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殘雪?繁櫻(一)
就這樣,時代流轉,三年的時間一晃而過。
京都,千代家,武技練習場。
作為京都四大家族之一且世襲武将,千代家每人一間的道場都是小意思,而戶外的武技也是不能落下的。戶外練習場非常大,是以上好的黑沉木搭建起來的一個寬闊的平臺,對于普通的交流切磋來說是絕對足夠了的。這時,臺下就放着不少練習射箭使用的靶子,顯然是為了騰出地方而被搬下來的。值得一提的是,那些靶子是初學者用的,也就是說,現在千代家還要用到這些道具的,就只有風回了。而比他略長,習武略早的禦風早已經脫離了固定靶,他現在的目标,就是射斷濯風射出的一箭!這是千代家射箭的最高标準,而教弟弟們習武的濯風卻将這視為出師的标準。沐風早就滿不在意地搖搖扇子,放棄了這遙不可及的出師,據他自己說,是要把精力放在更有意義的事情上,因為他恐怕清楚濯風的真正用意只是讓他們有一個可以終生追求的目标,并明白武道無止境這一道理。而禦風依舊在堅定的努力中。
練習場上站着兩個人,一高一矮,一長一少。年長的是濯風,年少的是禦風。臺下還有一些圍觀的人。這是禦風成年儀式前的一場試煉,測試他有沒有作為劍客所需的“氣”——劍氣。這種試煉一般只有在武将之家才會有,所以并沒有放入成年儀式之中,就算不通過也不會有多大的問題。可是,這對于禦風來說就是絕對要全力以赴的試煉了。一是因為對手是他從未贏過的二哥,二是因為他若是沒有通過測試,面子上是極為挂不住的!而且,濯風是一個絕對不會放水的人,當然,他也是一個絕對不希望別人放水的人!
雖說是武技練習場,外圍卻也栽滿了櫻花樹,雖說錯落有致,可因為現在正是春季繁花盛開之時,櫻花滿枝,櫻花或白或粉,裏裏外外層層疊疊地裹在枝頭上,像連成一片的祥雲,因此顯得是一棵挨着一棵的。而櫻花樹下,就站着那些觀看這個預測儀式的人。因為這只是一個試煉,比不上正規的成人儀式,所以允許外族人參觀。不過,人數也并不是很多。除了千代家的家主承風和三哥沐風還有小弟風回外,他們大多是承風和沐風在官場上現在正閑着沒事幹的朋友,也有幾位是濯風結交的各路豪傑,還有幾人是禦風的好友,比如說安倍星寒。為了給這些人一個休息的地方,櫻花樹下零零散散地擺着小桌,上面還放着各式各樣的點心,當然,也少不了清酒。這些人三三兩兩地聚在一張桌邊,背後是櫻花樹,一邊享受着美食,一邊等待預測的開始。
只有星寒一人靠立在櫻花樹邊,目光有時會向樹上瞄一眼,然後笑起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是在賞櫻。
已經褪去了冬日裏冷冽的風悠悠掠過,練習場上,各自醞釀着氣勢的兩人互望着對方的雙眼陡然變得淩厲起來。禦風深吸一口氣,向濯風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二哥,放馬過來吧。
濯風也不說話,低下身子,手搭在刀柄上,然後仿佛靜止了一般。
可是禦風不敢大意。劍道最深的奧義是居合斬,居合斬的精髓在于,刀在刀鞘之內就是活的,而出鞘之後就會死。而濯風的居合斬,屬京都前五!其他的四人,不是已經隐退的老怪物,就是極有天賦的人,總之他們都比濯風大,而且始終沒能與濯風在居合斬上分出一個勝負來。只要是熟悉居合斬的人都知道,在刀出鞘之前的氣息對峙與對出鞘那一剎那的把握才是居合之道最為精華的部分,所以武士們一般不會專門以居合斬來對戰,因為他們可能從早上開始比起,到太陽落山,刀都還沒有出鞘!
禦風也并非沒有與濯風過過一兩招,只是每次都沒能讓他全力出手,他每次露出的冰山一角都能讓他冥思苦想許久後才理解其中精華,然後于練習中不斷回想、掌握,再抓住其中的弱點來尋找破解的方法。雖說到了真正戰鬥的時候,你想什麽都是沒用,真正要靠的還是身體的本能反應,可是随着一次次的練習,他感覺到自己的直覺和刀技正在一日日地提高着。
殊不知,這是他的大哥承風和兩個弟弟商量許久後定下的對他的培養計劃。因為禦風不喜歡聽話,所以怎樣教導這個弟弟讓三位兄長煞費苦心。特別是承風,他那日是專門将兩位弟弟叫道身邊,與他們讨論了近三個時辰,才得出這麽一個好的辦法。因為濯風在刀之上的造詣是目前千代家最高,而且三個哥哥中,禦風最喜歡濯風,所以這教導禦風的重任就落在了他的身上。知道禦風是一個不服輸的人的濯風特意利用這一點,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找他切磋切磋。若是禦風這段時間還在苦惱怎樣破解他上一次時刻意使用給他看的招式,他就會再用一次,若是他實在不開竅,他就會用言語簡單地解釋一下那個招式的發招特點,然後手把手地糾正一下禦風的動作,以此激發他的靈感,發現其弱點所在。他是不會直接告訴禦風該如何做的,因為這樣做就會讓他失去判斷能力,而且習慣于順從着別人的教導來行動的人,永遠不能成為一個真正的武士。而若是禦風最近因為在某個招式上略有小成,沾沾自喜,他就會接着切磋的名義讓他發現他們之間的巨大差距。從結果上來說,就是把禦風打到地上爬不起來為止,從目的上來說,就是教導他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知道自己不能首先就在氣勢上被壓趴下了,禦風大喝一聲,沖了過去,眼睛緊緊地盯着濯風的上半身。他知道只盯着濯風的眼睛是不夠的!因為他出手時完全沒有征兆!而若是他盯着濯風的全身,注意力就不能集中。而他只需要避開刀出鞘的那一瞬間就夠了,所以……
近了,更近了,已經進入攻擊範圍了!
“咔嗒”一聲,那是刀跳出了刀鞘!
就是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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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風大跨一步,穩住重心,猛地拔出刀身,锵的一聲,抵禦住了濯風已經出鞘的刀!
那一剎那沒有風,而櫻花紛紛揚揚地像不合時節的雪花一般落下,而星寒又有意無意地向樹上看了一眼。枝葉之間,一片櫻花的粉紅。
刀柄正好抽至眼睛的高度,禦風用盡全身的力氣,以左半邊的身體為軸,腰胯為支點,抵住濯風已經出鞘的死劍。
濯風忍不住在心底暗贊了一聲。以往禦風并不是沒有抵禦住他的居合斬的時候,只是,唯有這一次,他讓自己的劍還存留于刀鞘之中,而他的刀,卻已出鞘,變成死劍。
這小子,不錯!
那架成十字的兩柄刀的兩側,是兩人火星四濺的眼神,冷冷的刀光如水一般,隔在他們中間,清弘而冷冽。
只見禦風陡然發力,将架着濯風的刀的自己的刀猛然插回鞘中,見此一幕,濯風使勁将刀刃上挑,兩刀摩擦之間,一陣刺耳的金屬聲讓現場的人不覺都皺起眉頭,更甚者還得捂住耳朵。這些捂住耳朵的人之中,其中幾人倒和別人不同,他們并不是無法忍受這種聲音,而是他們受過專門的聽力訓練,這種由納刀術制造出來的普通人聽不見的音波和刀刃的摩擦聲混雜在一起,反而讓他們的耳膜承受不住。
上挑的刀刃只是微微減緩了刀回鞘時的速度,就在刀鞘要合上刀身之時,濯風猛地收刀,以避免刀被夾在鞘與镡之間,而被禦風奪走。
這小子,看來今天是想拼盡全力,贏上一回啊?
不過,他是不會因為他想贏就讓他獲勝的!他必須證明,他有這個資格!他必須真正地憑借自己的力量,打敗他!
收回的刀該劈為刺,就在刀尖離禦風的腦袋還剩一拳遠的地方被全力舉起的刀鞘隔開,緊接着就是飛踹而來的一腳!
禦風知道,要想戰勝濯風,他就必須要讓他的刀變成死劍,然後片刻不停地進攻,為了不讓他的刀再次活過來!
濯風的反應倒是出乎意料的快,身形暴退幾步,一腳踩在禦風踹向他腰腹之間的腳上,狠狠一登,借力就越上了天空,刀劍下指,竟然又是直刺禦風的頭顱!
見到這一幕,臺下觀看的一些人不由得震驚。這只是一個預測而已,用不着這樣正規吧?這簡直是招招直沖要害而去,看得那叫一個驚心動魄!
櫻花忽然一陣亂顫,就像是風的亂流攪動了凝滞不動的雲層。雖然櫻花依舊不斷地打着旋兒落下,鋪開一地的閑逸,只是那下落之時,卻顯得有些急促。
禦風仰頭,神經十二分地崩緊。他沒有将這場試煉當成是一場游戲!他是認真的!他是真的想贏!因為濯風知道他的想法,所以他也全力以赴了!早在幾個月前,他就已經将這場試煉在腦海中反複來過,不斷分析着自己與哥哥的優勢劣勢,以尋求那希望渺茫的勝率。一開始的刀未出鞘到欲奪刀而不成其實都在他的算計之內。和濯風打了這麽多回,他是怎樣的戰鬥風格他也差不多摸清楚了。他是一匹狼!一匹喜歡對着獵物的咽喉一口咬下的狼!只要他的刀不在鞘內,他就有贏的希望!雖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可是,不到最後一刻,他是不會放棄的!
而且,現在對于他來說,還不是最後一刻!
這種高度,這種速度,他的确避不開,而且若是用狹窄的刀身抵擋,成功的幾率也太小,還有一點,他的刀現在還不能出鞘!所以——
沒有像大多數圍觀的人所想的那樣将刀抽出,禦風竟然就直接以劍鞘,向着刀尖刺來的方向猛刺回去!用力将濯風的刀身蕩開,他們擦身而過,而禦風的臉上在最後一刻還是留下了一道細細的血痕。
臺下,承風雖然并不是非常擔心,可是手也在袖中無意識地在松開後又握緊。
這兩個死腦經的弟弟!能不能讓他省點兒心啊?!試煉明明是測試有沒有武士所必須的劍氣的一項小小測驗,現在被他們搞的,不明白狀況的人絕對會認為這是一場生死大戰!
櫻花不斷地飄落,時快時慢,就像不太準時的計時器,也像是心髒落下的一個個印記。
濯哥,繼續!
沒有給濯風喘息的機會,禦風又是直接以刀鞘橫掃回去,砰的一聲巨響打在抵禦的刀刃上,也沒有愚蠢地與長他好幾歲的濯風比拼力氣,他随即借着抵禦的力道順時針旋轉,然後,拇指一推刀镡,于一聲清脆的咔噠聲中,第一次将刀完全拔出,直向着濯風腰間劈去!
而濯風的反應速度更不慢!方才抵禦刀鞘的刀迅速反轉了一下并回防,刀身抵在手臂上以便更好地抗衡,随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拔出刀鞘,抄着就向已經來不及躲避的禦風腰間砸去!緊接着就是刀鞘打在身上的聲音和禦風的悶哼聲。
好——!
只聽櫻花樹上,一個女孩兒特有的清脆聲音贊道,櫻花枝條像是顫動了一下,随後櫻花落了一地,而靠在樹上的星寒淺笑着搖搖頭,終于還是忍不住了嗎?
聽到這聲音,禦風一愣,反應也慢了半拍,只來得及按下腰間的刀鞘頂部,卻沒能正好抵在急速攻來的刀鞘之上,在一陣側耳的摩擦聲後,是忍痛的低呼聲。
而濯風在猛擊了一記禦風的側腰後右手一抖,手中的刀飛速地向那棵方才有女聲傳出的櫻花樹飛去!同時轉過身去,望向團團的櫻花間,那被淩厲的劍氣分開的縫隙之中,那一抹相同的櫻花色。
刀釘在了樹上,櫻花散漫,随後是一聲略帶惱意的輕呼,而緊随其後的,竟然是禦風的一聲驚叫——
濯哥,你怎麽可以對女孩子出手!
那是怒氣上湧時的沖口而出的話,這種語氣甚至讓濯風懷疑說話的是不是禦風了。因為他從來未用這種語氣同他說過話!他略微回首,捕捉到禦風臉上迅速消散的怒氣,還有發現自己竟然對哥哥如此說話的尴尬和歉意。于是,在禦風看不見的那一方,濯風掀起了唇角。有趣。當然,他是不會讓禦風發現自己有如此想法的。
你認得她?
什麽時候他的四弟也對女孩這麽關心了?這樣的話,那位女孩他還真是要見一見。
星寒接住幾縷落下的如墨一般的發絲,對着樹上溫柔地問道——
要下來嗎?臉上的傷口需要處理一下呢。
雪離聽後一驚,沒有扶着樹幹的手立刻就捂住了臉頰,像做賊心虛一樣地望了一眼星寒,又立刻撇過頭去。真是的!竟然一時沒躲開,臉上被刀鋒劃出了一道痕跡!禦風哥哥的哥哥怎麽會是這樣一個的人?竟然想動手就動手的!
不知不覺中,一小群人已經在樹下聚集起來。而離這棵樹最近的,除了星寒,就是禦風的三哥沐風。而他又開始搖起禦風不屑使用的扇子。
喲,原來這櫻花樹上還藏了一只小鳥啊!
輕快的語氣中混着一點挑逗,曾經迷暈過好幾個姑娘。
風回也湊了過來,使勁地從人縫之中擠過來,本來是想換一口氣的,可擡頭一看,吓了一跳,方才的聲音,果然是她!
雪離……
他十分艱難地吞下了姐姐二字,以至于後半句話說出得十分突然。
你怎麽會在這裏?!
那樣驚訝的語氣,就像她不應該來這裏。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