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手機號
春和在程景明這裏住了将近一個學期了, 索性跟祖母講, 自己是在外面租房子住,她需要學習,但祖母那裏總是人來人往,這個借口十分正當, 祖母并沒懷疑什麽。
元旦過後, 春和要去上學的時候, 門口那些等着送她去上學的人依舊出現在那裏。
春和已經習慣每天早起看見門口有人了,雖然她依舊覺得他們的神情帶着某種讓人難以描述的不舒服的感覺, 但畢竟只要他們出現,差不多就可以表明程景明還安好。
“明哥怎麽樣了?他的傷好些了嗎?”春和經常問這句話, 過了三個多月的時間了, 她依舊不知道他的情況。
那些人慣常只回答她一句, “沒大礙,不用你操心。”或者幹脆不理會她,春和已經習慣了。
今天她換了一個問題問,“明哥什麽時候回來?”
這次是個偏分發的油膩膩的男生, 形容猥瑣,眼睛很小,顯得賊眉鼠眼。
他跨坐在摩托車上,腿幾乎夠不着地, 只能勉強用腳尖點着,卻依舊不忘耍帥,在看向春和之前, 十分潇灑地甩了一下頭發,春和覺得真該給他一個鏡子看看,讓他明白這動作看起來不僅不帥,而且效果很驚悚。
他感嘆了句:“你可真特麽的執着啊!”大概是感嘆她這種明明知道沒有好答案,卻還沒每天固執提問的行為。
春和知他不會好好回答,問完一句便不再多言,拽着書包帶子往學校去,現在她的腿已經好了,跑得快的話,十次有五六次能甩掉身後那些人。
他們其實也沒有非要跟着她的固執的念頭,大概只是為了完成一項任務,春和只要甩掉他們,幾乎就不會再次被跟。
今天春和抄了小路,這條路不能進機動車,自行車走起來的都很艱難。
那男生跟到路口就回去了。
沒有人跟着她了,她把自己的包和衣服全身上下摸了個遍,确認自己身上沒有任何監聽設備的時候,疾走兩步,拐進一個小胡同,用街邊的公用電話撥了一個號碼。
電話嘟嘟地響着,隔了大概三十秒鐘,那三十秒漫長地像是時間一格一格,艱難地爬過了一個世紀,春和屏氣屏得都要窒息了,然後才終于被接起來——
“喂,你好!”一道清清冷冷又無比熟悉的嗓音隔着漫長的電話線傳到她的耳朵裏。
如果有人路過,大概會看見公話亭裏一個十七歲的小姑娘站在那裏捂着嘴,突然無聲地又哭又笑,淚流滿面,她從沒有一刻覺得像現在這樣激動過,感覺像是上演了一場驚心動魄的諜戰片,她排除千難萬險,終于抓住一絲微弱的線索聯系到了他。
程景明,是他的聲音,
“你好!這裏是時光影樓,請問您是梁平先生嗎?”這是春和事先準備好的套話。
那邊的背景音很吵,只有他的聲音是清晰的,他很冷淡地“嗯”了一聲,“有事嗎?”
“您之前在這裏拍的藝術照實在是太漂亮了,我們想要放在大廳裏展覽,您看可以嗎?”春和強壓着哽咽的嗓音,低聲問他。
“抱歉,我不喜歡,而且我也不記得什麽時光影樓了。”那邊聲音傳過過來,帶着某種顯而易見的冷淡。
春和心口咯噔了一下,他的處境大概很不好,她只好陪着他演戲,“啊,那真是太遺憾了,或許您可以問問你女朋友?我們放她單獨的照片也可以,真的很漂亮,您不想把美分享出去嗎?”
“我女朋友也不喜歡。”
“拜托您問一下吧!”春和捏着嗓子,用銷售人員那種固有的殷勤語氣說着話。
“不需要,她是什麽樣的人,我最了解,我相信她的判斷會和我一樣。”他的聲音不大,但很堅定,說完這句話,那邊似乎有一個男聲不耐地說了一句,“跟這種人費什麽話,你也真是無聊。”
然後電話裏傳來嘟嘟的忙音,挂斷了。
春和強忍下的哽咽幾乎又要翻上來,她只好再次捂住了嘴,過了好一會兒才把聽筒放上去,整理好情緒,往外走去。
只是短短幾句話,春和沒着沒落的心就像是突然有了定力一樣,安安穩穩地待在了胸腔。
“我相信她的判斷會和我一樣。”這一句話一直在春和耳邊繞,他在暗示她,春和聽出來了。
這是一場漫長的戰役,從程景明走的那天就打響了,不,或許更早,從春和第一次看見他的那天開始。到處是無聲的硝煙,地雷陣就在腳下,說不定哪一刻就會一腳踩下去,然後灰飛煙滅。
春和知道前路兇險,也知道自己本可以置身事外,但有些事她不去做,就沒人能做了。
程景明獨身一人,而她是離他最近的人,如果她不幫他,誰還能幫他。
他在向她傳遞信息,這是春和那天見完闫東後的想法。
那天兩個人聊了很多春和小時候的事,春和也拾起了很多記憶。
她想起有一年中秋,爸爸本來是要回家的,但是那天警局突然接到舉報,疑似有恐怖組織密謀自殺式襲擊鹿港的航站,沈正鋒帶着特警趕去,忙碌一整天才排除險情,晚上又去值外勤,到最後也沒能回來陪兩個小人兒過中秋。
沈正鋒抱歉地打電話回來的時候,春和幾乎要哭出來。
最後是爸爸朋友的太太來接春和和知夏去家裏過中秋。
那是一個很年輕也很漂亮的阿姨,她家裏也很冷清,只有她和自己的兒子兩個人。
春和已經記不起那位阿姨的臉了,因為從頭到尾春和見過她的次數一只手都能數過來,第一次是去家裏過中秋,第二次便是那場烈士集體葬禮,她帶着十三歲的兒子站在一個沒有照片的墓碑前,面上是一種隐忍的哀痛,只是很好地隐藏下來了,不仔細看幾乎都看不出來。
春和記得那時候很多人私下會說,她是個堅強的女人。
不過後來,就再也沒有了消息。
春和對她的印象僅止于那次中秋節,她準備了月餅,還有小禮物,阿姨帶她們去逛商場,送她和知夏每人一條小絲巾,真絲的布料,摸上去滑滑的,阿姨挑了一條碎花的,春和直搖頭,說不喜歡,阿姨要她自己挑,她挑了一條素色的,只一角繡了只紅狐貍,阿姨就笑,捏着兒子的手說:“以後可要記着了,送女孩子禮物呢,一定要仔細問清了人家喜歡什麽,送女孩子不喜歡的東西可就很失禮了。”
那小男孩還很小,雖然比她和知夏年紀要大,但也不過剛剛十歲剛出頭的樣子,話很少,表情總是淡淡的,聽了母親的話,也只是點了點頭。
後來離開商場的時候,阿姨去取車,小哥哥就陪着她和知夏在商場門口等,小哥哥問她,“你最不喜歡收到什麽禮物?”
春和想了想,回答說:“大紅的帽子,眼睛會動的娃娃,還有帶大朵花的衣服。”
他又問知夏,但那時候知夏表達能力還不夠,最終也沒說清楚,小哥哥難得露了點笑,摸了摸春和的腦袋,“其實,我覺得我媽說的不太對,若男生故意送女孩子不喜歡的禮物,說不定是想引起她的注意。”他彎着腰去看春和,“以前我爸爸就是這樣追我媽的,雖然方法有夠傻的。”
春和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大口大口地吃手裏的章魚小丸子。
時隔這麽多年,再記起來不容易,然後春和就想到了那條圍巾,程景明送給她的那條絲綢的繡着大朵花的很長的圍巾,她把圍巾展開看,展開後是個正方形,上面繡着薔薇,不算很難看,但恰恰是春和最讨厭的那種。
如果程景明的記憶沒那麽糟糕的話,他應該不會忘記她自始至終都讨厭這種東西,那麽送過來的目的是什麽?
像知夏那樣,藏了什麽消息帶過來?
可春和反複看,除了上面一朵一朵的薔薇花,看不出別的東西來。
春和又把那兩封信拿出來看,反複琢磨,最後盯着第一封上的一句話反複看——11月13日約了醫生去拆石膏,記得按時過去。
然後搜刮自己的記憶,拼命想11月13號那天在醫院發生了什麽值得注意的事情。
她去挂號,然後去醫生辦公室,檢查,取結果,再次去醫生辦公室,然後拆石膏,醫生叮囑了她幾句,然後便離開了。
期間沒有發生什麽值得注意的事,也沒有陌生人同她講話,更沒發現任何和程景明有聯系的地方。
那天的事情,春和已經回放了無數遍了,可她實在沒發現什麽有用的信息。
她反複去回憶,然後沮喪地想,是不是自己過分解讀了,其實程景明只是筆誤?
讓她注意到不尋常的是昨天在路上的時候,無意聽到的一句話,一對兒醫生夫婦在在抱怨醫院繁重的工作。
妻子說:“我現在接到電話就害怕你知道嗎?我覺得我明明都交代很清楚了,可他們還是不停的問一些根本就不需要擔心的問題,同一句話要反複講,講多了難免就心煩,可還不能表現得不耐煩,稍稍不耐煩一點兒就是你沒醫德,唉,我上輩子造了孽這輩子才去當醫生。”
丈夫安慰她,“生老病死,人生大事,病人情緒緊張,也是難免,你多擔待一點兒了,你看,你可是醫生啊,病人眼裏你就是天。”
妻子點點頭,“我知道,唉,就是發發牢騷,也怪我我太多事,別的同事都不會主動留私人聯系方式的,有事就讓病人打辦公室的電話。”
春和幾乎一瞬間就想到了那天替自己看病的醫生,臨走的時候,他寫了一個手機號給春和,“有事記得打電話。”
春和将那張紙條夾在病歷就沒再注意,因為她覺得自己的腿好得很利索,應該也麻煩不到了醫生了。
手機號……
春和神經兮兮地想,會不會那個手機號有什麽問題?自從程景明不知道去哪裏後,春和一直聯系不上他,他以前基本沒有用過手機,也從來沒有給春和留過聯系方式,所以春和連打個電話給他的想法都無法成行,問那些早上送她去上學的人,更是得不到答案。
她只能被動地等,等程景明聯系她,可是他的消息總是少的可憐。
她翻出來病歷後把那張紙條拿出來,那是個長條形的紙張,工工整整寫着一串數字,一點兒都不像是醫生倉促之下寫出來的。
春和越發覺得那張紙條有問題。
于是才有了早上那一幕。
事實證明,她的猜測是對的,這讓她既欣慰,又擔心,欣慰的是,雖然拖了這麽長的時間,但她終究不是毫無頭緒了,擔心的是,程景明的處境似乎很不好。
她憂心忡忡地往學校走去,腦海裏反複想的是,她能為他做些什麽?
到了教室,她又換上一副好好學生的樣子,努力認真地做着卷子,仿佛對周遭的一切都不關心。
只課間的時候,她會去辦公室,拿着未解決的題目去問老師們,她現在和各科的老師都混的很熟,甚至一些其他班的老師都和她關系不錯。
春和靠着龐大的人脈關系,對朱朱做了全方位的了解。
然後發現了一個十分可疑的事。
朱朱是班主任,雖然八班是個十足十的渣滓班,但畢竟學校是有硬性規定的,每天除了早晚簽到,班主任必須在工作時間全天在校,即便有事外出,至少也是随叫随到。
班主任的手機都是二十四小時待機的。
但是朱朱的電話在每天中午大概十二點到兩點之間幾乎是打不通的。
這個時間段她幾乎也不可能會在學校。
春和是偶爾聽幾個老師抱怨找不到朱朱的時候留意到的,那些打電話找朱朱的人,沒有打通的時候,多半是這個時間段。
而這個時間段,據春和留意,是朱朱每天例行去精神病院看望杜衡老師的時間。
作者有話要說: 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