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殘雪？繁櫻（二）
雪離的眼睛飛快地暗了一下，然後又将那不愉快掩飾起來。随後，她眯起眼睛一笑，既像是狐貍，又像是貓，視線裏甚至可以看到她的耳朵向後動了動。
我為什麽不能在這裏？
她的雙腿一晃一晃的，于是櫻花枝也跟着一顫一顫的，櫻花又開始像粉紅色的雪花一樣，一陣一陣地落下。就像是時間在開一個忽快忽慢的玩笑。
小鳥，你再玩下去，櫻花可是要落光了哦？
沐風以扇子接住飄灑下來的花瓣，向着上面微笑，道。
我叫雪離！
雪離眦眦尖尖的小虎牙，聲音像是一只被逆着撫了毛的小貓發出來的。
離是離開的離。
想必已經被其他人誤認過很多次，所以她直接道出了自己名字中那特別的一字。
還有，我不是小鳥！而且，這種時候，不是更應該關心我是不是會摔下來嗎？
與三年前一樣理直氣壯的語氣，甚至還有些沖，完全沒有自己是女孩子的覺悟。
而那離着那棵櫻花樹有些遠的禦風，光看着那櫻花縫隙間不斷晃動着的粉色小鞋就簡直想捂臉，那些禮儀老師是怎麽教導她的！不對！最重要的應該是，為什麽她能跑到這裏來？！
哦，可是你既然能飛到那麽高，我以為你不會發愁怎麽下來的。
沐風又搖起了扇子，方才接住的櫻花花瓣就像天女散下的花瓣一般，在他周身旋落而下。
雪離的眉毛一挑，還在說她是小鳥啊？禦風的哥哥們倒是挺有趣的！扶着枝幹站起，當她正準備沿着下方的枝條緩緩地以較為優雅的姿勢，扶着星寒的手，離開這棵有些高、可也不算太高的樹時，卻忽聽到濯風說了一句——
把刀帶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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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命令下人們的語氣，她最讨厭了！
喂！刀是他自己投上來的，可不關她的事！而且剛才，他還劃傷了她的臉，弄斷了她的一縷頭發！這帳還沒有跟他算呢，他居然還來找她的麻煩？禦風和風回可是都不敢讓她記仇的哦，不然……總之，後果很嚴重！
你不是挺厲害的嗎？自己來拿啊？還是，怕自己太重，壓壞了你們家的櫻花樹？
與三年前一樣挑釁的語氣，眼睛裏還閃爍着狡黠的光芒。
結果下一刻，雪離視線裏的濯風立刻就只剩一個影子，再一眨眼睛，他竟然就已經騰身到她的身前了！他站在她所立之處的前方的一根枝條上，櫻花又是一陣顫動，就像是平靜的湖心突然泛起了漣漪，驚走了水底嬉戲的魚兒，那一波一波小小的、不斷延展擴散的漣漪向心湖之外拓展而去，而驚走的魚兒們擺擺尾巴又游了回來，望着頭頂忽然間多出的一個個的、一個疊着一個的圓圈。
隐隐的，似乎能聽見花開花落的聲音。
那根枝條離她站的那一根，很近。他高高的身影壓下來，将她罩住，他和她只有一拳頭那麽遠的距離。雪離擡起頭，像沒反應過來一般怔怔地望着在自己的眼前突然放大的濯風的臉，随後臉上不自覺地起了紅暈。于這樣近距離的觀察下，她發現，濯風挺帥的。那兩個人靜靜地站在樹上，互望着彼此，眼睛裏只有對方，身邊是繁盛得令人迷醉的櫻花，空氣裏有今年剛釀出的清酒的淡雅之香，春風的聲音于此刻藏匿起來，偷笑着躲在一旁，而他們甚至連彼此的呼吸聲都聽得一清二楚，那樣近，近得像是要融合在一起。凝望的眼神偶爾會被耐不住寂寞而飄落的櫻花掩住，視線裏，兩人的肩頭落上了一片片的細碎祥雲。
若是再這樣長久地站下去，雲就會在他們身邊和身上雲集起來了。
雪離，你受傷了？！
禦風的聲音打破沉默，在圍在那棵櫻花樹下的人群外響起。而他這一聲如巨石投入湖內，聽得那樹下的人，有嘆息的，也有松了一口氣的。嘆息者嘆息的是，如此美好的場景，竟被這個武癡一般的家夥破壞，而松氣者是風回，還好還好，沒出什麽事！雪離看着二哥那麽久，禦風哥哥鐵定吃醋了！只是開口打斷這場景，對他來說還是十分顧及場面的舉動呢！
聞言，雪離的眼睛一眨，視線一轉，目光投到禦風身上。
你的腰，沒事吧？
聽到這句話，禦風從發現雪離到來後就緊板着的臉稍微緩和了一些。這個丫頭，總算想起來關心他一下啦？不過，一想着這一點，他就更來氣！方才濯風出招時竟然還叫了一聲好！之前他出招的時候怎麽就沒聽到她加油助威啊？！若不是她的那一聲叫好，他說不定是可以避開這一擊的！不過，她既然問了，他就不跟她計較了。
嗯，沒事。
濯風沒有回頭，而是用餘光瞟了一眼弟弟不太自然的神色，若有所思，他的目光與承風的在空中交彙，承風的目光輕輕地在雪離身上落了一下。
而雪離竟然察覺到了，略微有一些淩厲的視線掠過一群圍觀的人，準确地找到了承風，當看見他那與禦風、風回、濯風有三分相似的臉龐，而渾身卻更透出一種能将周圍的人聚集在一起的氣度時，大概也明白了他就是禦風有時會提到的嚴厲的大哥，眼睛微微眯起，朝着他淺淺一笑。
詫異于雪離的感知力，承風略微一愣，也回以優雅的笑容。
在一番與濯風的簡短眼神交流後，千代家最為年長的兩位青年心中也是略微明白了一些，只是沒有在面上表現出來，心中卻皆是一笑。禦風這小子，終于對女性有些興趣啦？雖然，那種感情似乎更偏向于對待妹妹。
片刻後，濯風反手拔劍，利落地回鞘，然後一蹬櫻花樹，輕快地與散落的櫻花一齊躍下。
不過，他這一蹬樹借力可苦了雪離，她又沒怎麽提防，連扶着樹幹都還沒能做到，眼前一陣搖晃間，就感覺腳下一空，随後視線裏全是粉色如祥雲一般的櫻花。雖然這不是在天上，可是摔下去也不太好受吧！她真的不是小鳥啊！
啊——！
一聲受到驚吓的輕呼聲後，是沐風能迷倒京都萬千仕女的優美低沉的低笑聲——
小鳥，你的翅膀斷了嗎？
周圍的人在他的問話後才回過神來，方才他們差點都以為這個女孩會香消玉殒，可是，還好還好！不過，沐風的反應還真是快啊！賓客們望着打橫抱着雪離的沐風如是想着。
哎，這個女孩可真是幸運，據說千代家的沐風可是京都仕女們想嫁人選中的第一人哦！不過，雪離聽到了他們心中的想法恐怕會氣得抓狂！還有……
是沐風這種風流的事情做多了，還是早有預謀？這快得，這像是計劃好的！
禦風生生止住了沖過去的腳步，視線穿過人群，盯着沐風。當望見他有意無意飄過來的視線時，他忽然明白了！果然如此！這些閑着沒事幹的哥哥們！竟然三個人聯合起來耍他！
二哥是故意的！而他的故意是經過大哥“審批”、“通過”了的！方才他明明看見他們在用眼神做交流！
望着他氣憤的臉，風回頗為不解。
哥哥，你是在生氣嗎？雪離姐姐不是沒事了嗎？你不是應該放心了、舒一口氣才對嗎？
哦？他該放心了嗎？該舒一口氣了嗎？可是……可是，沐風一直維持着那個動作是什麽意思？！啊啊啊！！！
他從接住雪離開始，就以那被譽為京都最美眼睛的那雙桃花眼，一直地盯着雪離在看！而且頭還低得那麽低，腦袋還湊得那麽近！想炫耀自己很帥需要湊得這麽近嗎，啊啊啊！！！禦風相信那種距離，連彼此的睫毛都數得清！不，不對，是連臉上的長沒長毛都看得清啊啊！雪離臉上似乎挺光潔的，沐風臉上有沒有毛他不清楚……不對不對！問題不處在這裏！沐風一直抱着雪離、餘光卻瞟着他是什麽意思啊！欣賞他臉上與平時不同的表情很好玩嗎？不過，因為知道哥哥們是在跟他玩，所以他沒有再出聲，只是以憤怒的眼光盯着雪離——
叫你再出神！
沐風可不管弟弟是不是在吃醋，只是繼續饒有興致地觀察着眼前像是瓷娃娃一樣的雪離。他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女孩。她的眼睛濃黑如墨，給人一種不真實的存在感，就像再濃的墨也會溶于清水之中，像是沉降而下的一縷縷青煙一樣，緩緩飄散。而且遇到這種時候，她不是應該掏出一把扇子，遮住自己的臉，眉眼傳情，欲拒還迎嗎？可是她還是那一幅受到驚吓後怔怔的樣子，毫無顧忌地盯着他看。該不是，她和禦風一樣，都這種東西不随身攜帶吧？
也不知是不是察覺到禦風冒火的眼神，雪離從驚吓中恢複過來，似乎是因為頗為不習慣這種和不熟悉的男性近距離接觸的感覺，略微皺皺眉，輕輕眨眨眼睛，然後眼珠轉了轉，用食指推開沐風的額頭，脖子向後縮了一些。
雖然我不是特別介意你這樣看人，可是你湊得太近了！而且，我喜歡腳踩在地上的感覺。
這話可不能被京都的女孩子們聽見！不然要群起而誅之！因為她們誰沒有幻想過千代家的三少爺以這樣的姿勢、這樣的眼神對待自己的？而雪離竟然說出這種話！
可是禦風在一旁幾乎要跳起來叫好！哈哈，哈哈哈！解氣啊！他可是第一次看見，沐風被女孩子這樣對待，而且雪離還是他妹妹！嗯，不愧是他的妹妹！
而沐風倒是覺得這話挺有意思，呵呵一笑，聲音裏還有一些愉快的意味，也不就這樣将雪離放下，而是逐漸将抱着她肩膀的手往懷裏攬，順帶擡高一些，那個動作就像是将躺倒的娃娃緩緩扶正一樣。而且他的另一只手還箍在她的腿彎上，這樣就相當于只是換了一個抱着她的姿勢。不過沐風多少還是顧忌到弟弟的不爽，沒有再次将這個動作維持很久，很快就将雪離放在了地上，動作輕得像弄出一點響聲就會将這個漂亮得如同藝術品一樣的瓷娃娃毀壞。
雙腳逐漸接觸到地面，雪離在心中舒了一口氣。禦風的哥哥們怎麽都這麽奇怪？她微微向沐風點頭致謝後，目光不着痕跡地向禦風和風回那裏瞥了一眼，看着他們那與以往未有些不同的神色後，眼睛又是一暗，背過身去，唇角的笑容也黯然淡卻，然後向星寒的方向走去。走到一半，像是想起什麽，她回過頭，長長的頭發好似鋪開的絲綢，向着沐風道——
你身上的熏香很好聞，是什麽？
沐風聞言呵呵一笑，唔，這只小鳥真是有趣！他往前走了三步，想用那閉合的扇子擡起雪離的下巴，卻在中途被她看出了意圖，向後一步，躲開了。不過，越是躲就越是有趣麽！
這熏香是我自己調出來的，配方只有我一個人知道，如果你想要，就當一陣我的寵物，怎麽樣，小鳥？
商量和寵溺混合在一起的奇異語氣讓雪離聽後一陣皺眉，不過沒有表現得特別明顯就是。她最讨厭的就是這種人！輕佻。不過……餘光在禦風那裏停頓了一下，他這樣似乎是故意的，那她就不和他計較了！不然，她可是要一腳踩下去的！
我不是小鳥！我也不會是寵物！不告訴就不告訴，哼！
刻意地甩起長發，長長的發絲幾乎是要打在沐風的臉上，卻被他迅速打開的扇子擋開。雪離閉着眼睛，昂起頭，朝着星寒的方向走去。
遠處，禦風的先是将三個哥哥輪番瞪視一番，然後視線落在了雪離的背影上，見她沒有回過頭，眉頭便糾在了一起，片刻後又松開，嘆了一口氣，煩躁又無奈地撓撓頭，然後又是一口氣無聲地吐出。好吧，這些年他們因為害怕雪離的身份暴露，所以一直沒有讓她離開過仙緣山下的別邸，沒想到她竟然找到了這裏。而且看樣子，這事兒似乎是星寒的傑作。既然是他做的，那麽，讓雪離真正地融入千代家是他默認可行的事嗎？
聽到那邊承風已經開始宣布這個試練的結束，禦風趕緊拉過風回，附在他耳邊小聲囑咐。
你過去，拉住雪離，別讓她亂跑，等會兒帶她去見哥哥們。
風回的眼睛張大了一些，閃爍着興奮的光芒，不過片刻後轉為疑惑。
哥哥，你改變主意了嗎？
以前，是他說不讓哥哥們發現雪離的存在的，不過在如今看來，似乎對她很不公平。她已經被他們真心接受，而成為他們的妹妹了，可是，哪有妹妹只知道家裏的兩個人的？
禦風的臉色略有些變換，就像是快要熄滅的蠟燭将光輝投射在他的臉上。最終，他還是咬咬牙，狠狠地點了一下頭。
這時，承風的話已經說完，似乎是要賓客們去後花園賞櫻和品茶，而作為今天的主角的禦風自然是不能缺席，所以他也正準備離開。轉身，遠去，他的周身若有若無地散發出一種以前沒有的氣場。那堅定的步伐，還有那筆挺的背影，似乎是他瞬時間長大的證明。他走得那樣穩健，就像是終于定下了一個自己一直都不敢觸碰的決定。
風回見狀，也是歡喜地一點頭，可正當他回頭，準備在人群之中尋找那個唯一的櫻花色影子的時候，結果——
糟糕！禦風哥哥的提醒晚了一步！
視線裏，只有滿樹的櫻花飄飄灑灑，而那個人影卻已不在。
而且，四周觀望一番，他更加無奈地發現，星寒竟然也是不見人影！
心裏流淌出一絲名為失落的情感，風回知道，雪離是在鬧小別扭了。竟然讓一個外人将她帶進千代家的家邸，他們這兩個做哥哥和弟弟的也是說不過去。
在那與雪離相處的三年裏，風回、禦風、雪離，甚至還有星寒，于彼此之間形成了一種默契，一些常人認為十分平常的做法在他們那裏就會有特定的含義，風回明白，這種消失的行為代表的是“你來找我，找到我，我就聽你的”的意思。
好吧，好吧，那他也只有認命地找了！在沒有式神的幫助下！沒想到星寒這次站在她這一邊。平常習慣于借助式神，然後欣賞雪離被找到時惱怒的樣子的風回如是想。不過，這裏可不是別邸，他要是再輸了，就真的在這裏白住了十二年！他就不信自己找不到她！
一條回廊後又是另一條回廊，不過風回走得駕輕就熟；拉開一扇又一扇的門，看一看有沒有進入過的痕跡、查看一根又一根的屋椽，看一看有沒有被腳印印刻下的灰塵；留意每一棵樹，尤其是枝葉間有沒有櫻花色的影子。他甚至打開過每一個櫃門，走過每一座橋的下方，還在湖水邊呆了很長時間，總之那個時間裏要是不換氣的話會憋死。終于，功夫不負有心人，他在某一個拐角看到了櫻花色的衣角。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