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他有過一段時間的離經叛道, 是在母親去世後,才開始活的循規蹈矩。

走出的任何一步,都是深思熟慮後的結果。

若是往常, 他不會在這種事情上有所動搖。

畢竟太荒唐了,和自己侄子的未婚妻在一起。

于情于理,都是不合适的。

那些天一直在下雨,周攸寧去了趟他母親的墓地。

黑色的墓碑上寫着她的出生年月和去世時間。

附近種滿了桂花樹,是周攸寧種的, 因為她最喜歡的就是桂花。

她生前寫過的散文裏還說過, 她死後要變成桂花樹上的桂花。

很離奇的想法。

周攸寧收了傘,放在一旁, 然後蹲下身,把墓碑四周長出的野草拔掉。

這塊墓地是她生前就買下的, 她應該早就知曉自己會早早離世。

大抵不出那個意外,她也會自尋短見吧。

周攸寧不知道自己在國外的那段時間, 她發生了什麽, 足以讓她心灰意冷至此。但應該是無法忍受的事情。

野草拔完了, 周攸寧在一旁坐下。

也不顧上面有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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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您所願,當了老師。”他笑了笑, “不過紋身範圍太大了,沒辦法全部洗掉。”

他當教授是他母親的心願, 她一直都希望周攸寧活的幹幹淨淨。

第一次看到周攸寧後背的紋身時,她發了很大的火,在家裏砸東西,還把他的那些畫也全給砸了。

“你就在法國給我學了這些鬼東西?”

那會他是怎麽回應的?

他好像沒回應, 甚至都沒睡醒, 神情懶散的看着她砸。

甚至還貼心的把卧室門打開, 問她要不要進去砸。

後來她就哭了,說是她的錯,她不該把他一個人留在這個完全陌生的國度。

周攸寧笑了一下:“我在這裏長大,怎麽會陌生呢。要說陌生,中國不是更陌生?”

她沒再說話,開了門離開。

聽說她在第二天就回國了。

周攸寧把被她撕掉的畫全燒了,看着那些燃燒的火焰以及殘餘的灰燼,他拿出相機拍了張照片,企圖将這荒誕的一幕記錄下來。

結果那張照片在某個攝影展上獲了獎。

藝術可真夠荒誕的。

雨早就停了,周攸寧額發微濕,他随意的往腦後抓了抓。

他的眉眼此時帶着幾分溫和笑意,仿佛是在和誰面對面,心平氣和的聊着天。

“我喜歡上了一個人,您大抵是不喜歡的。她太鬧騰了。”

他母親心中合格的兒媳婦标準,最重要的就是賢惠和文靜。

她一樣也不沾邊。

“可是兒子很喜歡她。”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提及到這個人時,他的唇邊有着寵溺笑意。

他和她說了很多話,撐傘離開的時候,突然刮起了風。

樹枝被吹的和晃動,那片桂花花瓣落在他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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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萸問周向然是不是有病。

“我們都分手了,你還跑來獻什麽殷勤?”

周向然聽到聲音了,将火調小,脫了圍裙出來。

“今天下班怎麽這麽晚。”

洛萸白眼一翻,手往門外指:“滾。”

周向然見她身上都濕了,知道她肯定是淋了一段路的雨,拿了毛巾過來讓她先擦擦。

“我去給你放洗澡水,你先跑個澡把衣服換了,當心感冒。”

洛萸完全失了耐心,撈起桌上的水杯往地上砸。

動靜有點大,周向然看着她。

洛萸問:“現在能好好聽我講了?”

他眉眼微暗:“又要趕我走?”

看這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犯錯的是她。

洛萸氣笑了:“你最該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這會來我跟前裝可憐,你覺得我就會心軟?”

“你會的。”他聲音微顫,眼尾帶紅,“我知道你會。”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彼此都是對方最親密的人。

周向然覺得洛萸是懂他的,她也該相信,自己不是會出軌的人。

就算不愛了,他也會提前将上一段感情處理好。

他不會做出這種不負責任的事情。

可洛萸不信他,她明明知道他是怎樣的人。

但她就是不信他,因為她眼裏容不得沙子,她高高在上慣了。

周向然想過去抱她,洛萸眉頭皺緊,冷聲扔下一句:“我已經很惡心你了,別讓我更惡心。”

周向然突然想到了很小的時候,她腳傷了,只破了點皮,範圍還沒有小拇指的指甲蓋大。

她哭嚷着走不了路。

最後還是周向然把她背回家的,那會他好像也沒多高。

嘴上一直罵她麻煩,又怕把她摔着,累的手發軟了還在死死堅持。

把她送到家後,她給了他一顆糖當作獎勵。

他一邊罵一邊把糖接過來。

那天晚上,他咬着糖數了一晚上的星星。

因為她白天和人争論天上到底有多少顆星星,結果一言不合就和人動起手來。

腳上的傷也是那個時候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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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向然走了,走之前洛萸還當着他的面把他做的那些飯菜全都倒進了垃圾桶裏。

他眼神暗淡,不發一言。

往日挺直的脊背好似都被什麽壓彎了一般。

洛萸給許珏打電話,心裏總有些過意不去:“你說我是不是對他太狠了一點?”

許珏說:“那是他活該。”

然後洛萸就不說話了。

她确實了解周向然,但這并不代表她能夠相信周向然沒有出軌。

那個女人不是別人,是他曾經追求過的女人。

不管是出自于什麽原因,他都追求過她。

想通這點以後,洛萸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一點也不過分了。

晚餐她點的外賣,吃完以後就洗澡睡下了。

因為第二天是晚班,所以她幹脆把手機關機,不允許任何人打擾到她睡到自然醒。

不過生物鐘是個很可怕的東西,到了八點她就準時醒了。

然後開始盯着天花板發呆。

最後懊惱的從床上坐起身。

她打發時間的方法就是看電視,一上午的時間就這麽度過去了。

到醫院後,助理說今天有個預約面診的,想做鼻子。

洛萸看了眼資料表:範桃,十八歲。

“剛成年啊?”

助理點頭:“她想做的是全臉,但因為目前資金不夠,所以想先把鼻子做了。”

洛萸把外套脫了,撫平後挂在衣帽架上,又換上白大褂。

胸前的銘牌上寫着她的名字——洛萸。

“有家長陪同嗎?”

“沒有,因為只是面診,我就沒問這麽多。”

洛萸點頭:“你讓她先進來吧。”

助理應聲後出去,沒過過久,診室門從外面打開,進來一個穿着樸素的女孩子。

洛萸正喝着咖啡,眼睛微擡,瞧見她了。

嗬,還是一張熟悉的面孔。

她把咖啡杯放下,淡聲問:“你家裏人知道你要整容嗎?”

似乎沒想過會在這裏遇見她,範桃愣了好久,松開正拖椅背的手,轉身就要出去。

“周攸寧知道嗎?”

果然,範桃不走了,停在那裏。

周攸寧要是放古代,多少也是個滅國的禍水。

洛萸讓她先坐。

範桃遲疑的折身過來,坐下。

模樣有幾分拘束。

洛萸翻看着她填寫的資料單,語氣稱得上溫和:“整鼻子的費用在一到三萬左右,你知道這筆費用對你家裏人來說,需要省吃儉用多久嗎?”

她臉色漲紅:“不用你管!”

助理端着泡好的茶進來,放在桌上,察覺到氣氛不太對,很快就出去了。

洛萸問她:“那你知道,整完鼻子以後,後期還需要不斷修複,甚至還會承擔一定風險?”

她低着頭,不說話。

“整容都是有風險的,能不整就盡量不要整,這是我身為一個整容醫生對你的勸告。”

她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範桃能不能聽進去,也不是她能左右的事情。

思來想去,洛萸還是給周攸寧打了個電話。

範家不是能這麽輕易拿出幾萬塊的家庭,範桃能找的,好像也只剩下他了。

洛萸原本約在了南大附近,外面下着雨,她不忍心周攸寧跑這麽遠。

但最後還是被他一句話打斷。

他擅自做了決定,醫院外面的咖啡廳。

洛萸挺嫌棄的:“那家咖啡廳裏的咖啡連狗都不願意喝。”

他大抵是在笑,因為洛萸聽見了。

喉間冒出的一點氣音,溫溫柔柔的。

“我半個小時左右到。”

洛萸看一眼時間:“正好飯點,要不一起吃個飯?”

周攸寧同意了。

這次居然這麽爽快就答應,洛萸還有幾分受寵若驚。

許嘉涼過來串門,見她拿着手機站在那裏發呆。

上前揮了揮手:“被點穴了?”

洛萸反應遲鈍的轉動眼球,看着她。

“許嘉涼。”

“嗯?”

她說:“我終于理解那些中了彩票的人是什麽心情了。”

她提前十分鐘就下去了,甚至還點好了咖啡。

兩杯美式,常溫的。

這個總難喝不到哪裏去。

周攸寧是個非常有時間觀念的人,他說的半小時那就真的是半小時,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洛萸甚至懷疑他是不是掐點來的。

感受到他推門的那瞬間,咖啡廳裏女生的眼神都陸陸續續的往他那邊看。

洛萸有種自己的東西被別人用眼神猥亵的感覺,不怎麽爽的舉手揮了揮。

“這邊。”

急着宣誓主權呢。

周攸寧今天穿了件灰色高領毛衣,褲子是燈芯絨的,休閑舒适。

頭發比上次見短了點,咖啡館的昏暗燈光落在他身上,仿佛加了層柔光濾鏡。

他拖出椅子坐下。洛萸說不知道他喜歡喝什麽,專門給他點的熱美式。

已經不熱了。

他歉疚的問:“等很久了嗎?”

洛萸搖頭:“如果是等你,等再久我都願意。”

周攸寧卻沒說話,只看着她。

洛萸有點心虛的移開視線,總覺得自己那點拙劣的演技是騙不了他的。

周攸寧卻輕聲笑笑:“想吃什麽,作為賠罪,這頓我請。”

洛萸獅子大開口:“怎麽說也得是京兆尹那種程度。”

她不過随口開的一個玩笑,周攸寧卻認真的點頭:“現在開車過去可能需要五六個小時,坐飛機的話會快些,我先打電話預定位置?”

洛萸忙說:“我開玩笑的。”

他也笑:“我也是。”

然後洛萸就不說話了。

她總有這樣的感覺,她一直以為占主導權的是自己,可故事翻到最後一頁,卻發現周攸寧早在她踏出第一步的時候就看出了她後面的每一步。

他不拆穿,配合的看她演出。

最後站在戲臺子上的,只有洛萸一個。

原本做為主角的周攸寧卻是臺下觀衆。

洛萸沒了繼續演戲的心情,和他講了正事。

周攸寧若有所思:“她前天确實找過我,說想報個美術班,報名費五萬。”

洛萸皺眉:“然後你就給了?”

“多發展一些特長是好事。”

“她要發展的不是特長,而是她的鼻子。”

周攸寧說:“我會找個時間好好和她談談的。”

洛萸仔細看了他挺久,始終沒有從他淡然的臉上看出半點被欺騙後的憤然。

她感慨一句:“周老師脾氣可真好,這都不生氣。”

他說:“沒有生氣的必要。”

洛萸擡眸:“哦?”

“我資助他們,只是希望他們不必因為金錢而去放棄自己的未來。但我不會去要求他們按照我給他們規劃的路來走。他們有選擇的自由,我也沒有管教他們的資格。”

洛萸從他這句話裏聽出了隐晦的四個字。

與我無關。

他用錢解決了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剩下的,與他無關。

就好似冷血心腸套了個熱心皮囊。

這個話題既然結束,洛萸也就沒有繼續往下講了。

她又點了一塊巧克力千層,說要先墊墊肚子。

等她想好吃什麽了,再狠宰他一頓。

周攸寧沉默了很久,也像是思索了很久。

他問洛萸,先前說的話還算數嗎。

顯然這才是他今天過來的重點。

洛萸疑惑:“什麽話?”

周攸寧看窗外,開始下雨了。

洛萸突然反應過來。

“算數的算數的!”像是好不容易看到一點希望的曙光,她反複确定,“周攸寧,我喜歡你。”

很随意的一段告白,聽語氣甚至辨不出幾分真心,匆匆忙忙的。

似乎怕他反悔,又帶點撿漏的僥幸心理。

周攸寧收回視線,那雙深邃好看的眼安靜看她。

語氣幾分低沉,帶着和她截然不同的認真:“是真的喜歡我嗎,是真的非我不可嗎?”

他說:“洛萸,我這個人認死理,你先想好,再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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