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驕陽流火(4)

秋天的雨來得一陣一陣的, 帶了些江南的缱绻纏綿, 即便停了落雨,陰恻恻的天也不會利落地立馬放出陽光。

顧亭的母親突然病重,重陽過後的仲秋,對于老人家而言, 總是分外難熬些。便是在這樣一個陰郁的清晨,她跟着丈夫登上最早的飛機,踏着日出飛赴母親的病榻前。

周六, 沒有了工作與學業的壓迫, 一切顯得如此惬意閑适。

飛機起飛的一小時後,唐令儀按照顧亭的囑托在書院的檔案室裏整理出一沓厚厚的淺草成長史。

飛機起飛的三小時後,姜宏抱着成套的漢服匆匆趕到書院, 在小崽子們踏入院子之前打開了教室內的多媒體課件。

飛機降落的兩小時後, 所有參與開幕式展演的志願者們如期來到書院, 趁着午休十分進行最後的走位練習。

飛機降落的三小時後,姜宏坐在三進院的檐廊下,念念有詞地背誦着稿子, 眼神卻不自覺地瞟向院中預備出發前往劇院的老師與志願者。

飛機降落的四小時之後,姜宏結束了這一天在書院中的授課, 抱着上午帶來書院的漢服跑到恕園出口, 不等她伸手攔下出租車, 一輛黑色的私家車。

車窗落下,露出鄭以恒俊朗的側顏。許是因為工作,他又換上了一身英挺好看的正裝, 一手搭着方向盤,朝姜宏笑道:“上車。”

姜宏趕着時間,因而壓下心中的疑惑,繞到車的另一側将自己塞進了後座。

鄭以恒鎖上車門,擡眸,透過後視鏡望着她:“你這是把我當司機了?”

把手上的漢服袋子穩妥地放至身側的空位,姜宏深深剜了他一眼:“副駕駛位只怕塞不下一個抱着漢服的我。”

鄭以恒只道姜宏急着給顧亭送衣裳,笑而不語,踩下油門就朝着劇院揚長而去。

姜宏無心再去背誦那些稿子,望着車窗外一閃而過的行道樹,開口:“你怎麽會在這兒?”

鄭以恒:“唐令儀打電話給我,說你還在書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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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姜宏終于憋出一句話:“她什麽時候竟和你這麽熟悉了?”

“都在一個工作群裏,彼此都有聯系方式,你不也在裏面麽?”說着,鄭以恒唇角微啓,得寸進尺道,“姜姜,你是不是醋了?”

自打交了策劃後,她就像個甩手掌櫃,不怎麽搭理展演的排練工作。姜宏擡腳朝駕駛座輕輕踹了一腳:“誰是你的姜姜!”

~~~~~~

劇院位于城北的新落成的文化廣場內,占地廣闊,姜宏頭一次來這兒,從地下車庫走上地面,跟在鄭以恒身後才勉強沒有将自己走失了。

唐令儀與其餘沒課的後勤老師們一早便到了劇院,十多號人,并着成箱的漢服與配飾,一齊擠在後臺的化妝室內。

入了劇院,鄭以恒便去了媒體區與同事彙合,姜宏則左閃右閃地避開了左右人群,終于摸索着尋到了安排給他們的化妝室,将手上的漢服放至妝臺前。

唐令儀正屏息彎腰替文茵點着笑靥。

點笑靥是個細致活,唐令儀讓文茵勾起唇角,在棉簽上抹了些胭脂色的口紅,輕輕點在她兩頰的酒窩上。

文茵的臉都笑僵了。

“還有多久開幕?”見唐令儀終于呼出一口氣,姜宏問道。

“晚上七點正式開始,不到兩個小時了。”唐令儀放下手中的化妝刷,将早放在妝臺另一側的A4紙遞給姜宏,“剛剛結束了彩排,工作人員把流程單子送過來了。所有參與的單位企業裏我們排第二,司射閣的射禮展之後你就得上去了。我另外準備了一份發言稿的備份,喏。”

姜宏只接過唐令儀手中的流程單子,匆匆掃視一眼,擺擺手道:“稿子我已經背出來了,但一會兒的采訪……嗳呀腦袋都要炸了!”

“學姐昨天夜裏發了信息給我,這是我今天一早整理出來的,将就着看。”唐令儀變戲法一般從身後掏出一沓資料,“我還得替文茵做發型,暫且管不了你了。”

姜宏知曉為了這一次展演,這群人一直排練到昨日深夜,遂安慰地抱抱唐令儀:“大家都辛苦了。”

所幸平日裏書院內部分工明确,顧亭又在登機前及時安排好了後續調動,是以她雖然是書院的主心骨,在這般緊要關頭突然離開返家,但書院上下裏外的所有事務依舊有條不紊地進行着。

負責教務的老師們大多留在書院,繼續傍晚與夜裏的課程;顧亭沒有挪用行政老師們的周末假期,因此跟着來到劇院的,除去姜宏與唐令儀,也不過三五人。

坐在鏡前的文茵将兩人的對話悉數聽去,不明所以道:“姜老師這是要替顧老師上場嗎?”

姜宏颔首,言簡意赅解釋道:“昨天夜裏學姐家中出了急事,和丈夫一起搭最早的飛機回去了。我幫她修過稿子,對稿子熟,所以我替她上。”

文茵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心中擔憂道:“顧老師……不要緊吧?”

唐令儀将文茵的長發高高束起,貼着頭皮盤好,又用發網套住:“我相信學姐一定能處理好的。現在,你更應關心兩小時後的展演。”

文茵點點頭,深深吸了口氣。

說完這些,唐令儀才從裝着發包的箱子中取出新娘的發髻。

姜宏捧着資料,縮在角落處的沙發上一目十行地翻閱手中的厚冊子。隔着薄薄的牆板,不時傳來調試舞臺音響的斷續音樂聲與氣急敗壞的人語。

從大二跟着導師頭一回到書院裏當志願者,到現在已足足有七八年了。淺草書院本也不過十歲的年紀,因此比之其他後來才加入的老師,姜宏與顧亭更像是眼看着書院慢慢長大。資料裏的那些文字浮在眼前,皆化作了過往七八年的記憶,流轉在姜宏腦際。

“姜姜你帶的漢服是什麽樣的?”唐令儀打理完文茵,終于得了空隙關照姜宏。

姜宏放下資料冊,走到唐令儀身邊,幫她一起将漢服拿了出來:“齊胸,黑色的上儒和绛紅的下裙。這兒還有一條顏色更深的披帛。”

“我有眼睛,看見了。”唐令儀将手上的一團雪紡衣裙悉數塞進姜宏懷裏,“你頂的是學姐的位置,需要提早到嘉賓席入座,不能在這兒久待,看完了資料就快去換上。”

姜宏無言地捧着盈盈滿懷的衣裙,認命道:“嗳,那我的外套手包都先放在你這兒咯?”

唐令儀回身替文茵簪好鳳冠,頭也不回道:“門邊上有個紫色的收納箱,和其他志願者的常服一起放那就可以了。”

不等姜宏回應,她又補道:“洗手間出門左拐。”

雖說唐制嬌俏,但姜宏手裏的這一套齊胸襦裙卻是個中反骨,濃墨重彩的顏色,褪去溫雅與俏皮,竟露出了一絲齊胸襦裙少有的典雅大氣。

見到換好衣裳的姜宏,唐令儀呆了呆:“……你,這,挺端莊的。”

記憶裏的姜宏總之嬌嬌柔柔的,難有這般氣勢迫人的模樣。偏生配上姜宏那張文雅好看的眉眼,這股子氣魄又被斂去了許多戾氣,只讓人心生驚豔。

姜宏理了理挽在雙臂間的披帛,順勢坐到唐令儀身前的化妝凳上,自嘲道:“年紀大了,不好意思再穿着那些粉嫩嫩的小裙子了。”

一直在化妝室另一側清點道具的四十多的張老師:……

唐令儀拿起妝前乳糊到姜宏臉上,不禁吐槽:“你這一身太令人出乎意料,我都不知道該給你做什麽樣的妝發了!”

姜宏:“按照你原先給學姐設計的做就行。”

唐令儀搖頭:“你和學姐的樣貌氣質完全不同,年齡閱歷也不一樣。眼睛是騙不了人的,如果我給你梳個高髻,鐵定不好看。”

姜宏:“……”

知悉姜宏口才好,唯恐她反駁,唐令儀補充道:“到時候丢了書院的面子算誰的?”

“……那你可別再變戲法般的拿出一頂流光溢彩的發冠來,”姜宏轉動椅子,朝着唐令儀戲谑道,“我等會兒可還得去嘉賓席呢。”

唐令儀自然知曉姜宏話語中的意有所指。

這一回,姜宏不是舞臺幕後的策劃者,也不是鏡頭下的漢服模特,不能太過普通,泯滅在一群列席的文化從事者間;卻更不能太過出挑,叫周身的衣飾喧賓奪主。

外頭調試音效與燈光的雜音漸漸止息,姜宏最後瞟了眼妝臺上的稿子,從妝臺前站起身長長抒了口氣。

“姜姜你一定可以的!你待在書院的時間可比我久多了呢。”唐令儀看出她的緊張,伸手抱住姜宏,輕輕撫了撫她的背,“應付那些記者的時候,靠的可不是死記硬背,而是心。”

姜宏被她如臨大敵的模樣逗笑了:“恩。”

“姜老師一定可以的。”文茵抱着手暖,蹭到姜宏身邊笑道,“我肖想姜老師穿漢服的模樣很久了,果然很美。”

三兩分布在化妝室四周的志願者聽懂動靜,一個跟着一個走到姜宏與唐令儀身前,彼此笑着吵嚷着。

唐令儀環望四周,除了梁歡,見人大多都齊了,便笑着鼓勁道:“這些日子辛苦大家,今晚一定會是我們最完美的一次唐制昏禮。”

姜宏亦笑着叮囑:“按照流程,在我做完演講後直接開始播放VCR,記得趁VCR結束時舞臺燈光全暗的時候擺好道具,自己的定點都記得吧?”

真到了臨演前的一剎那,往日裏排練的心酸與汗水悉數化作了心底的躍躍欲試,從那一張張年輕稚嫩的臉上,姜宏瞧見的分明是七八年前,站在唐制昏禮幕後的自己。

自信而驕傲。

劇場播放着迎賓的樂曲,透過悠長的後臺走廊傳進狹□□仄的化妝室。

氣氛正好,心情舒暢,姜宏對鏡打理着有些微淩亂的裙擺,走出了化妝室。

然而剛剛步出化妝室門前走廊的拐角,卻叫她遇見了一個預想不到的人。

林書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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