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薔薇

朱朱這個人是很乏味的, 平時在學校除了備課上課, 就是趴在辦公桌上抱着磚頭厚的化學專著研究。

春和聽人說,朱朱在幫導師整理數據,她的導師在研究一項新型藥品,如果研究成功, 将極大地降低胰腺癌的死亡率, 至于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沒有人知道,畢竟朱朱看的都是導師從國外寄回來的書籍和資料, 艱澀的英文是一道天然屏障,可以隔絕大多數好奇的目光。

朱朱大多數的時間都貢獻給了教學和生化書籍, 其餘一小部分時間勻給杜衡老師, 除此之外, 朱朱沒有朋友,也沒有家人,像她這樣年紀的女生,大多數已經走在戀愛的道路上, 或者正準備走向戀愛,但是朱朱孑然一身,似乎對這種事也絲毫不上心。

她是很漂亮的,也很溫柔, 說話做事都透着一股親切溫和的感覺,這樣的女生放在任何地方都不會缺乏追求者,教理科班的一個物理老師是個模樣很周正的男人, 曾經多次請她去看電影,沒有一次成功過。文科四班的歷史老師和她年紀相仿,人幽默風趣,文史知識很紮實,所以句句引經據典,是個看起來很博學的男人,但朱朱也沒給過人青眼。

女孩子大多屬于情感動物,刨除外在的物質條件,是很容易被心意打動,就算沒有一見鐘情,也不會太過絕情,而朱朱這樣不為所動,從常規來看可能有如下幾種情況——

第一,或許她眼高于頂,看不上江縣這樣小地方的男人。

第二,那些追求她的人,不是她心目中理想的另一半,所以不予考慮。

第三,她可能是個不婚主義者,并沒有組建家庭結婚生子的打算。

第四,她心有所屬,眼裏容不下其他人。

春和把每種可能都列出來,這種十分主觀和情緒化的東西,變量太多,是很難去猜測和判斷的。

而且去猜測一個人的想法,必須對這個人有足夠的了解,否則很容易引起誤解。

毋庸置疑,春和對朱朱談不上了解,只能說從無數個側面,看到了冰山一角。

春和不是警察,所得的資料有限,但只要有心,很多事情還是能夠弄清楚一二的。

朱朱老家就在江縣,上學那時候家裏就是特困戶,母親是個很軟弱的女人,且能力不濟,弟弟生來小兒麻痹,朱朱又體弱多病,全家人靠父親一個人養活,但是父親受不了這樣的壓力,賺了錢也不願意往家裏填,也不經常回家,全家日子過的緊巴巴的。

朱朱上中學那會兒,她弟弟得了肺炎,住院需要一筆錢,雖然數目不算很大,但朱然母親是個不太能幹的人,沒有工作,也沒什麽技能,每個月只能靠給飯店幫工賺一點零用,也只是勉強度日,經不起一點波瀾,朱然母親去找朱然的父親要錢給兒子看病,來來回回去了數次,好話說盡才拿回來一些錢。

這樣的事之後經常發生,朱朱母親越發覺得沒有尊嚴,兒子又得了那樣的病,唯一一個女兒将來前途還算明亮,上學的花銷卻也越來越大,最後起了輕生的念頭。

某天朱朱在上課,鄰居給學校打來電話,說讓她趕快回去。

她回家的時候只看見家裏被大火燒後的灰燼,牆變成了黑色,濃煙還沒散盡。

——朱朱的弟弟又犯了病,她母親絕望之際,開了煤氣罐,點了一把火把自己和兒子燒了。

煤氣罐爆炸,然後引起線路燃燒,兩個人被弄出來的時候早已被燒得不成樣子了。

這件事春和之所以會知道,是因為當時學校組織過慰問組,說來也巧,那個小組的負責人正是杜衡老師,且那次杜衡老師是全校對朱朱捐助最多的人,後續又對這個不幸的姑娘給予了不少的幫助。即便是學校的老師,也不能免俗,經常也會八卦,有次拿出來講過那件事,用來佐證朱朱和杜衡老師的關系的确非同一般,春和留意聽了一下。

之後春和借口去過朱朱家裏一次,是在元旦後的一個周末,那天是朱朱的生日,春和作為課代表,組織了班上的女生和小部分男生送祝福,買了蛋糕和禮物,不請自來地敲了朱朱家的門。

春和特意選了中午稍靠前的時間集合,大概是十一點左右人到齊,一行人提着蛋糕和花,還有各自的禮物從學校門口出發,步行,一群人打打鬧鬧,路上耽擱了不少時間,到達的時候将近十二點。

這個時間點,朱朱已經不在家了,和春和料想的一樣,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論該怎麽辦,春和提議,不如給老師打個電話吧!有條件帶手機的學生并不多,但還是有七八個左右,輪番打了電話,能打通,但是沒人接聽。

“或許是調了靜音。”春和說,然後為了自己這自私的試探而對同學們造成的損失心裏過意不去,主動去買了零食和飲料給大家分,“要不等一等吧!我們都已經準備了,現在回去的話,這些東西都浪費了,心意也浪費了。”

這件事情春和策劃了許久,早早就和同學們提過,大家都挺積極,各自出謀劃策,朱朱在八班同學的心裏是很好的一個班主任,雖然沒什麽威信,但是對學生們都很好,所以大家也都愛戴她,前前後後忙碌許久,自然不甘心就這麽算了,于是大家就在朱朱家門口等着。

那是一棟白色的小洋樓,帶院子面積大概有百來平,據說原本是一個老板發家前的老院子,後來賺了錢,把家裏的房子翻新成了洋房,只是後來也沒住過,現在拿來出租。

門口是棵大槐樹,樹下擺了石桌和石凳,大家輪流坐着休息。

春和看着表,組織了小游戲讓大家玩。

朱朱回電話的時候是一點二十分左右,得知學生們在家門口等着很驚訝,說去超市買些菜回來,做飯給大家吃。

朱朱是在兩點鐘到家的,看起來挺高興,招呼了大家進去。

那天去了不少人,很亂,春和得以去觀察朱朱的生活環境。

房子很整潔,家具很少,但都很新,裝修很女性化,兩層樓,樓下是客廳和廚房,樓上是起居室,二樓的陽臺改造成了暖房,種了不少盆栽花,在寒冬的天氣裏開得燦爛。有很高的月季樹、茉莉、劍蘭、蝴蝶蘭、香水百合,還有滿天星。朱朱應該很喜歡花。

春和注意到,邊上種了一株薔薇,她盯着那株薔薇看了會兒,伸手在根部扣了一點泥土,用糖紙包着,放在了口袋裏。

春和下樓的時候,正好聽見有人問這個小洋樓的租金是多少,朱朱說,她買下來了。

有人感嘆:“哇,朱朱你也太厲害了吧!”

幾個小姑娘七嘴八舌地問朱朱的身家都是哪裏來的。

朱朱含糊了過去,只說,在國外參加過一段時間工作,攢了一些身家。

至于到底是什麽工作,有人問,她沒答。

飯很快好了,幾個廚藝尚算可以的女生在給朱朱打下手,春和不會做飯,端飯的時候卻很積極,在廚房裏,春和看見了那個保溫盒,放在碗櫃上面,春和裝作不經意地打開看了眼,裏面很幹淨,不鏽鋼锃亮,春和拿手指抹了一下,內壁上有一層白色的塵土一樣的碎屑,是一種久置不用的感覺。

但明明剛剛朱朱是抱着這個保溫盒回來的。

春和環顧四周,并沒有發現相同的保溫盒。

餐廳被布置得花裏花哨的,是一種十分熱鬧的氛圍。

朱朱吹了蠟燭,把蛋糕分給大家,然後才開始用餐。

全程春和都在看着朱朱,根據朱朱的食量,春和判斷她還沒有用過中午飯。

她去看杜衡老師,在那裏待了一個多小時,在沒有用中午飯的情況下。

給朱朱過完生日,沒多久就期末考,然後放寒假了。

春和履行自己的承諾,去精神病院照顧闫東。

闫東的咳嗽似乎絲毫沒有好的跡象,也沒有壞的跡象,還是老樣子,春和抱了一床被子,過來和闫東同住。

“好歹是生了病,沒人照顧多可憐。”春和說。

“要你一個小姑娘照顧我,算什麽事。”他雖這樣說,但并沒有堅持,最後任由她住了下來。

春和參加了精神病院的志願隊,閑的時候會去十一號樓幫忙,那是精神病院的一個特殊科室,專門為孤獨症患者準備,大多數是兒童,算是福利機構,因為裏面的兒童,大多數是被遺棄的。

春和作為志願者,閑的時候會過去陪他們玩,帶着小朋友們在可移動範圍做游戲。

在這個期間,春和把精神病院差不多走了個遍,精神病院面積不算大,但是背靠文清山,醫院與山體之間,用矮牆和鐵絲網隔開。

隔着鐵網,能看見文清山上的新老墳體——江縣是個小地方,公墓只有官家人會進,所有縣城的私人墓葬,一多半會在下葬在文清山。

春和發現,那些墳體中間,有許多野生的薔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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