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池衍浩從初中某次被他爸在辦公室辦公室揍了一頓後，就再也沒哭過，他爸在辦公室打他的那次他就沒哭，因為他覺得當着外人的面哭太丢人了，要是在家裏的話，他是每次挨揍必定嚎啕大哭的。

挨揍的時候池衍浩也從來不跑，因為他跑不過他爸，而且要是被逮住會被揍得更兇，所以他就哭，把叔叔嬸嬸們都哭來了，大家就幫他擋駕了。

辦公室挨揍事件後，池衍浩就發現哭原來也是可以忍的，後來他便不哭了，而且他發現他一聲不吭的話，他爸打他打着打着就沒勁了，就不打他了。所以從初中倒大學，三四年過去，爸爸依然偶爾拿池衍浩練練手，但他再也沒哭過。

被女朋友甩什麽的，池衍浩就更不會哭了，池衍浩覺得自己還是很男人的，雖然到他到初中都還會哭，而且尿床還一直尿到了小學四年級。

過了這麽多年，池衍浩終于又一次浮起了哭的沖動，而且還不是被人打了，也不是被女朋友甩了，只是因為他的舍友不理他了。

沛然輕飄飄的一句話誠然傷人，但要是換成陸德明對池衍浩說一樣的甚至更難聽的話，池衍浩最多揍他一頓，肯定是不會想哭的。

可能不哭的時間太長，眼淚在體內攢得多了，那天晚上池衍浩躺在床上，只覺得越來越想哭。

但他不能哭，他也不要哭，為沛然哭？他是死都不會的。

于是池衍浩躺在床上憋着不去想沛然的話，他繃緊了渾身的肌肉，整個人都不由自主地蜷了起來，他就維持那樣子僵了很久都沒有睡，今晚宿舍裏安靜得出奇。

一開始池衍浩在想，沛然憑什麽這麽讨厭他呢，開學的時候是沛然自己粘上來的，後來也是沛然一直纏着池衍浩，也是沛然莫名其妙地對池衍浩做了那種出格的事情。

池衍浩從沒怎樣主動對沛然示好過，他對沛然也沒特殊對待，他對沛然跟對別人一樣，他沒有主動跟沛然搞過暧昧，沒給過沛然什麽暗示，他只是當沛然是朋友而已。

他只是用了比較糟糕的方法來拒絕沛然，沛然憑什麽就這麽讨厭自己呢。

想到“讨厭”這件事，不，光光是想到這兩個字，池衍浩就焉了，他想不下去了。

池衍浩又憋了一會，眼淚憋住了，但鼻子有些濕，流了些清鼻涕，他就悉悉索索地拉起枕巾起來擦鼻子，因為先前沛然擺在池衍浩床頭的一包抽取式紙巾用光了，池衍浩自然不會那麽細心想到要在床上放紙巾了。

沛然讨厭他，唐舒佩也沒有做別人女朋友的自覺，安一鶴和沛馨這兩個極品美女是搞同性戀的，不久前陸德明那個混賬又說池衍浩他們宿舍裏人的壞話了。

一團糟，真的是一團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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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衍浩撸着鼻涕，覺得很心酸，他雖然不算長袖善舞，好歹也算為人圓滑吧，怎麽到大學裏混得比高中還糟呢。

實際上池衍浩在高中混得比較一般，完全不像初中般呼風喚雨，因為他讀的學校特別好，那麽好的學校他當然不是自己考進去的，他像那個學校其他的富家子弟一樣，都是由家長花錢買進去的。在那樣的學校，池衍浩這種類型還是比較少的，校園裏多的是埋頭讀書腦子聰明的尖子，這些人是不屑于理會池衍浩的。

而肯和池衍浩一起玩的人就只剩下了那群富家子弟，但這些人池衍浩其實算不上多喜歡，他們都是和陸德明差不多類型的人，當然是比陸德明為人好點的，但他們的生活的主旋律就是比這個比那個，今天有人買件名牌衣服，明天那人就去買個新手機了。

那可真是标準鄉鎮結合部富家小青年們的“奢侈”生活。

被自己爸爸的拳頭活生生揍完善了品行的池衍浩則已經沒興趣跟他們一樣“奢侈”了，比衣服，那是他初一時候幹的事情，高中的池衍浩，生活中心只有好看姑娘和好看鞋子。

依然膚淺的目标，但池衍浩覺得此膚淺非彼膚淺，他沒別人比衣服的那樣空虛。

但和他熟識的這些姑娘們，卻大多是和蘇樂一個類型的。

當然池衍浩不讨厭她們，只是覺得找不到真的特別喜歡的女孩子。

不管怎樣，好歹高中的時候，池衍浩可以依自己的想法，追一個女孩子是一個女孩子，他高中畢業後以為到了大學也會過着這樣的生活，只是出了自己呆的小地方，來到廣聚五湖四海青年的大學裏，他才發現自己以前的眼界居然那麽窄。

比如沛然這種人，他是第一次遇到，還有龔其君這個類型也是，陸德明和蘇樂那種拜金到忘乎所以的類型池衍浩也沒遇到過，另外還有唐舒佩，沛馨，安一鶴，都是池衍浩從沒有遇到過的類型。

這些人裏，有好多人，池衍浩都很高興能遇到他們，還能和他們成為朋友，他真的是很高興的。

當然也有讨厭的人，池衍浩看都不想看到他們。

只有沛然是個例外，沛然，不屬于池衍浩特別喜歡的類型，也不算特別讨厭的人，但池衍浩知道自己很重視沛然，別扭的重視，他都不知道自己怎麽會這麽重視一個自己似乎沒那麽喜歡的人。

池衍浩撸完鼻涕，抽出枕巾挂在床欄上，準備明天拿下床去洗，他翻身的時候看到沛然床頭依然有光。

沛然有女朋友了……

他對普通的舍友都很體貼，想必對新女友也不會怠慢。

池衍浩呆呆地看了會那邊的光，感覺心口莫名地抽了一下，他趕緊抽下那條剛被挂起來的枕巾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池衍浩和唐舒佩交往不過一個月便分手了。

他們會分手是肯定的，但連池衍浩都想不到會這麽快就分手，而且還是先表白的唐舒佩提出來的。

池衍浩覺得有些慌張，他總是覺得有女朋友的話自己就像人字有了一撇，或者像狗熊囤好了過冬的糧食一樣安心，雖然他跟唐舒佩真的沒有什麽實質的感情。

所以唐舒佩忽然淡淡地跟他提出要分手的時候，池衍浩端在手裏的湯撒了一桌。

唐舒佩趕緊給他擦，池衍浩呆呆地看着唐舒佩的動作，吸了吸塞住的鼻子，因為他感冒了，前兩天嚴重到只能躺着，龔其君跑前跑後照顧他，又給他請假，又給他帶飯，池衍浩感冒好了就立刻請龔其君吃了頓飯，然後便趕緊出來見兩天沒見面的唐舒佩了。

不過人倒黴起來真是連着的，和沛然鬧掰，重感冒，被女友甩，人有沒有這麽倒黴啊。

池衍浩覺得自己回去可能又要大病一場。

他又吸了吸鼻子，呆呆地問唐舒佩為什麽要跟他分手，是不是不喜歡他了。

平常都只會淺淺地紅着臉笑的唐舒佩今天笑得很開心，好像跟池衍浩分手是很值得慶祝的事情，可她笑完便抹了抹眼角，繼續給池衍浩擦手和衣服，邊擦邊說：“喜歡啊……”

池衍浩最受不了女孩子哭了，雖然唐舒佩還沒哭出來，可眼眶已經紅了。

他趕緊摸了摸唐舒佩的頭發，兩人交往近一個月，他才第一次知道唐舒佩頭發的觸感那麽好。

“不過我發現我一個人喜歡你的時候比較開心點，我們在一起了，我就不開心了……”唐舒佩接着說道。

池衍浩不發一語地聽唐舒佩說，他也覺得兩人在一起不開心，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和唐舒佩出去玩，是不開心的，但他知道唐舒佩的“不開心”和他的“不開心”是不一樣的。

“我喜歡你的時候，覺得你特別可愛，下課的時候話很多，說的話也很好玩……和你在一起了，我發現你說的話真的很有意思，但是你的話真的太多了，有很多你說的東西我完全聽不懂，不知道我說的話你是不是能全聽懂……我覺得跟生活步調比較一樣的人在一起可能會更舒服，我知道你跟我在一起，你也不太舒服……”唐舒佩說着，她已經幫池衍浩擦完了，現在垂着頭，聲音低低的。

食堂裏的人很多，沒人在注意他們，因為唐舒佩不起眼，病恹恹的池衍浩今天也不大能抓人眼球。

說這些話的時候唐舒佩說得很慢，似乎在斟酌措辭，不讓池衍浩聽着不舒服。

池衍浩又摸了摸她的頭發：“可是你不是喜歡我嗎？”

唐舒佩擡起頭來看池衍浩，笑了笑：“那你喜歡我嗎？”

池衍浩在唐舒佩薄薄鏡片下的目光裏，一動不動了許久，然後點點頭又搖搖頭：“我喜歡你，但是不是戀愛的那種喜歡……”

說完這句話，池衍浩像做錯了事的小孩子，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他很怕唐舒佩會就這樣哭起來，但他說不出騙她的話。

于是唐舒佩摸了摸他的頭，沒有哭，又笑了：“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我最近想了很多，可能我的想法比較老派，我覺得兩個人要是在一起是一定要互相喜歡的。一開始我跟你說喜歡你，完全沒想到你會就這樣跟我開始，一開始的時候我想着跟你互相了解，可能你會真的喜歡上我也說不定……不過好像不是這樣的……”

唐舒佩斷斷續續地說了不短的時間，池衍浩只是一直安靜地聽着她說，他又想起高中時的同學和女友們，他也跟不喜歡的女孩子交往過，池衍浩覺得兩個人在一起不用互相喜歡，只要他對女孩子們好就行了。

後來食堂裏的人就慢慢少了，唐舒佩站起來跟池衍浩一起離開。

他們這就算分手了，唐舒佩笑着說池衍浩以後不用再陪她一塊上圖書館了，池衍浩想笑，覺得笑不太出來，然後他很用力地拉住了唐舒佩，讓她以後有事情都可以找他幫忙。

和唐舒佩分開後池衍浩就覺得腦子開始漲漲的，他醒了把鼻涕，歪歪扭扭地往宿舍走。

上個禮拜宿舍裏有人，今天宿舍裏邊沒人了，沛然最近偶爾也不會回宿舍，可能是跟女友住在外面了。

池衍浩拿出鑰匙開了宿舍門，走過沛然的桌子，不由自主地看了那邊一眼，胸口一瞬間又難受起來，沛然桌上擺的東西都清空了，他好像今天就會搬走。

池衍浩一個人走到自己座位上，給自己倒了熱水，慢慢地喝着發起呆來。

五點鐘的時候，龔其君風一樣卷回宿舍，看到池衍浩獨自坐着，過來問池衍浩身體怎樣。

池衍浩笑着說自己已經好了，讓龔其君快出去約會。

龔其君還是優點擔心池衍浩，但看池衍浩一臉陽光的樣子，就沒有去多抵抗跟女朋友的約會，稍微整理了點東西就又風一樣卷出了宿舍。

周圍的空間便一瞬間靜了下來，池衍浩抽着鼻子，他的座位靠着陽臺，外面的陽光慢慢暗了，池衍浩翻完那本這個月翻了很多遍的雜志，覺得身體很累，都懶得起來去開燈。

他又給自己倒了杯熱水，找出藥來吃了，吸着鼻子想起唐舒佩跟他說的話，什麽男孩子應該有自己的目标之類的話，池衍浩軟趴趴地伏在桌子上考慮自己以後要不要開始認真聽課，變成一個有目标的男人。

六點半的時候，宿舍門又響了起來，池衍浩有些昏昏欲睡，便沒睜開眼，可伴随着宿舍門關上的聲音，有人打開了燈。

池衍浩動了動眼皮，睜開眼睛，看到門邊站的人。

沛然。

那個瞬間池衍浩都覺得自己有點轉不開眼睛，因為他很困，好像有點沒法控制視神經，他看着沛然，沛然也看着他。

很快沛然就不看他了，轉身走去自己已經空掉的座位邊，打開了衣櫥，把裏面最後的一點衣服往旅行袋裏裝。

池衍浩看着剛才沛然站的地方，現在那邊空空的，他的視野裏只剩下一扇門。

池衍浩的眼睛很酸，他的嗓子也很不舒服，他掙紮着起來，推開椅子的時候弄出好大的聲音，他抽了紙巾醒完鼻涕，然後他想給自己倒杯水。

這個時候沛然忽然說話了，聲音很平，沒有感情在裏面。

“聽說你感冒了？”

沛然的聲音伴着他整理東西的響動，衣服褶子的響動，旅行袋拉鏈的響動，等等。

池衍浩剛站起來，就覺得腦袋一陣眩暈，他不想回答沛然的話，他坐下來給自己倒了杯水。

隔了一會，池衍浩依然背對沛然坐着，不說話也沒什麽動作，他身後不遠處的動作聲響了一會，沛然又說話了：“是不是感冒了？”

池衍浩捧着杯子看窗外，外面天很黑，他只看得到遠處教學樓的燈光，還有最近那條路邊的路燈。

沛然留下來的東西不多了，他似乎很快整理好了東西，拉上了旅行袋的拉鏈。

然後他對池衍浩說道：“池衍浩……我走了啊……”

池衍浩依然頭都沒有回。

沛然站在原地望着池衍浩的背影看了一會，彎腰拾起旅行袋的袋子拎好。

他出門的時候又回頭看了一眼，剛才一直挺得直直的池衍浩的脊背躬了起來，他的腦袋也垂了下去。

池衍浩望着手裏的杯子，杯子裏的小小圓圓的水面上濺起朵小小的水花。

他閉了閉眼睛，想擡手擦一擦，身後原本應該早就離開的沛然卻往這邊走了過來。

“池衍浩？”

池衍浩聽到身後那個家夥疑惑地喊他。

池衍浩依然低着頭，一動也不動，有滴水珠打到他的牛仔褲上，留下一小顆有些深的痕跡。

沛然站到了池衍浩的面前。

“池衍浩？”

他彎下腰來從池衍浩手裏拿走那個杯子放到桌子上，又去看池衍浩的臉。

池衍浩在一片糊塗的水光裏看到沛然看着他，他感覺到自己鼻子裏滾出一串鼻涕來。

沛然從桌上的紙巾盒裏拉了幾張紙，往池衍浩臉上擦去，他的動作很輕，擦了池衍浩的眼淚，又對折一下，擦了池衍浩的鼻涕。

“怎麽哭了？”

池衍浩聽沛然這樣問他，沛然扔了紙巾，擡起手來摸池衍浩的臉，大拇指輕柔地揩着池衍浩的臉頰，他的動作真的很輕很輕。

池衍浩睜開眼睛，發現沛然居然在笑。

他忽然一陣冒火，一把揮開沛然的手，喊道：“去死吧你！”然後抽噎了一下，艱難地繼續罵：“開學是你纏着我的！也是你自己要喜歡我的！”又抽了兩下，眼淚鼻涕滾滾而下：“你憑什麽讨厭我！你去死吧！！我才讨厭你！我最讨厭你了！”

一口氣說太多話，池衍浩有些喘不上起來，沛然又抽了紙巾給他抹鼻涕，池衍浩嗝嗝地抽了許久，好像有了點力氣，他站起來推開沛然，背過身去，依然嗚嗚咽咽地哭。

他以前不是一哭就停不下來的，被爸爸揍的時候那哭是某種交易，說停就停，但現在就怎麽也剎不住車，可能真的是很久沒哭了，囤的水太多了。

沛然拿着一疊紙巾轉過來，給池衍浩抹着臉，忽然就不抹了，湊上來親了親池衍浩的眼皮。

池衍浩一邊哭一邊罵，一件件數落沛然這個混賬幹的事情，每件事情說完都在句尾加一句“去死吧你！王八蛋！”，沛然卻只是笑着不斷點頭，一句話都不說地摟着池衍浩，給他抹臉，不時地低頭親一親。

哭了很久，哭倒池衍浩氣都抽不過來，腿也軟了，他才終于垮着臉不哭了。

沛然又給他擦了把臉，臉埋在池衍浩脖子邊，親池衍浩的耳廓。

池衍浩任由沛然動作，垮着臉一言不發，不時地抽一抽氣，整張臉的表情好像被人殺了全家人一般，苦大仇深又愁腸百結。

沛然好像很高興似的，在池衍浩的耳朵邊輕輕地吻，他說：“我怎麽會讨厭你呢……我當然是喜歡你了……”

他呼出的氣體撲在池衍浩耳朵上，池衍浩挎着臉縮了縮脖子。

池衍浩眼中忽然又有點液體要冒出來，他趕緊吸了吸鼻子，啞着嗓子說：“我最讨厭你了。”

今天晚上說了很多很多“最讨厭”，池衍浩有一點點爽了，好像把他在沛然那邊吃的虧都補了回來。

再加上又哭了一通，池衍浩便也有點舒坦了，他現在神清氣爽，就是沒什麽力氣。

沛然拍了通池衍浩的背，回頭看池衍浩的臉，一點不嫌棄那張臉哭得像只水溝裏撈出來的花貓一般，低頭親了親池衍浩的嘴唇。

池衍浩依然表情不變，垮着臉低聲罵道：“混蛋。”

沛然便再次低頭親去，就算池衍浩像死魚一樣，他也親得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