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竹馬之交

江南多雨,夜晚的一聲驚雷帶來了春的氣息,一年四季中,也只有春季雷聲是最多的,是上天在喚醒它冬眠的孩子。

冬天是陰雨,和春日的生機勃勃不同,只驚蟄雨來,萬物複蘇。

淅淅瀝瀝不似冬日裏冰冷,柳枝也開始抽芽。

再過段時間,百花盛開,校園裏會飄着很多柳絮。

蘇城的雨季一旦來了就會下個沒完沒了,陸陸續續一直持續到高考之後夏季來臨。

今天的一中卻十分熱鬧,是難得的校園開放日,三個年級的家長會都在今天展開。

不過對于白棠這個走讀生來說,家長不來,他也沒必要去學校,可以多睡會懶覺,所謂春困秋乏,若是想要睡,一年四季都能找出睡覺的由頭來。

少年整個人陷在被窩裏,窗簾只這麽拉着,屋內一片漆黑,好死不死,偏偏這時候床頭的電話響起。

白棠摸過手機,是一個陌生人的電話,下意識地摁了接聽鍵,帶着幾分還未睡醒的慵懶說了聲:“喂。”

電話那邊是個女聲,只說了一句話,白棠驚得手機啪嗒一聲掉在了床上,整個人都清醒了過來。

她說:“是白棠嗎?我問你班主任要了你的電話,我是賀洲的母親。”

靠,白棠無聲地做了個嘴型,他和賀洲的事情不會被阿姨知道了吧?老王是那麽多嘴的人嗎?還是班上哪個同學洩露出去的?

白棠掐了一下自己,試圖麻痹自己,這并不是真的,可确實是真的不能再真的現實了,少年捧起手機,就像是拿了個燙手山芋。

“阿姨好,您有什麽事情嗎?”白棠咽了咽口水,說話聲斷斷續續帶着點害怕的意味,俗稱的心裏有鬼。

如果賀洲的家裏人強迫賀洲和自己分手呢?賀洲會怎麽選?抗争還是同意?白棠不确定,白棠并不覺得他會為了自己去和家裏人作鬥争。

“能見一面嗎?不要跟賀洲說,我有些事情要跟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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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賀阿姨,我去找您吧?家長會開完了嗎?您還在學校嗎?”白棠心裏萬分害怕,他就算登上國家級的舞臺演奏都沒這麽害怕過。

到時候又該如何說呢?說我是真心愛您兒子的,求您讓我和您兒子在一起吧,我會對他好的。這樣的措辭未免太虛僞。

苦肉計?給老丈母娘撲通一聲跪下?這都什麽時代了,這招行嗎?

把事情告訴賀洲?讓賀洲和自己一起面對和解決?那婆婆對自己的印象不是更差了?會認為賀洲有了媳婦忘了娘。

“中午十一點可以嗎?在XXX餐廳XX包廂。”女性的聲音算是溫婉,應當不是不講理的一類人。

“好的,阿姨。可以的。”白棠點頭,等着電話那邊挂了電話。

白棠一個激靈,從床上竄了下來,拉開窗簾,外面下起了蒙蒙的小雨,構成了一層層雨幕,看不清遠方,光線也不是十分亮堂。

少年開了燈,開始從衣櫃裏一件件地試他的衣服,

這件太花了,

這件太娘,

這件不太正經,

……

最後還是決定學賀洲的穿搭,素色線衫加上黑色長褲。

看起來還挺乖的哈?白棠磨磨蹭蹭到了十點半的時候才拿了把傘出門,

路上人來人往,行色匆匆,各有各的心事和歸處。

少年人撐着黑傘,思緒随着春風飄遠了,或許是斜風細雨,少年的褲子和衣服有稍許濕潤。

拿着傘柄的那只手只覺得手酸,掌心微微冒汗,微微有些涼意,如果真到那個關頭,有人質問他。

白棠真的可以鼓起勇氣說:我認定他了,這輩子他是我唯一的摯愛,除了他我誰都不要。

白棠不确定,未來有太多不确定因素,他不确定賀洲,也不确定未知。

少年想和賀洲過一輩子,這是他對自己也是對賀洲的承諾。

但是他不确定自己或者對方在遇到任何事情都有一雙不放開彼此的手。

少年把傘收起放在門口大廳的傘架裏,整理了一下儀表,看了下時間,還有十分鐘,才讓服務生帶自己去所在的包廂。

撲通,噗通,明明周圍如此吵鬧,人們都在叽叽喳喳地說着自己的事情,少年卻覺得此刻連自己的心跳聲都聽得見。

只推門進去,賀女士已經坐在那兒等了,

依舊架着她那架黑色的眼鏡框,是溫婉知性的模樣。

視線交彙,兩個人臉上都帶了客套而禮貌的微笑。

“阿姨,久等了。”白棠微微颔首。

賀女士示意了旁邊的位置:“坐,坐,我也是剛來,想吃什麽自己點。”

賀女士将菜單推到了白棠身邊。

白棠随便勾了兩個,又将菜單推了回去,賀女士勾選了幾個叫了服務生将菜單拿走,又倒了杯茶遞到白棠面前。

白棠略微局促不安,本能地道謝。

“阿姨找我有事嗎?”白棠抿了一口茶,試圖緩解這種尴尬。

“白棠,你是個好孩子,阿洲讓我不要為難你,但我還是想找你聊一聊,和你他,不合适。”賀女士的語氣不容置喙。

這種結果白棠早就有所預料,聽到賀女士的說法,似乎賀洲已經跟她聊過了,只心下微動,直視賀女士的眼睛,堅定地告訴她:“我喜歡他,他也喜歡我,我和他在一起,是情之所至,所以阿姨,無論您怎麽不願意,我還是想和賀洲在一起,抱歉,讓您失望了。”

“在這之前,我從未想過賀洲會喜歡一個人,何況還是一個男人。”賀女士似乎是無奈,眼底藏着一絲對少年的恨意,輕易不可察覺,“他喜歡誰我都不想管,可唯獨不能是你。”

“為什麽不能是我?”白棠心裏的怒氣洶湧而出,語氣驟然就生硬了許多,誰都可以,偏偏不能是自己?自己又做了什麽?招致這麽大的偏見?

賀女士手上的動作一頓,茶杯幾乎就是砸在桌子上的,她凝視着白棠,兩個人就這樣針尖對麥芒:“如果我說,賀洲小時候是學鋼琴的,是因為你害他手腳殘廢終生都無法站上國際舞臺呢?”

窗外的天空出現一道裂痕,好像要把這世界撕扯開來,而後是一聲驚雷,這聲音掩蓋住了塵世的喧嚣。

白棠只覺得耳中一陣嗡鳴,什麽都聽不見了,啪嗒,手中的茶杯落到了地上碎了一地。

兩個人就這樣僵持着,白棠臉色蒼白如紙,左手摳弄着右手的指甲,

直到服務員上菜又離開,

少年才反應過來:“你胡說,我小時候根本不認識他。”

“賀洲用自己的一生的後遺症和夢想換了你四肢健全阖家安康就換了你的一句根本不認識?既然不認識又何苦招惹?

那是賀洲七歲時候的事,你才五歲,還沒上小學,你回去問問你媽媽,你為什麽要學鋼琴,那時候為什麽要搬家,你問問就知道了。

你已經害他這樣了,你為什麽還要帶他走上這樣一條路?你非要逼得他斷子絕孫才滿意嗎?”賀女士對白棠的意見從十幾年前就存在着,這麽一個嬌縱任性的孩子,縱使是個女孩子,又怎麽舍得把自己唯一的孩子交給他。

賀女士私心裏想着,如果十幾年前沒有那件事,賀洲或許也不是這麽冷淡的性子,還有那勞什子情感缺失症。也不用受周圍的同齡人嘲笑。

就白家的幾句道歉,一些賠款就能了事嗎?

怎麽可能?

賀女士說的振振有詞,哪怕白棠最開始全然不信,如今也有了五分相信。

白棠微微顫抖,他是害怕,他怕自己真的是那個罪魁禍首,那時又該如何?就像眼前人說的,你已經害了人家的夢想和一生,你有什麽臉去面對他,難道真的要害得人家斷子絕孫才滿意嗎?

白棠不清楚,只起身鞠了個躬,幾乎是90度,語氣裏帶着點顫抖:“抱歉,阿姨,我要走了,我會給您一個答複的。”

少年出門連雨傘就忘了帶,雨水潤濕了少年的發,少年攔了一輛的士,他急切地想回家一趟,回家問問葉女士,問問白老爹,真的是足夠狗血而又荒唐的劇情。

【早安】

是賀洲發的消息。

自己不上學的時候就喜歡睡懶覺,賀洲會按着自己的生物鐘來給他發早安。

白棠不知道怎麽回複他,只在聊天框裏敲了又删,删了又敲,坐在車上斟酌着詞句,一路上他咬着下唇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唇瓣幾乎都要滲出血來。

賀洲記得嗎?如果記得為什麽還要對自己這樣好?如果記不得呢?

那時候他七歲,他那樣聰明,怎麽會記不得?

自己又為什麽記不得?是失憶了?還是年少不記事?

是怎麽的事情?讓賀洲遇到了這樣一件事故?

自己家和賀家以前是什麽關系?

白棠心裏有太多疑問想問了,他想直接問賀洲,但是他不敢,只顫抖這雙手,感覺眼前起了一層霧,看屏幕看得不太真切,他回道:早安,我今天回家啦,晚點跟你說。

【好,好好陪叔叔阿姨】

【嗯。】

的士停在小區門口,白棠冒着雨進了屋內。

雨水就這樣一滴一滴地砸在他的頭發,肩側,臉頰,他好像恍然無覺,只拖着步子緩慢地走着。

思緒亂糟糟地纏成一團線,怎麽也理不好,少年感覺他自己要瘋了。

坐在沙發上渾渾噩噩地坐了一下午,直到葉女士下班回家。

他朝着葉女士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眼眶通紅,嗓子不知道什麽時候變得有點啞,他問:“媽,你認識賀洲嗎?”

葉女士的神情明顯一頓,似乎是想掩飾過去什麽,過來抱了白棠:“小糖糕,你今天怎麽回來了?你身上怎麽這麽涼?生病了嗎?我帶你去醫院。”

白棠回抱住了葉女士,指尖微微顫抖,他繼續問:“媽,你認識賀洲嗎?我為什麽要學鋼琴啊?”

“好端端地,問這個幹嘛?當初你老師說你有天賦就讓你學了。”葉女士的身子明顯僵了僵。

白棠清楚了,一切不過是他的掙紮罷了:“媽,其實這些我都知道了。”

“你怎麽知道的?誰告訴你的?”葉女士松開懷抱,帶着審視的目光看着白棠。

“我們班上,有個同學叫做賀洲你知道嗎?也對,你或許從來沒關注過吧。你逼我練琴是出于愧疚?還是補償什麽?就算我以後站在□□開獨奏會了,那也再也不可能是賀洲了。”白棠的上眼睑微微地垂着,看不出神情。

手指嵌進了肉裏,真是這樣,自己又怎麽去面對賀洲。

“這不是你的錯,小糖糕。”葉女士從未見過如此模樣的白棠,就好像三魂少了六魄,饒是她也慌了。

白棠雙手捂着臉,終于忍不住哭了,他的語調更像是哀鳴,他說:“媽,你知不知道,我愛他。”

屋子裏陷入了漫長的沉默狀态,葉女士愣在那兒,有些怒意,也有些無措,怒意是因為兒子突然彎了的性向,無措是因為她不知道如何跟自己的兒子說起當年的往事,本來以為這些事情都過去了的。

實際上,這些事只是他們刻意不去想起,就像長在心口的一根倒刺,輕輕地去觸碰一下,就鑽心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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