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驕陽流火(3)

站在教室前從三樓向下望去, 正巧可以将教學樓底的花園與其中的池塘涼亭收入眼底。花園裏的草木比他們畢業的時候更蔥茏了些, 姜宏已然看不清眼影在樹影下的小徑。

陳老師是鄭以恒這一回的采訪對象,跟着鄭以恒在陳老師辦公室尬聊了一會子,姜宏就識趣地跑出了辦公室。

假期的校園靜悄悄的,姜宏蹦跶着走到二樓, 長長的走廊上只能聽見嗒嗒的腳步聲,更顯幽靜。循着記憶找到她從前的教室,透過玻璃窗, 隔着七零八落的桌椅, 還能看見教室後頭來不及擦去的黑板報。

大大的幾個字——距中考還剩0.5天——彰顯着這個教室在姜宏之後,又迎來送往了一屆又一屆學生。

姜宏慢慢踱着步子,停在隔壁教室的窗外朝裏望去。目光所及之處是碼得整整齊齊的課桌, 一幹二淨的講臺與漆黑的黑板。相鄰兩個教室, 全然不同的模樣, 就好像初中的三年時光,他們坐在不同的教室,在相同的時光裏經歷着不同的人生。

走廊盡頭是一座天橋, 姜宏一手撫着身側的欄杆,晃悠悠地走進天橋另一側的綜合樓。

在那三年的光陰裏, 她是這兒的常客。二樓左側是舞房, 姜宏在初一的時候被選入了校健美操隊, 時常在課餘時分跟着教練在這兒訓練。她練的是古典舞,教練花了大半年的時間試圖改變她身韻提沉的路子,可于學業上一點即通的姜宏, 在面對健美操時卻像個蹩腳的門外漢。

并不是太美好的回憶吶……

穿過舞房走到盡頭,是室內籃球場的入口。不知為何,別處的教室大多鎖上了門,此處的大門卻洞開着。

室內籃球場的屋頂極高,空間寬廣,比之外頭的熾熱,竟多了一絲清涼。姜宏一路走進籃球場,在籃球架下撿了個長椅坐下,呆愣愣地望着牆上的籃球框與內側的高臺。

S中并不大,是以把室內籃球場與禮堂建在了一塊兒。下雨的時候,學生們就塞在室內上體育課;到了節日校慶,最裏頭的高臺被裝飾一番,就又成了舞臺。

“嗒、嗒、嗒……”正出着神,禮堂外響起了一陣錯雜的腳步聲。

姜宏倏地從長椅上竄起,只見從入口處跑進幾個穿着運動T恤的男生,年齡瞧着竟與她不相上下。

為首的男生抱着個籃球,生着一張方方正正的國字臉,鼻梁上駕着一副方方正正的黑框眼鏡,整個人瞧起來方方的。

那幾位男生顯然沒料到這個時候禮堂裏還會有活人,方方的男生張嘴發出了個疑惑的音節:“诶……咦?”身後的人一個個也面露疑惑。

姜宏望了眼他胸前的籃球,一眼便知他們是來打籃球的。她朝他們了然地笑笑,想将場地替他們騰出來,背着包就要往外走。哪想堪堪走到一行人身側的時候,方方的男生突然開口:“……你是姜宏?二班的那個美女學霸姜宏?”

Advertisement

姜宏被他說得囧在原地,回頭盯着男生:“你認識我?”

男生被她盯得不好意思,害羞地撓撓頭:“我和你同一屆,是一班的。诶你可能不記得我,但是被你壓了一年的鄭以恒,你應該記得吧?我們是同一個班的老鐵。”

同一個班的老鐵……

姜宏長長地“哦~”了一聲,鄭以恒吶,她當然記得,眼下這一回計劃之外的故地重游就是拜他所賜。

方方的男生見姜宏恍然大悟的模樣,料想她定是回想起了昔年的絲光,思忖着自己當年專長搞事情,于年段中也算小有名氣,正希望下一個從姜宏嘴裏蹦出來的就是自個兒的名字。

姜宏迎着男生滿懷期待的目光,囧囧搖頭道:“不認識。”

方方的男生:“诶诶诶(⊙o⊙)?這麽說你也不認識我了?”一旦論起他們班,就繞不過鄭以恒,那個因為攝影玩物喪志卻又在初三逆襲成神的傳說。及至現在,陳老師仍喜歡用鄭以恒做例子激勵班裏的學生。

方方的男生不信:“你再想想?”

後頭的男生切了聲,對着他的後腦勺就是一掌:“想什麽呢你!人家連鄭以恒都沒記在心裏呢,哪兒輪的上你(ˉ▽ˉ~) 切~~”

姜宏看着眼前耍寶的男生,忍俊不禁,噗嗤笑了。

若她記得不錯,自從鄭以恒被陳老師激将後的整整一年裏,她的确從未将成績單上的“鄭以恒”三字同那個站在辦公桌前的男生聯系起來。是以在清明重逢之前,于鄭以恒其人,她聽說過,卻不認識。

方方的男生耍寶地“啧”了聲:“鄭以恒這個慫包。”

姜宏:“?”

輕笑聲還來不及收回,卻被一道中氣十足的男聲打斷:“不認識我?”

姜宏循聲回頭,卻見鄭以恒背着相機倚在門邊,伸着條大長腿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不知在那兒站了多久。

以他方才的問話,大概是将她與男生的對話悉數聽了去吧……

姜宏悄悄在心底替自己抹了把汗,朝鄭以恒微微揚手:“現在認識了呀。”

方方的男生瞅了眼鄭以恒,微微挑眉,又看了眼姜宏,兩人的語氣怪怪的,似乎有戲可看?

聞言,鄭以恒站直身子,走到姜宏身邊,伸手攬過她的肩膀。

方方的男生看着鄭以恒輕佻的動作,快驚掉了下巴:“你在幹什麽?”

“剛才依稀聽見有人說我是慫包來着?”鄭以恒把姜宏往自己懷裏帶,“用行動證明一下。”

後頭的幾位男生不時往他們身上飄眼風。

方方的男生伸着跟手指頭顫顫巍巍地指了指鄭以恒,又機械的朝姜宏點點頭,見姜宏神色平靜,大概終于瞧明白了兩人的關系,頓時洩了氣:“好吧,你不是。”

姜宏:“???”

鄭以恒笑着朝那男生揚眉,這才對姜宏介紹:“這是我們班的程澤,前幾天他們約我來這兒打籃球,我跟着來湊熱鬧,順便采風。”

“诶不對,”經歷一連串變故,程澤快要打結的腦子終于轉過彎來,“你剛才為什麽說不認識鄭以恒呢?”

姜宏偷觑了眼鄭以恒,朝着程澤歉意道:“畢業的時候,确實不認識吶。”

程澤八卦地望了眼鄭以恒,後者一張臉上雲淡風輕的。

鄭以恒:“恩,後來認識的。姜姜那個時候一心只讀聖賢書,所以不太了解年段裏的風評動向。”

他叫她什麽?程澤捂住耳朵:狗糧!狗糧!我不聽我不聽。

姜宏剜了鄭以恒一眼,疑惑問程澤:“可……你是怎麽認出我的?”

程澤放下手,笑着打哈哈:“二班的美女學霸放在年段裏誰不認識吶?”

姜宏囧:o(╯□╰)o

程澤又指了指裏側的高臺,感慨:“好像是初二元旦那回吧,我還記得你就穿了一身水藍色的裙子,在那兒跳舞,飄飄的像個仙女似的,別提多好看了。回去以後大家都在讨論那個二班跳舞的女神呢。”

姜宏:……我怎麽不知道我初中的時候這麽神氣呢,還能在元旦彙演上一戰成名了?

程澤又瞥了眼鄭以恒:“你不知道,當時這小子坐在臺下眼睛都直了。”

這個時候鄭以恒把相機往姜宏懷裏一塞,面無表情地走到程澤身前,不容分說就勾起他的脖子,帶着他往籃球架走:“走走走,打籃球去。”

實則程澤比鄭以恒還要高上半個腦袋,眼下咿呀咧嘴地被鄭以恒勾在胳膊下,艱難地朝姜宏道:“女神救我!”

鄭以恒沉着臉賞了他一顆暴栗,程澤這才住嘴。

姜宏嘴角微揚,蹦跶到長椅前坐下,擺弄着手裏的相機,将鏡頭對準了籃球架下青春昂揚的幾個身影。

這還是第一次,她見到這個樣子的鄭以恒吶。

很久以後,姜宏才漸漸從程澤的那番話裏琢磨出了些意味。

程澤說,初二那年的元旦彙演,她的一襲水藍長裙成了她的戰袍,讓她在年段裏留了名,也讓鄭以恒記住了她。

這麽多年過去,她都快忘了,幼時的自己,其實很喜歡古典舞,很喜歡那樣的舞臺。只是升入初三之後,迫于學業,她才漸漸遠離了這些。

初二的元旦彙演,是她記憶裏最後一次登上舞臺。

人生裏缺失了心向往之的東西,着實是件很可怕的事情。那之後的一段時間裏,姜宏覺得自己宛若修行的苦行僧,而學習,就是她必修的課業,渡不過的業障。除此以外,再無其他。

約莫是在高中的時候,因緣際會地讓她通過歷史社的同學接觸到了漢服。幼時練舞的激情全然轉化成了對漢服的好奇與渴求。那時候,圍在她周圍的三五同袍不過都是些天真爛漫的高中生,在陽光的籠罩下積極地成長着,沒有那麽多戾氣,也沒有所謂的優越感。及至大學,她又漸漸地跟着導師将目光落在服飾背後的文化上,遇見顧亭,遇見唐令儀,以及,再次遇見鄭以恒。

只不過那個時候,她不再是舞臺上的姜宏了。

在社團裏,她有過很多次機會身着漢服、盛裝登臺,但她漸漸發覺,自己所愛的并非舞臺本身,而是那些表演所要表達出來的那些不可言說的含義。古典舞如是,唐制昏禮亦如是。

然而命運就像一個輪回的圈,姜宏全然沒有想到,初二的元旦彙演後,隔了十三年的光陰,她就這麽猝不及防地再一次走到了舞臺的鎂光燈下。

那麽倉促,那麽措手不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