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時間在此刻靜止,掉落的杯子碎片已經劃傷了腳。

沈境青聽着對面傳來的哭聲和慌亂聲,幾乎是機械性的張了張嘴,“在哪?”

“在中醫院,沈導,您、您快來,周哥他、他……”

電話裏的哭聲斷斷續續,醫生的話隔着遙遠的聽筒傳過來,敲打着沈境青的理智。

“病人家屬誰,趕緊來。”

“傷者沒有意識了!!”

“讓讓!讓讓!快!搶救室!”

後來,沈境青不知道是怎麽到的醫院,他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靈魂,仿佛一具行屍走肉,看着醫院裏來來往往的人。

好不容易找到樓層,找到搶救室。

隔的很遠,他就看到了那間門上亮起紅燈的三個字,這三個字仿佛是三根鋼釘,一根一根的敲在他心上。

那是一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感覺,如果真的要找一種具體的詞彙形容它,沈境青想,他寧願躺在裏面的人是他,因為那種感覺應該也好過現在的煎熬。

沈境青一步一步的走到急救室門口,他的腳現在好似有千斤重,每邁一步都要花費所有的勇氣和力氣。

看到他過來之後,旁邊的三個人立馬跑過來,紀寒一邊哭一邊對他說,“沈導,周哥……”

沈境青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就在剛才來的路上,他不知為何,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仿佛自己啞了。

他現在看起來很冷靜,但從毫無血色的臉和忍不住顫抖的手又讓他看起來不平靜。

“怎麽回事……”沈境青僵硬的開口。

紀寒哭的更兇了,他說:“我們回來的路上,周哥一個人開着車在前面走,但他前面一輛車不知怎麽回事,直直的拐着彎往旁邊那輛客車上撞,周哥當時看了,就急忙的按喇叭,但沒用,後來,眼看着那輛車就要撞上客車了,周哥就……”

說到最後,紀寒已經說不下去,若不是他在身後那輛車裏親眼所見,他一定不相信有天電視劇裏的情節會真的出現在他的眼前。

“怪我們,怪我們,”旁邊兩個人也在哭,“要是當時我開快點,追上他,說不定就……”

“不怪你,”沈境青平靜的開口打斷他,“你擋不住他。”

“可是周哥為什麽這樣啊,”紀寒邊哭邊問,“雖然那一客車的人保住了,可是他自己、他自己……”

“為什麽這樣?”沈境青很輕的笑了一下,眼裏的淚接着就掉了下來,“因為他在贖罪。”

周縱啊周縱,你說的贖罪是用自己命贖麽......

沈境青看着搶救室亮起的紅燈,不敢再繼續往下想。

五年來,他進醫院的次數已經不少了,但每一次都是別人在外面等他,好像是老天故意懲罰他傷害自己似的,這次,換了他在搶救室外面等自己生死未知的愛人。

沈境青現在的樣子看起來很平靜,從剛才進醫院一直到現在,他都沒有歇斯底裏的大哭,只是沉默的靠牆站着,時而擡頭看一看。

或許在旁人眼裏他看起來有些無情,但沈境青其實在來的路上已經把結局想好了,如果周縱真的回不來,那自己就跟着他走。

他們之間來來回回、糾糾纏纏這麽多年,到最後,他不能再放任周縱丢下自己,就像五年前一樣。

縱使他有再多的難言之隐,這次,他也不會答應。

搶救室的門在這時候開了,護士走出來,張望幾眼說:“病人家屬來了麽?”

“在。”

“你是病人什麽人?”護士看着沈境青問。

沈境青沒有猶豫,直接說:“男朋友。”

他這話說出來的時候,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包括護士。

“不好意思,醫院有規定,”護士看了看沈境青,說,“手術同意書必須親屬來簽,請問家屬在麽?”

沈境青愣了一秒,接着說:“我去打電話。”

“不用了,沈導,”紀寒說,“來的路上我打過電話了,當時我看周哥手機裏前面幾個聯系人,就都給打了,可能一會兒......”

話音未落,一道聲音就從走廊的另一頭傳了過來。

“小縱!”

來的人是周縱的媽媽。

沈境青連忙跑過去,扶住了她。

“怎麽會出事呢?”夏清哭着抓着沈境青,“我們小縱怎麽會出事呢?”

她一這麽說,沈境青的眼淚也止不住了,他輕聲說:“阿姨,別擔心,周縱沒事,只不過現在需要做個手術,您要簽字。”

夏清茫然的擡起頭,看着沈境青,問:“你說的真的?”

沈境青朝他笑笑,說:“真的。”

“你、你是,”夏清擡頭看着他,忽然有些驚訝道,“境青?”

“是,”沈境青溫聲說,“我是境青。”

沈境青扶着夏清到了搶救室門口,護士說:“家屬麻煩簽一下字,病人情況現在非常緊急,需要盡快手術。”

“護士,我兒子現在情況怎麽樣?”

“病人情況現在比較危險,必須盡快手術,麻煩家屬簽字。”

夏清現在整個人都在發抖,她邊哭邊顫抖着寫下了兩個完全不能辨認的漢字。

“您放心,我們會盡力的。”說完,護士又重新進了那扇門。

看到搶救室再次關閉,夏清整個人因為傷心過度直接暈了過去。

沈境青扶住她,對紀寒說:“麻煩幫我找間空病房。”

“好。”

“阿姨,您放心,”沈境青扶着夏清在椅子上坐下,像是發誓般鄭重的說道,“您放心,就算是他到了陰曹地府門口,我也幫你把他抓回來,因為他欠我的......”

“還沒有還清。”

安頓好夏清,沈境青又回到了手術室。

他坐在走廊裏的椅子上,擡頭看着天花板上的白熾燈。

期間,另外兩個送周縱來醫院的人喊他回去休息,但被沈境青拒絕了,他說:“你們回去吧,辛苦了,謝謝。”

“我們陪着您吧。”

“不用了,”沈境青平靜的開口,“他現在不喜歡熱鬧。”

“那,”那兩個人猶豫着,“您有事給我們打電話。”

沈境青答應了一聲,又對他們道了聲謝。

他們兩個人走後,去樓下買飯的紀寒也回來了。

他把一碗粥放到沈境青手邊,說:“沈導,吃點飯吧。”

“不餓,謝謝。”

“您......”紀寒看着他,有些猶豫的問道,“真是周縱哥的男朋友麽?”

“是,”沈境青沒有一絲猶豫,肯定的說,“以後還會是丈夫。”

紀寒愣了一秒,接着又像是恍然大悟般的笑了,他說:“怪不得。”

“什麽?”

“周哥在救護車上還有意識的時候讓我跟您帶句話,”紀寒說,“他說......”

沈境青看向他,“說什麽?”

“說別難過,不要傷害自己,不然他會生氣。”

聽他說完後,沈境青沉默一會兒忽然笑了,那是一種從胸腔裏發出來的笑聲,但盡管那是紀寒為數不多的幾次看到沈境青笑,但他分明從那個笑裏感覺到了很多很多情緒,最明顯的一種就是悲涼。

這個樣子的他讓紀寒感到心慌。

“沈導,您沒事吧?”

沈境青沒回答,他止住笑,歪了歪頭,看向緊閉的手術室的大門,說:“你休想。”

與此同時,他的眼淚像決堤的洪水,發了瘋的往外湧。

沈境青看着手術室門上亮着的三個紅字,忽然間,他像是想起了什麽,匆忙站了起來,對紀寒說了句,手術完給我打電話,不管結果如何。

說完,他就像是要追尋什麽東西似的,消失在了走廊盡頭。

家裏,沈境青翻着櫃子,找到了周縱掉在家裏的平安符。

他緊緊握着這個平安符,感受到他的棱角紮着手心。

恍惚間,他又想起了上次周縱遇到危險時候說的話。

“這個平安符可是保我一生的。”

“怪不得被人抹脖子呢,原來是平安符掉了。”

“哎,你別不信,這事兒特別神,只要沒戴它,我準會出事。”

“你別扔,我是真心給你求的,我和各路神仙都說好了,如果能保你一生平安,把我的那份拿過去也行。”

沈境青靜了一會兒,突然擡手把自己脖子上的那根也扯了下來,接着,他把兩個平安符攥在手心裏,開車去了寺廟。

從周縱出事到現在已經過了将近七個小時,天已經黑了。

沈境青漫無目的的在城市裏的每一條街道裏穿梭,他不知道周縱求平安符的寺廟在哪一家,他沒問過,他也不信這些。

但現在,他信了,他什麽都信了。

他的車從城區駛到郊外,前前後後數十公裏,十幾座寺廟,終于在淩晨的時候找到了周縱所求的這家寺廟。

這家寺廟在半山腰上,這個時間,早已沒了人。

這是一座很簡陋的寺廟,門口種着棵松樹,裏面簡簡單單放了幾個蒲團,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正在打坐的師傅和幾座沈境青叫不上名字的大佛。

“施主這麽晚來可有什麽要緊事?”打坐的師傅閉着眼開口道。

“我想......”沈境青頓了頓,“救一個人。”

“一切命緣皆有定數,”師傅敲着木魚,淡淡開口道,“施主,請自便。”

沈境青雙手合十,對小師傅微微鞠了個躬。

夜半時分,寺廟裏安靜的出奇,師傅的木魚一下一下的敲着,傳出一陣規律的噠噠聲。

伴随着黑夜與響聲,沈境青屈膝跪在了蒲團上,閉上了眼睛。

他雙手合十,手心裏的兩個平安符緊緊貼在一起,就像是他和周縱緊緊相擁一樣。

無數次,年少時他曾想過無數次,他的一生會不會和其他人有以後。

一直到二十歲之前,這個答案都是否定的,直到二十一歲那年,一個叫周縱的學弟闖進了他的生命裏。

那個嚣張、驕傲、張揚放肆的小孩在不經意間改寫了他命運答案。

他用實際行動把否定的答案改成了肯定。

他對他說,我信你,我一輩子都信你,所以你別怕。

于是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天平的一端向他傾斜,他黑暗的世界中出現了裂縫,而周縱就是那束光,他照了進來,溫暖着他所有的寒冷,感受着他所有的喜悲,治愈着他所有的傷痛。

于是自那以後,他和那個叫周縱的小孩就有了千絲萬縷搬的關系,也是自那之後,他第一次動了想和這個人有以後的念頭。

所以或許是上天看他太苦,所以大發慈悲,讓兩個人有了短暫的以後。

但仿佛只是一瞬間,命運的齒輪又重新開始轉動。

這次,指針到了周縱那邊。

或許他們兩個人生來就多磨難,當年是他,現在是周縱,仿佛兩個人不管何時,都不能讓命運的天平達到完全的平衡。

就像他們的關系,總是甜一瞬,悲幾時。

但好在上天總有憐憫之心,願意多給彼此相愛的人多一次機會。

所以,周縱回來了,回到了他身邊。

沈境青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眼裏已經蓄滿了淚。

他看着眼前的一尊大佛,突然想起了周縱的那句話。

“人生在世,總有些無能無力又改編不了的事兒,這個時候只能靠神佛求點安慰了。”

沈境青攤開掌心,看着兩條被捆在一起的紅繩,他笑了一下,無聲的說,“所以,就是現在麽?”

他看着那兩個一模一樣的平安符,仿佛透過它在跟病床上的周縱對話。

“周縱,你舍得丢下我麽?”

“你不是對我愧疚麽?”

“你還沒有......”

後面的話再也說不出,全部淹沒在了哽咽裏。

沈境青垂下頭,他掌心相貼,雙手緊緊合十放在蒲團上,接着,他身子拱起,額頭抵在手心相貼處,行了一個最恭敬的跪拜裏。

時間仿佛在此刻靜止,夜半,寺院裏的月亮又大又圓,照的院內樹影斑駁。

良久,風輕輕吹過樹梢,寺廟裏傳出一聲哽咽的乞求。

“求你......”

“別帶他走。”

“把他留給我。”

“別帶他走。”

寂靜的黑夜裏,沈境青的情緒徹底失控,從白天到現在連同五年前的思念全部彙總在一起,徹底轉化成了無盡的牽挂和乞求,他的眼淚順着鼻尖一滴滴的落在蒲團上,濕了一片。

第二天,沈境青從寺廟裏出來的時候已經站不穩了,他昨晚跪了一夜,現在腿已經沒有了任何知覺。

清晨八點,天剛蒙蒙亮,遠處的山上蔓起了層層薄霧,沈境青站在通向寺廟的階梯上,一瘸一拐的往下走。

就在即将邁下最後一級臺階的時候,口袋裏的手機響了。

沈境青看了眼來電顯示,是紀寒的電話。

他知道這通電話的內容是什麽,但此刻,他卻開始慌了,手裏的手機這時候像塊燙手的山芋,他想聽但又害怕。

糾結猶豫中,山上的鐘被敲響了。

沈境青整個人怔了一下,接通了電話。

“喂。”沈境青下意識屏住呼吸,嗓子已經啞的不成樣子了。

“沈導,”紀寒喜極而泣的哭聲從聽筒裏傳出來,“手術成功了!周哥脫離危險了!沈導成功了!成功了!”

從昨晚到現在,沈境青懸在線上的一顆心終于落了下來。

他說:“我馬上回去。”

挂斷電話,沈境青腳下一個踉跄,整個人差點摔下來。

他抓住一旁的浮雕欄杆,穩住身體。

清晨的山間彌漫着露水潮濕的味道,沈境青靜站一會兒,回過了頭。

咚——

遠處的鐘又被敲了一下。

沈境青看着身後寺廟的大門,突然笑了,他雙手合十,輕聲的說了句謝謝。

作者有話要說:  有二更,馬上!今天日萬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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