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鄭以恒番外

“你在哪兒呢?姜姜她們出事了你知道麽?”接到電話的時候, 鄭以恒才結束關于前次出差工作的彙報會議。連軸轉的工作任務與尚未倒過來的時差令他混沌了片刻。

心頭突突跳了跳, 看着桌上的文件,他又冷靜了下來:姜宏的性子他了解,真有無法解決的事,她總會來找她的。

“L縣暴雪, 我們已經一天一夜沒聯系上了。”唐令儀失措的聲音從手機那頭傳來,重重打在他的鼓膜上。

文化論壇閉幕在即,又撞上了繁忙期, 報社裏忙得不可開交, 一幹人都被扣了下來強行加班,連周日都不曾放過。負責論壇宣傳工作的羅編輯正在辦公室裏整理資料,冷不防鄭以恒推門進來, 一時怔怔。

“羅老師, L縣那邊的志願者怎麽樣了?”

羅編輯推推眼鏡, 回過神來:“你是問文茵他們吧?L縣的雪下了快一星期了,昨天晚上大了些,壓垮了山裏的基站。不過鳳鳴山的基站年久失修, 信號斷續也是常有的事。”

鄭以恒微微蹙眉:“沒有人負責麽?“

羅編輯笑笑:“哪會,當地政府正在派人搶修。小鄭吶, 之前的會議資料整理好了嗎?我看過你昨天寫的報道, 很不錯。”

……

回到辦公桌前, 鄭以恒緩緩吐了口氣。羅編輯沒有明說,但他豈會想不到?要真有所謂的搶修人員,當地的基站就不會有年久失修之說, 再者,暴雪的天氣,又怎樣搶修?

定了定神,他匆匆翻出之前疊在抽屜裏的志願者信息。先前為了規避風險,所有的志願者都提交了緊急聯系人,目光掃過“姜宏”二字底下的“鄧如靜”,他頓了頓,只是很快又掃視下去,不出所料地在穆清的名單下找到了宋修遠的聯系方式。

周一清早,鄭以恒坐上了開往G市的軍卡。

“鄭記者……這一趟是為了姜老師吧?”

車窗外是快速倒退的行道樹與漫天的雪花,鄭以恒摩挲着大衣的袖口,心底竟恍惚有些不合時宜的安定。從周六上午接到唐令儀的電話後,他便一刻不停地四處詢問奔波。面對無法抵擋的天災與彼此相隔的高山遠水,縱然他這個小小的報社記者所作委實有限,他仍希望能盡自己所能,及早聯系上姜宏。

更何況,周日夜裏,連地處偏南的Z市都有了風雪預警,宋修遠更是連夜請命加入了緊急派遣了救援補給隊——已不僅僅是失聯,那些志願老師,連帶着部分村民,都因暴雪被困在深山之中。

唐令儀接到鄧如靜電話的時候,他正在淺草書院與顧亭商量着閉幕會議的采訪明細。鄧如靜的電話是與風雪預警相接而至的,而在鄧如靜的電話後,顧亭又知悉了救援補給隊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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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緩緩吐出一口氣,鄭以恒反問:“依稀記得,宋警官這段時間正在休假?”

宋修遠無奈地勾唇笑了,不置可否。他看向窗外,良久,忽然又開口:“我能讓你上車,也能随時讓你下車。”

“我自然不會給你們添麻煩。”

彼時的G市大雪紛飛,與當地的救援部隊彙合後,一行人匆匆開往L縣,卻在鳳鳴山下被阻擋了腳步。也是這時候,他們才知曉山上的志願老師們大多安然無恙,只是似乎有兩位女老師,自從周五送學生回家後,就一直斷了聯系。

真真正正的失聯。

宋修遠有條不紊地分派了任務,又與同伴觀測着地形與雪勢,探究申請直升機的可能性。鄭以恒暗自心驚,唯恐姜宏就是那兩位女老師之一。

山勢險峻,飄雪漫天,天色早已暗沉,這群訓練有素的軍人決心徒步上山。鄭以恒揀了些必備物品,也亦步亦趨地跟在了衆人身後。

腳下的積雪沒過腿肚,縱然穿着高筒靴,仍有細雪不是沿着靴沿滲入,洇濕他的褲腳鞋襪。

他與姜宏,彼此之間所橫亘的那五年時光,仿佛在十月末那個周二傍晚的驚鴻一瞥間,就消失殆盡。仍像大二那年,好似無需多言,姜宏就這樣自然而然地又站到了他身邊。

近些日子,午夜夢回的時候,他常常從那五年空虛荒蕪的迷夢中驚醒,猶疑微定,難以置信他們真的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樣。

可兩個人的感情裏,他究竟做了些什麽呢?

什麽也沒有。

刺骨的寒風攜着雪水打在裸露的皮膚上,烙下一陣難以言說的酸疼。山路難行,腳底冰涼的雪水随着步子竟漸漸帶了些許體溫,但未多時,又不斷有新的濕意涼氣襲來。

臨行前,宋修遠問過他:“你能做什麽?”

他不是常年受訓的軍人,也不是身懷絕技的地質專家,他只是一個小小的報社記者,在這樣黑漆的雪夜裏甚至還可能成為衆人的拖累。

可他就是來了。

他告訴宋修遠,鄧如靜得不到任何消息,在Z市,只有他能幫鄧如靜周旋聯系上姜宏。

或許是宋修遠真信了他的鬼話,又或許是宋修遠亦有些感同身受,最終默許他随行。

他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還需要在這樣的冰天雪地裏徒步多久。四下漆黑寂靜,只有幾束手電筒微弱的光芒,并着些微踩進積雪堆中的窸窣聲。冷風呼嘯,他忽然頓悟,或許這就是所謂修行,唯有徒步走過這漫漫雪原,他才能見到姜宏;也唯有徒步走過這曲折坑窪的山地,他才能真正站到姜宏身側。

姜宏是一個太好的姑娘,這五年裏,他不敢奢求再見到她。真的再見到她,他想把她拉回身邊,可又害怕當年的小姑娘早已長成,見到了絢麗的大千世界,眼中的他該是如何相形見绌。

一直堅持着自己所鐘愛的事業,她總是那樣奪目,那樣優秀。

究竟有多幸運,他的小姑娘非但沒有遠遠跑開,轉而成了他的姜老師呢?

他不記得他們究竟走了多少時間。長久的風雪麻木了他的臉頰身軀,似乎也冰封了他的心。被設為緊急避難所的村活動中心沒有姜宏,他一時竟不覺得迷茫害怕,只想着或許她就在那學生的家中避雪。正當他想找宋修遠的時候,卻發覺這位宋警官早已跑遠——又是一個沒能找到人的瘋子。

……

所幸終是在那個叫徐甜的女孩兒家中找到了安然無恙的兩人。至此,鄭以恒那高高懸了一日一夜的心終于墜地。

個中心力交瘁與奔波辛苦都不必向她贅述,只要她安好,一切都是值得的。

活動中心的場館內鋪滿了棉被絨毯,難以找尋落腳的地方。這樣寒冷的夜晚,這樣簡陋的屋舍,所有人都在将就着度夜。大概唯有他,覺得一切都不将就。

他的姜老師,從見到他的那一刻起,就一直用手勾着他的衣擺,哪怕到了此刻,他們依偎着坐在牆邊,她靠在他肩頭小憩,雙手仍緊緊挽着他的臂膀。

他反握住她的手,放入溫暖的口袋中,又用空着的左手拉起覆在兩人膝上的絨毯,蓋到了她的肩頭。

“……我睡了多久?”迷蒙中,她醒了。

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他望着她的發頂,輕輕說:“沒多久,繼續睡吧。”

她蹭着他的肩頭點點頭,很快又沒了動靜。

他仰頭靠着牆,明明舟車勞頓一整天,他竟養不出分毫的困意。

“謝謝你找到我。”

肩側忽然又有軟糯的嗓音傳來。

他側過頭:“這有什麽可謝的?”

姜宏又搖搖頭,良久,才悶在他懷中繼續說:“不是今天。”

他有些迷蒙,又有些恍然。大徹大悟後,突然回過味來。

時光漫長,他們一起經歷了懵懂青春,在最好的年紀相遇,而後又各自成長,最終在不再彷徨的年紀從容相遇。脫離了年少輕狂的稚氣與浮躁,又尚未沾染上繁華世界的油膩與算計,一切都堪堪正好。他們将彼此的年歲融入骨血,看到的是不同年紀的彼此。

“也謝謝你……還願意等我來找你。”

靠在他肩頭的女老師卻突然擡起頭來,一雙杏眼清亮,噙着笑意望着他:“鄭以恒,我突然想起了一首詩。”

他有些哭笑不得。

“詩經裏有一句,士之耽兮,猶可脫也,女之耽兮,不可脫也。我從前一直覺得這句話寫得不好,哪能就這樣以偏概全,把天下女子一竿子打死。”

“現在呢?”他将她攬入懷裏,順着往下問道。

“我仍覺得不好。”她從他的衣袋中抽出手,玩弄着他的手指,“應當這樣改一改:美人耽兮,不可脫也。”

“且有誰說美人一詞,就只能形容女性了?”她伸手環過他的腰,小聲嬌俏道:“鄭以恒,這麽多年了,你一直是我的美人呀~”

世間的善男信女,若真真陷入情網,大多難以逃脫掙離。縱然無心,但卻不得不承認,他們就這樣恍惚地度過了五年,所謂耽兮,當真不可脫也。

他低頭吻過她的發間,輕聲笑:“姜宏,你自然也是我的美人。”

時光磨人,将所有人都放在社會的大鍋裏慢慢熬着,有人就此磨去了銳氣,蹉跎度日;有人卻如璞玉,縱然磨去了棱角,卻愈發通透溫雅。君子如玉,如琢如磨;美人如玉,白璧無瑕。而她,仍是他的小姑娘,他的姜老師,他的美人。

作者有話要說:  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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