身穿火紅喜服的未婚妻,就會直接從訂婚儀式現場跑掉一樣。
楚氏老祖和宋氏老祖聽得齊聲大笑。
楚淵知道長輩是在笑他心急,他臉色微微發紅,但是眼神卻十分堅定。
楚泰:“好極、好極,就這個順序來,俗話說的好,先成家,後立業嘛。”
喜娘牽着宋如的手:“新娘子跨火盆咯~一進大門喜融融,新娘過門跨火煙!”
宋如:“……”
還新娘子?
說好的訂婚儀式呢?
你們這是結婚儀式吧!
我做夢這麽沒有邏輯的嗎?連訂婚和結婚都分不清?
然而不管她心裏怎麽吐槽,全都說不出來,也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只能任由喜娘牽着她,跨過那燒着幹草的銅質圓盆。
分列在兩側的小女孩,手裏撒起了谷子、幹豆和細草。
喜娘高喊:“辟邪辟三煞咯,青羊神、烏雞神、青牛神,別纏着新娘子~”
宋如一直走到大廳,這些繁瑣的禮儀才算走完了,楚淵就站在這條長路盡頭,身量颀長的黑發青年一身紅衣,燦爛而溫柔,對她露出一個笑容,往日清冷如星子的眼睛裏,這時滿是虔誠和專注。
如果站在他面前的,真的是一位被他深愛着、也深愛着他的女孩,一定會享受他這樣飽含愛意的目光。
可宋如不是。
要不是她沒辦法掌控身體,一定馬上叫停這一場荒誕的夢境。
楚淵躬身,對宋如作了三個揖。
喜娘又在旁邊說着什麽吉祥話。
宋如已經聽不清楚了,她只能看到眼前的楚淵,明明不過是作揖這樣簡單的動作吧,他卻極為認真。
他什麽也沒有說,可他的動作又仿佛什麽都說了。
像是一個關于漫長一生的承諾。
像是在宣誓。
像是在臣服。
像是在祈盼她的愛。
楚淵有一顆劍心,劍心無瑕,寧折不彎。
楚淵有一身傲骨,傲骨铮铮,絕不折腰。
今日,他為她而折腰。
宋如只覺心口堵堵的、澀澀的。
我不值得啊。
我真的不值得。
還好只是夢。
她不想看到現實中的楚淵也這麽卑微。
哪怕宋如只是以一個普通朋友的身份來說這句話。
她和楚淵,應當還算是朋友吧?
如果抛開所有那些狗血的劇情不談,沒有什麽家族聯姻,沒有什麽退婚龍傲天,宋如和楚淵只是京都武院裏的兩個學子,她或許會和他成為朋友。
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那種。
禮官唱着接下來的步驟。
京都武院院長何沖虛,遞給楚淵一把嶄新的弓箭,這張弓制時,用的是上好的紫衫木,在龍鳳喜燭柔和的燭火映照下,都反射出一種冰冷的寒光。
楚淵接過那把彎弓和羽箭,他拉開長弓,右手拇指上戴着一個黑玉扳指,以拇指勾弦,搭上羽箭。
青年如淵似海的目光,與那張長弓的正中央平行,一手握弓,另一只手扶箭,徐徐地把那張弓拉到了滿弦。
羽箭射出,那上面攜帶着駭人的威勢,就連空氣都被帶的劈啪作響,直直地飛出了酒樓。
第一箭、第二箭、第三箭!
楚淵每射一箭,就向後退一步。
這似乎是蒼涯國某種驅邪除魔的儀式,因為宋如聽到了喜娘又在唱着什麽吉祥話,無非是祝吉驅邪那一套。
最外圍的人群裏,卻忽然傳出了一道驚呼:“有什麽從天上掉下來了!”
“是妖獸!一只第五階妖聖境的妖獸!剛才新郎連射三箭,全都射中了它,把它殺死了。”
“別人射箭無非是圖個好兆頭,楚淵這是真的斬殺妖獸強者,只能說不愧是本屆仙緣大會第一嗎?”
楚淵收起弓箭,在衆人的吹捧中一派淡然。
宋如覺得有點帥。
甚至想起了以前背過的一句詩詞,“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這才是楚淵啊,這才是龍傲天男主啊。
剛才那什麽卑微不卑微的,一定全都是我的錯覺。
可以的!
楚淵你這個裝逼,我給滿分,不怕你驕傲!
逼王就是你!
裝逼如風,常伴汝身!
滿堂賓客,全都走到酒樓外面,去查看那只死在楚淵手裏的妖獸。
那可不是随便什麽阿貓阿狗,足足第五階的強者啊!
七大宗派的掌門人,不管是宋如的師父芙蓉谷谷主,還是納蘭玉的父親玄天宗宗主,其實也就是第五階武聖強者,只不過他們到了大圓滿境,顯然要比這只妖獸更強。
境界強上那麽一些,可到底是同等層次,讓他們這樣輕易地斬殺一只妖聖,大家自問辦不到,因此格外震驚于楚淵此子竟然恐怖如斯!
等所有人都走幹淨了,楚淵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宋如。
他這幅樣子很有幾分孩子氣。
宋如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她從他的眼裏看出了求誇獎的意思。
宋如:“???”
你可是書裏的逼王楚淵,不管做出什麽豐功偉績,作者對你的描寫只有四個字:“一派淡然。”
現在這幅樣子是要鬧哪樣?
從來都沉穩有度,是一位冷傲酷哥的楚淵,幹嘛要像小宋晏,或者王玄之,或者夏爾那樣子,用這樣帶着一些撒嬌意味的姿态求誇獎?
這件事如果由小宋晏做來,宋如會覺得很正常。
小朋友撒嬌是日常。
如果是王玄之做,宋如會覺得很惡寒,你一個大老爺們賣個錘子的萌!
可王玄之最近老這樣,宋如也有免疫力了。
如果是夏爾來做,也不稀奇。
魔侍會想要得到主人的認可和贊許很正常。
只有宋如這種不正常的傀儡,才會整天在心裏想着把自家“主人”裴天落大卸八塊,指望宋如對他露出這幅姿态?
口可口可。
但為什麽偏偏是楚淵啊!
我的三觀崩塌了。
怎麽你是什麽幼兒園的小朋友嗎?還要我頒給你一朵小紅花做獎勵?
就很離譜!
那是因為宋如這個戀愛白癡不懂,不管再怎麽成熟穩重的男人,在自己最心愛的女孩面前,總是會流露出孩子氣的一面。
得不到宋如的回應,楚淵眼裏的光芒微微黯淡,“我下次一定更努力,争取能斬殺妖皇,為我們雙修大典博一個好兆頭。”
宋如:“……”
我的朋友,你是在凡爾賽嗎?
初武大陸一共才幾個妖皇?
人各個都是像我在第四個任務世界當黑暗女巫那樣的終極反派。
等你結婚的時候,随便一個象征意義的祝吉辟邪的儀式,就要斬殺一位妖皇?
聽聽這是人話嗎?
別凡、別凡,求求寧別凡!
與此同時,宋如還在經歷着別的場景。
天際透亮的荒野上,金發少年對着宋如眨了眨眼,聲音裏帶着明顯哀求的意味,“主人,多看看我好不好,不要看黛茜。”
宋如完全搞不懂他這種需求的點在哪裏。
“為什麽不能看黛茜?黛茜多漂亮啊,我喜歡她的裝扮,她每次穿的裙子都很好看,童話故事裏灰姑娘參加王子的舞會,仙女教母用魔法為她變出來的漂亮衣服,應該就是黛茜穿的那種吧。”
愛美是女孩子的天性啊。
宋如每次看黛茜穿漂亮衣服,就跟在現代社會看那些女明星走紅毯一樣。
夏爾:“如果主人喜歡的話,我也可以穿裙子!”
宋如:“……”
少年你知道你都在說什麽嗎?
你快清醒一點,不要說這種奇奇怪怪的話。
在下并沒有那種奇奇怪怪的癖好!
我的風評已經夠差了。
莫要讓我風評再被害。
夏爾羞澀地沖宋如笑了一笑:“我穿裙子會比黛茜更好看的吧?”
宋如真的不想再讨論這個問題了,安撫道:“你現在就比黛茜好看,你不用穿裙子。”
夏爾一下子變得特別開心,簡直恨不得撲進宋如的懷裏,但又還記得魔侍和主人間的尊卑之分,只是興奮地圍繞着她轉圈圈。
眼前同時有五個畫面的宋如,被他這樣轉的眼前直冒金星,別轉了、別轉了,再轉會把我轉暈的!
她一把拽住夏爾的手臂。
停下來啊,孩子!
明明還隔着一套騎士铠甲,夏爾卻覺得被她觸碰的地方一片火熱,那種溫度熱到快把他整個人都給燙化了。
他記得她的柔軟,也記得她肌膚的細膩,關于她的每一種記憶,都像是烙印在他的靈魂深處。
那種熱度讓夏爾的腦子燒成了一鍋漿糊。
迷迷糊糊的只剩下最後一個念頭:“如果沒有這套騎士铠甲就好了。”
宋如只見到,眼前的金發少年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條鱗甲漆黑的魔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