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飛雪(6)
今年的除夕來得早, 學校跟着也在一月中旬結束了期末考試, 因為大雪,學校取消了休學式,于是姜宏這些苦逼逼的班主任老師只能趁着雙休日一家一戶地家訪送成績單。
縱然過去了大半個月,陽歷歲末的那場暴雪仍沒有從人們的生活中徹底消失匿跡。凜冬寒風, Z市這一年的一月比往常更為難捱。
姜宏站在鄭以恒家門外,定定心神,擡手按下了門鈴。
年關将至, 家家戶戶總是分外忙碌些, 大抵只有那群剛脫離學習苦海的孩子們,才會歡天喜地地巴望着除夕的來臨。許是到了年末的工作總結時刻,又或許是讓鄭以勤擔了一半教育兒子的重任, 蘇荷又成了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企業家, 半月前就飛到了腐國的公司總部。卻哪想鄭以勤突然被召回了醫院, 等她這位班主任終于撥通了小正太父親的電話,方才得知鄭晞又被送到了鄭以恒身邊。
給學生作家訪,竟訪到了男朋友家中……也算是第一人了吧。
她懷着一份小心思, 并沒有告訴鄭以恒她要給鄭晞做家訪。本想仔細瞧一瞧他忽然望見她站在門外時的表情,卻不想打開的門後, 站着一臉歡欣的蔣素。
……家訪突變見家長, 她委實是第一人。
姜宏轉瞬回過神來, 笑道:“您好,我是鄭晞的班主任,來這兒給他送成績單。”
蔣素卻是自來熟, 笑着側過身子,拉着姜宏進了屋:“阿恒臨時去單位了,聽阿勤說你要家訪,我就來陪阿晞等着。快進來快進來。”
她從前就見過姜宏,與鄧如靜亦是相識。因為這些年鄭以恒始終獨身一人,當年那個與兒子用情至深的女孩兒便在她心裏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以至到了今日,看着門外多年未見的姜宏,她仍覺得熟絡。
這小姑娘又回來了,真好。
姜宏讪讪地脫了鞋,彎腰時在鞋櫃旁發現了雙頗眼熟的拖鞋,認出是她那日夜裏留宿時用過的,便從容換上了。
蔣素看在眼底,默不作聲。
“姜老師!”聽見外頭的動靜,小正太蹬蹬蹬地從書房跑了出來,手裏捧着本書,姜宏定睛一瞧,正是鄭以恒從她家中順走的《親愛的陌生人》。
朝着小正太招招手,姜宏笑道:“來,給你奶奶瞧瞧這一學期的學習成果。”
小正太撇了撇嘴,乖巧地将手裏的書放回書房,恭恭敬敬地坐到沙發上,烏溜溜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盯着姜宏手裏的成績單,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姜宏被他的神色逗得忍俊不禁,抿了抿唇,好歹找回些班主任的威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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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晞就是個機靈鬼兒,腦袋也聰明得很,姜宏同蔣素細細說了他的學習情況,最後鼓勵小正太
“姜姜啊,你再等等。”正要起身告辭,蔣素喚住了姜宏。只見她轉身從主卧提了袋衣物出來,遞到姜宏手裏:“這衣裳是你的吧。”
姜宏下意識往袋中瞧去,見到一抹熟悉的顏色——正是她的齊胸襦裙,那身她當作睡意在這兒的主卧裏穿了一晚上,又被她落在鄭以恒車上的齊胸襦裙。
……被蔣素發現了啊,還讓她替自己洗了衣裳,姜宏有些不好意思,神色囧囧。
“上回我來這兒,竟看見阿恒就這樣把它濕噠噠皺巴巴地晾在陽臺。這麽漂亮的漢服,怎麽能任憑這傻小子糟蹋?我就順手理了理。”
姜宏接過袋子,道了謝,又斟酌問道:“蔣姨……您知道這是漢服?”
眼見着家訪就要結束,小正太悄悄松了口氣兒,整個人的膽子瞬間長肥了不少,聽見兩人的對話,就窩在姜宏手邊悄咪咪地往衣袋裏飄眼風。
“怎麽會不知道,阿恒同我講過,也給我看過你的照片。”
“恩,去年十一月文化論壇的時候,我穿的就是這一身。”
“咦?不對,阿恒給我瞧的照片,不是這一——”
“小叔叔回來了!”鄭晞人小鬼大,最先聽見了門後傳來鑰匙開鎖的聲音,放開姜宏手上的袋子,噠噠噠跑到玄關前。
姜宏略微怔了怔。
她就站在客廳的正中,鄭以恒只消站在玄關往室內,就能看見她的身影。
“姜姜?”他瞧着有些詫異,看了眼蔣素,又回望向她,“怎麽突然來了?”
“來給鄭晞送成績單。”
鄭以恒換了鞋,揉了揉身邊小正太的腦袋:“考得怎麽樣?”
小正太驕傲地喊了聲好。
蔣素瞥了眼蹭在兒子腿邊的小正太,又看看站在一邊的姜宏,走到小正太身側,“阿勤這會兒差不多也該下班了。阿晞,奶奶帶你去找爸爸。”
“可——”
小正太還想再說些什麽,徑直被蔣素捏着臉牽了出去。
隔着門牆,隐約似乎還能聽見小正太的疑問:“爸爸不是五點才下班嗎?現在才兩點半呀……”
“那我們慢慢過去,等到了醫院,就五點啦……”
鄭以恒:“……”
姜宏:“……”
“我也先走了,還得再送三份成績單。”默默對視了數秒,姜宏倏地打破沉靜,“你知道的,明天結束學校工作,後天我就回C市了。”
并不想讓她就這麽離開。
鄧如靜明理和藹,但對姜宏的家教卻嚴正分明,他一直都知道。後天,再有不到48小時的時間,她就要回C市準備過年的事宜了。而他,卻要熬到除夕夜才能休假,甚至,因為工作的特殊,他的假期存在着太多的突發情況。
前後大半個月,他都将無法見到她。
望見姜宏手上的衣物,鄭以恒想了想,開口道:“你的書,我看完了——”
“不着急,留着等鄭晞看完吧。”話音未落,鄭以恒就沖進了書房。再出來時,手上拿着她的書。
“這是?”姜宏接過書,發覺內裏夾着條紅繩,上頭串着兩枚鑰匙。
“我家的鑰匙。”姜宏捧着鑰匙,紅繩從她的指縫中溜下。鄭以恒站在她身側,摩挲着流于她指間的紅繩。
“行啊,下次再來,就不怕你不在家了。”姜宏捏着那枚更小的鑰匙,故作輕松,“那這個呢?莫非是你辦公室的鑰匙?”
“次卧的鑰匙。”鄭以恒回答。
“……藍胡子的密室?”姜宏狐疑,戲谑道,“我要這個作甚,莫非這就是個坑,你就想效仿藍胡子那樣,把偷窺了秘密的妻子吃幹抹淨?”
“恩。”
姜宏掩耳盜鈴似的捂了捂嘴,一時失言,但卻并不覺得尴尬,心底有些莫名的慌亂,又有些悄悄的竊喜。只是不知鄭以恒的那個“恩”,究竟答了她哪個問題。
她側頭望向鄭以恒,卻無端墜入了一雙漆黑申請的眸子裏。
不明鄭以恒的用意,略微遲疑,姜宏放下背包衣物,在他的注視下,緩緩穿過了客廳,在次卧前站定。
“咔。”
輕輕轉動鑰匙,次卧的門在她面前打開。
拉了厚厚的遮光簾,室內一片昏暗。姜宏伸手,試圖開燈,卻突然被身後的鄭以恒捉住了手。
“咔。”
門在兩人身後悄然合上。想起鄭以恒剛才的眼神,姜宏的心突得漏了一拍,正想開口,眼前卻突然恢複光明。
突如其來的光亮讓她倏地閉眼。尚且來不及瞧清楚房裏的擺設,就聽見身後的男人在她耳邊輕聲呢喃:“姜姜,過年後,別再住公寓了,和我一起吧。”
“……”一時語塞。
姜宏睜眼,一眼瞧見兩人身前的床。被平鋪在床上猩紅的大袖禮服晃了眼,她不可置信地回過頭:“這……難道是(⊙o⊙)?”
迎着她的目光,鄭以恒笑着颔首:“給你的,你願意收下麽?”
願意麽?
姜宏回過身,神色複雜地看着床上齊整的漢服,猩紅的大袖衫下,還有與之相配的鞠衣、精梭府綢的交領長襖、提花絲綿緞的馬面裙,層層疊疊,繁複卻又精致。
甚至,透過半阖的衣櫃,她看見了垂在裏邊的霞帔。
這樣華貴的漢服,她只在顧亭的昏禮上見過一次。這樣绮麗的婚服,沒有百餘天的工期,又怎麽可能完成?
所以……他究竟在多久之前,就開始謀劃着這樣大的一件事?
微微俯下身,她伸手摩挲着衣飾上精美的繡紋。或許是技藝進步着,又或許他是真的費了心思,眼前的這一整套大袖婚服,比之顧亭留在書院廂房裏的那一身,更為驚豔。
眼神卻忽然被矮櫃上的相框所吸引——那是一張剪影。身着華服的女子姿态閑适,輕輕倚坐在河畔的青石上,一手輕執銅鏡,一手輕點绛唇,微揚的下颔與發飾上的流蘇相得益彰。那女子身後是灑金的夕陽,照片外的人看不清她的眉眼,卻能透過這美到極致的意境,感受到攝影師的用心。
眼眶不争氣地酸了酸。這麽多年了,沒想到他還藏着這張照片。
……願意麽?
緩緩吐出一口氣,姜宏問了問自己。
她知道鄭以恒仍站在她身後,靜靜等待着她的回答。
室內靜谧,她閉眼,試圖将流于眼眶的濕意逼回去。
“鄭以恒!”良久,姜宏站起身,回身撲倒身後男人的懷裏,嬌俏質問,“霞帔都有了,我的鳳冠呢?”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會有番外與後記,感謝看到這裏的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