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林楚是個孤兒，有一年西洛和南楚交接處發生洪水，尚在襁褓中的他被人放在木桶裏，順流而下飄到個拐角，卡在兩塊巨石間，是一對路過的夫妻救了他。
這對夫妻便是林默的父母，兩人皆是流雲山莊這一輩弟子中的佼佼者，個性開朗，為人豪爽，喜歡行俠仗義。聽聞今年的洪水特別兇，夫妻帶上五歲大的兒子一道來了災區救災。
五歲的林默是個活蹦亂跳的淘小子，膽子特別大，就算洶湧的洪水在腳下翻滾，他也敢一個人往鐵鏈上爬，夫妻倆不止一次後悔把這小子帶出來。好在撿到了這個漂亮的小嬰兒之後，林默收斂不少，不僅主動照顧，還相當細致，白天背着，晚上抱着，走路不再挑難走的地方鑽，一看到危險就離得遠遠的，夫妻倆見狀心安了不少。
小嬰兒也十分乖巧，不哭不鬧的，給什麽吃什麽，林默背着他一颠一颠走路的時候，他還會咯咯的笑。夫妻倆見兩小孩這麽投緣，就生了收留的心思，還為他取名叫林楚，楚是因為隔水就是南楚，他們也不知道嬰兒到底是從哪裏來的，就方便着取。
可惜好景不長，幾天後就出了意外。冰層忽然斷裂，加劇了洪水的氣勢，夫妻倆在撤離一處居民點時不慎被卷入其中，瞬間沒了影。
流雲山莊其他弟子聞訊趕來之時，已是五天後，夫妻倆的屍骨再沒有找到，他們在一處偏僻的山洞裏找到了林默，林默緊緊抱着林楚一動不動的躺着，氣息微弱，林楚也是奄奄一息。
衆人立刻施救，哪知林默就算僅剩一息也不肯松開林楚。衆人無奈，只好由着他抱着，分別為兩人喂食了食物和湯藥。終于兩人都活了過來，但林默的性情大變，不再是那個活蹦亂跳的淘孩子，整天沉默寡言。
事情傳到了莊主林慕雲的耳中，他即刻讓醫師想辦法治療林默。
林默的天資遺傳自父母，在後輩中是數一數二的，林慕雲多年求子不得，只能将心思放在弟子輩中，以求尋找一兩人在他百年之後能輔佐山莊。像林默這樣的天資，他自然不肯埋沒。
流雲山莊的醫師醫術很不錯，他自然知道林默的病因是心病，父母忽然離世對他産生了巨大的打擊。這種病靠藥物沒有用，只能靠時間的流逝慢慢淡化，好在林默并不是對所有人都關閉心扉，他對林楚十分依賴，小嬰兒天真無邪的笑容能讓林默偶爾露出一絲笑容。
醫師遂向林慕雲建議，讓林默和林楚一起生活。
林楚的資質平庸，在資質決定等級的流雲山莊中，甚至都不如負責雜役的弟子。因林默的關系，他勉強被收入山莊，享受末等弟子的待遇，居住一等弟子的院落，也因此受到了層出不窮的刁難。
最初純潔的小孩心性自然會對這些刁難有所反應，林默出于對林楚的依賴，見不得他被欺負，也會有所反擊。但久而久之，林楚就明白了，他只是林默的藥，林默對他被欺負有所反應時，大人可以容忍，但反應過度了，他們就會反過來警告林楚，懲罰他。
逐漸的，林楚學會的了忍耐，學會了躲避危險，學會了如何安全的生存。他常年躲在流雲山莊的藏書樓裏，一本接着一本的讀書，讀書之餘就是等待林默的到來。
過于的沉默讓林默過早告別了活潑的童年，但也給他一項十分不錯的副産品。沉默的他不受外界事物影響，學習起來特別專注快速。流雲山莊的一等弟子都有着艱巨繁雜的學習任務，不僅需要練功，還需要學習各種書本典籍。
林默對此得心應手，就連遇到生僻典籍時，他都能如數家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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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得益于林楚的幫助，他大量閱讀了藏書樓裏的書，對林默所講述的知識點十分清楚，總能迅速地幫助林默找到需要的書籍。
單從這一點上來看，林楚的天資是相當可怕的，他只經過了簡單蒙學識字就能在偌大的藏書樓裏自行閱讀書籍，還能幫助比他大五年林默找到相關書籍，完全就是個天才。可惜西洛向來重武不重文，頭腦再聰明，武舉過不了沒有任何用處。因此林楚的特殊性完全沒有引起山莊的注意，他們只關注林楚對林默的作用，見他在生活上也好，學習上也好都能幫助林默逐漸恢複成一個正常人，就容忍了林楚整天躲藏書樓的行為。
那個時候的林默對林楚很好，可以這麽說，在林默單方面撕破臉之前，他一直對林楚十分疼愛。
剛來山莊的時候，同為一等弟子的那些人經常嘲笑林默，笑他幼稚沒斷奶，這麽大個人還要帶個奶娃娃當玩具。他們還合夥抓住林默，當着他的面折磨小林楚。
那一回林默是徹底的發怒了，尚不及七歲的他發狠似将一群熊孩子撩翻在地，什麽方法都用了，甚至還将一個人的耳朵咬下了半只。
最終山莊負責教習的大人控制住了場面，他們狠狠懲罰了欺負林默的人，對林默則相當寬容，對他能從沉默自閉的狀态中出來感到十分高興。他們告訴林默，要想保護林楚，就要讓自己強大起來，學會更多的本領。
林默從此開始一門心思的學，教習們見這個方法有效，面對其他小孩欺負林楚，也基本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
林默逐漸也清楚了這個狀況，他開始想方設法保護林楚，他甚至為了林楚去跟那些教習們相談，希望他們出面阻止這些事。
教習們驚嘆林默的轉變，逐漸的答應林默的要求。當然這個答應只建立于對林默有利的前提下，無關緊要的那些，比如林楚的心裏想法，他們就不在乎了。
林默對此并不是全然無知，甚至從這件事上清楚了一件事，要想真正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自身必須強大，手中必須有權力，必須爬到足夠高的位置。
從此林默愈加發奮努力，逐漸成為了山莊這一代弟子中最優秀的。這個優秀背後，有太多不為人知的酸楚，不為人知的黑暗，伴随他承受這些沉重的負面壓力的人是林楚。
林楚總能在林默最無助最頹廢最害怕的時候安慰他，幫助他。有時候是言語間的慰藉，有時候是開心的打鬧，有時候則完全是無聲的相擁。
林默自小就喜歡抱着林楚睡覺，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這種擁抱從單純的喜歡變成帶有濃郁感情意味的占有獨享。他想要林楚，想要對方身上的一切，即便對方和他一樣是男子，他也不在乎。自當第一次撬開林楚懵懂的雙唇之後，他無法自拔的愛上了這種感覺，并逐漸深入。
林楚最早并不懂這些事的實質，林默對他很好，是他在無比壓抑充滿險惡的山莊裏的唯一慰藉，能讓林默高興他很開心。久而久之他明白了這些事有悖常理，他小心翼翼向林默提過，林默卻以不屑世俗觀念的态度對之。
那時候林楚的想法也很簡單，反正他命如草芥，林默都不在乎，他何必拘泥，況且林默對他确實是好，不僅在生活上方方面面的照顧，處境上也得到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些年已經沒有人再敢欺負他。然而讓林楚始料未及的是，林默在追逐權勢地位的途中逐漸變質，他的初衷不再是單純的為了保護林楚，他更多的迷戀起權力的滋味來。
林慕雲對林默這個弟子十分喜歡，就連幼女出生缺少玩伴，他都只讓有相關經驗的林默陪伴。甚至在林默過了弱冠之年後，還為他找了一門相當不錯的親事。
當然這種好事不是白撿的，女方是一個沒落世家的小姐，這個世家位于流雲山莊範圍之內，幾十年前還相當不錯，可惜後人無用，勢力地盤都逐漸被流雲山莊吞并，只剩下些核心區域還留着。
林慕雲眼饞那個地方很久，便想了不少法子，大都無果。前段時間終于有了機會，世家僅有的少爺不知怎麽沒了，家中老父老母傷心過度跟着去了，就留下一個孤女守家業。
小姐是庶出，族中親戚根本不放在眼裏，亡人尚未落棺，就已開始讨論如何分家産。小姐雖有心阻止，但無奈勢單力薄。
林慕雲不想這個世家被瓜分，本來找一個人就能拿到手的東西，現在要找一堆人了多麻煩。不如趁機出手幫庶小姐一把，然後一并吞并。在他威逼利誘坑蒙拐騙的游說下，小姐同意了，但她提出不想成為家族罪人，讓流雲山莊選個出色的人入贅她家，過個形式。
林慕雲當即就想到了林默，覺得這人堪重用，給點甜頭就更能唯他所用。
但林默這些年在山莊甚是風光，嫉妒他的人多得是，這件事一露出點風聲，這些人就坐不住了，謀劃着破壞此事。他們羅列了不少林默的罪證，頭一條就是和林楚的關系不正常。
這份罪證一到林慕雲的手中，林慕雲就将它給了林默，讓他看着辦！林慕雲早年也風流過，對禁忌之事也不是不知，他這麽做是在試探林默，看看在他眼裏是維持山莊重要，還是心底之人重要。
林默當即就明白了林慕雲的意思，這是一個十分要命的試探，他決不能因此對付那些嫉妒他的人，因為他們也是流雲山莊的重要組成部分，沒有他們山莊會失去很大的助力，對付了他們等于不把山莊利益放在心上。不能對付他們，他就只能處理掉林楚。
林楚并不知道林默從接到試探到下決心處理掉他的那段時間，內心到底是怎麽變化。他只知道那些日子，他的眼皮老是跳，林默老是很忙。
忽然有一天，林默帶着一群人出現在他的面前。直言他不知廉恥勾引師兄，敗壞門風，依門規論處，廢其武功逐出師門。
林楚當時只覺腦中轟然一聲炸響，完全不知所措。
正當衆人要動手的時候，林慕雲出現，假惺惺的表示，林楚這些年也不是沒有功勞，廢其武功當即逐出師門就免了，廢了武功，先在地牢裏待三個月養一養再出去。
這三個月才是真正的災難，如果說聽到林默決定的一瞬間，林楚還有僥幸以為對方是為了保護他才将他逐出師門的，那這三個月真正磨去了他一切幻想。
流雲山莊的地牢建于潮濕的地底，環境十分惡劣，正常人尚且無法住上幾月，更何況受了一頓責打，又被廢去武功的林楚。雖說他并未習得多少功夫，但廢除的方式卻和高手一樣，經脈俱損。
他幾乎每天都徘徊在閻王殿前，但憑着愚蠢之極的一線希望，他掙紮着不肯走進殿去。他希望林默會來看他，會來救他。
然而他并沒有等到林默，關于這點，當時的他歸結于林默的變心無情，後來的他仔細想過，當時的林默混得風生水起，早已不需要他，而他卻在過去漫長的歲月裏知道了林默太多的秘密，比如每逢山莊優秀弟子意外故去的前一天，林默總是會有些不同尋常的異動。
林默十分清楚林楚的聰慧，他不相信林楚永遠不會把秘密說出去，他只相信一個安全的死人。
這些事林慕雲不清楚，所以陰差陽錯的，在林默成婚當晚，林慕雲讓人把林楚趕出了流雲山莊，當林默派人去找的時候，林楚已經因為無意間救了一個商人，走上了另外一條道。
陳年往事如雪花片一樣在腦海裏不斷飄過，揮之不去的是那段經歷帶給他的無限痛苦，宛如一張白紙的人生，經歷了開心，快樂，依賴，扶持，情感，白紙不再是白紙，上面有了諸多美好的色彩。
突如其來的變故，撕裂了所有的色彩，隔斷了所有情感間的牽絆，讓他每當觸及一分就開始畏懼不前，生怕随之而來的痛苦記憶再次萦繞他。久而久之，他封閉了自己的情感，強迫自己以理性，極端的理性看待世事，忽視自己內心感受。
然而情感這種東西越是極力封閉，稍加打開就會成倍的反噬。
林楚感覺呼吸不過來，整個人不斷的往下沉，甚至都已經無法掌握自己的身體。怎麽回事？似乎有些不對勁……以往他也有過偶爾情緒波動回憶起過往的時候，但從未有過如此不受控制的情況。
【公子！快清醒過來！吾能壓制惡念全賴汝之心态平和，不宜受幹擾。然汝此刻心情波動過大，惡念有反撲之勢，長持久往對汝對吾都會有巨大傷害。】
林楚的腦海裏傳來久未響起的聲音，讓如浮萍一般沉浮的他有了可供立足的空間。他立刻說出了自己的疑惑：此事過去已久，以往回想從未有過如此強烈的痛楚。
【惡念本就是因人之想法而起，它最是知道如何挑起人的負面情緒。汝之所以會有如此強烈的反應，是被其利用刻意擴大所致。汝只要堅定信念，它必無法奈何你！】
如此，我明白了！林楚一旦知道如此情緒并不是自己主觀所為，就立刻心定不少，他凝聚神情，強迫自己從身不由己的境地恢複過來。
當知覺回到他身上的瞬間，他立刻睜眼，他知道這種時刻只要睜眼了，一切都會恢複。
然而剛睜眼，眼前的一幕卻讓他吃驚不已。
不知什麽時候躺在他身邊的殷秋離正一臉擔憂的看着他，見他睜開眼，如釋重負的舒了口氣，伸手為他撥去已而被汗水浸濕的額發，關切問：“做惡夢了？”
林楚有些不着狀況，他眨了眨眼，心道殷秋離怎麽會在這？今晚不是有貴客嗎？不該作陪嗎？由于剛經歷一場心裏惡戰，林楚并未及時掩蓋心中想法，想法在蒼白的臉上一覽無餘。
殷秋離立刻抱怨：“本王好歹也是你的夫君，大晚上跟你睡一床有什麽奇怪的？”
林楚傻愣，眼睛配合着眨了起來更傻了，我們是假夫妻，能不能不要歪膩得這麽真實？
殷秋離見狀，抱怨變成了傷心：“本王剛在墨奴那吃了閉門羹，想着你是個善解人意的，總不會也給本王吃閉門羹吧？結果！”
林楚聞言再也忍不住了，翻白眼轉頭，默默嘀咕：“這天吃錯藥了吧？”
殷秋離聞言不怒反笑，把林楚的臉掰過來，笑得高興：“第一次聽到你把心裏話說出口了，不錯不錯！以後心裏有話多說說，說出來才舒坦。”
這下林楚連話都不想嘀咕了，今天的殷秋離很、不、對、勁！
殷秋離見狀還沒自覺，繼續不對勁，單手支頭側卧于林楚身旁，十分哀怨的說：“本王今晚已經沒地方睡了，要是你再把本王趕出去，這王府本王就沒臉待了。”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林楚扶額。
殷秋離果斷将對方的行為視作默認，高興的扯過一條被子蓋身上，隔着被子緊挨着林楚：“睡了。”
“……”林楚只好裹緊被子也跟着睡了。老實說兩個人一起睡的感覺很不錯，一個人的時候太孤單太寂寞，靜谧而封閉空間太容易讓他胡思亂想。旁邊多了個人，多了份平緩的呼吸，有力的心跳，原本的一切瞬間就變了。
挺不錯的，林楚想着想着竟然睡着了。
待林楚睡着後，殷秋離方才醒來。
他今晚會來這裏純屬巧合，以往林婉兒來王府，他會順着對方的心意，對沈潋滟多加寵愛些。但今日沈潋滟之所為實在可惡，他便去了墨奴那，權作宴席受氣的安撫。結果墨奴給了他一個閉門羹，他也不想去其他妾室那打破恩寵平衡，便來了林楚這。
一進門就看到小玉有些不對勁，仔細問了問，小玉也說不出真正的原因，只說感覺王妃今天不太高興，平時不愛吃的東西，今天吃了好多，怕他腸胃受不了出事。
殷秋離遂掀了床帳查看，一眼就看到對方臉色蒼白，冷汗淋漓，呼喚幾聲也不答應，他知道這是夢魇了，趕緊守着林楚。
待林楚醒來，挑了些不着調的玩笑逗他開心，讓他忘卻夢中情形。事實證明效果挺好的，林楚的呼吸聲平緩了很多。
殷秋離湊近林楚，打量着對方，剛經歷完夢魇的林楚顯得十分脆弱，讓殷秋離不由憐惜，進而疑問到底做了個什麽夢？
想着想着，殷秋離也睡着了，隔着被子，他不由自主的摟住林楚的腰。嗯！抱着很舒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