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九
二十三
“不，其實我還是滿足的。”
“真的，婆婆。”
劉皓一邊幫着把褐色的孟婆湯遞給排隊的鬼魂，一邊說。
他的餘光中，排成長列的鬼魂木木呆呆地舉起碗咽下渾濁的湯水，在鬼差的督促下一個個朝着輪回道走去，不由慶幸。
許多年前……他這會也記不清時間了，但直覺現在，距離他死亡的時候，大約是已經過了很多很多年。
那時候劉皓覺得死亡之前的痛苦來得快，去得也快；輕飄飄的感覺伴随着思維的混亂一閃而過，再度恢複理智時，他已身處閻羅殿。
劉皓清楚自己活着時在暗地裏做的那些勾當害了多少人，但他并沒有什麽好後悔的。
為人子，為人臣，為權為勢，許多事他不得不做。死都死了，大不了下十八層地獄身遭酷刑轉世為牲贖罪；只可惜……像他這樣一生惡事做絕自私自利的人，是沒法像之前想的那樣，見到葉修的吧。
畢竟……葉修的話，一定是福報滿滿的。
孰料第一殿的閻王判決下來，他雖罪行雷雷，可最後所行之事乃順應天下大勢，福報深厚；再則平日裏也有善舉，種種抵消之下，他要受的罪竟然不多。
善舉？
跪在閻羅殿的劉皓想了半天，終于從記憶深處挖出來了所謂的“善舉”。
那是在自己被葉秋救了之後，自己的母親感激陌生人施救于是以為自己積福為名施粥救人；再後來自己年長掌家，也有開辦義塾。
還有……就是葉修和蘇沐橙他們開辦的救濟孤寡老人及孤兒的濟善堂……劉皓記得在自己很崇拜葉修的時候，是有往裏面投錢的，後來就算和葉修翻臉，私底下的金錢也沒少給。
想不到，真是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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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着被拖出閻羅殿，咬着牙接受完刑罰，終于熬到再度投胎之日。
被鬼差押送到孟婆面前的那一刻，劉皓端着孟婆湯，心生一計。
“婆婆，我看這邊有這麽多鬼魂，您一個人肯定忙不過來吧？”
“鬼差事務繁忙，老鬼急着投胎，新鬼又意識混沌——不如，您就讓我來幫忙？”
孟婆靜靜地看着他：“後生，你這一幫，什麽時候走，可就不是你說了算。”
若換個其他等人的鬼，恐怕會有些許斟酌——畢竟他們可能就想等到人然後一塊轉世，要是什麽時候投胎都被孟婆把控，也未免太糟糕。
可對劉皓來說，這樣的條件哪裏算得上是“條件”？——他就想見見葉修，別的都不重要！
“謝謝婆婆！”
喜出望外的劉皓在鬼差“鞭子抽壞他腦子了嗎”的目光裏，站到孟婆身邊。
他做工做了些年，發現沒見着葉修有些着急——照理說，葉修應該早就能下來了啊？
他隐去姓名，去問逐漸熟悉起來的孟婆。
孟婆問清楚後只說：“你想想那人剩餘可能的壽數吧。要知道，你之前遭受懲罰的時間，并不短。”
劉皓一直很聰明。
他懂孟婆的意思——葉修很有可能，在自己沒來之前，就已經轉世了。
但是沒關系。
我等他下一世，就好了。
劉皓道了聲謝謝，繼續自己的工作。
這一等，就等到現在。
孟婆問他，這麽久了，他可曾有一絲後悔。
劉皓毫不猶豫地答，自己很滿足。
臨死之前，他很高興自己前些時日就意識到自己喜歡葉修——否則，等到死都恨着深愛的人，該是多麽痛苦和悲哀啊？
他還那麽好運，得到了留在地府的機會。
這些年他遇見的新鬼裏，有那麽幾個是意識清醒的，于是當劉皓問他們人間情景，他們就會和劉皓講，開國□□是多麽明智仁慈，受人敬仰；後來的皇帝又是怎樣的愛民如子……
從那些鬼的話語裏，劉皓勾勒出一幅太平盛世之景，只覺得自己感覺果真一點不錯——只有葉修，最适合這天下。
還有那麽些個對本朝往事如數家珍的人，變成鬼後笑嘻嘻地和劉皓講，□□的胸懷可寬闊了，哪怕他即位之前屢屢受奸臣劉皓陷害為難，因着對方最後一次的幫忙，論功行賞時，□□都還追封了劉皓。
“說來也怪。大哥，你說那劉皓，難道是忽然醍醐灌頂幡然醒悟了嗎？史料記載他一生不服□□，卻偏偏在□□最艱難的時刻，施以援手。”
那鬼魂興致勃勃地和劉皓讨論着，而劉皓只是微笑以對。
不管出于何種原因，葉修沒有忘記自己。
還有什麽，能比這更好？
即便身處陰森冰冷的冥界，劉皓也覺得周身發暖。
他死前的奢望實現了一部分，而某些從未設想過的竟然也實現；因而現在劉皓覺得，或許另一部分奢望，想要實現也不是妄想。
二十四
劉皓站在奈何橋頭幫忙之時，就注意到橋旁火紅的彼岸花開得十分燦爛，且越是靠近那幽靜忘川河，那花就越是鮮豔明媚、攝人心神。
孟婆警告過劉皓不要靠近它們，說陰間的彼岸花劇毒無比。
劉皓當然不會在這種事情上作死，但他還是會好奇。
“婆婆，那曼珠沙華，真是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嗎？”
今日新鬼未至，婆婆便也輕松地回答：“對。”
“那花的葉片混合忘川水并三生石土，倒也能熬成另一種湯。”
她像是來了興致，和劉皓說。
劉皓被吊起了胃口，露出好奇的神色。
“前塵往事湯。”
孟婆說着，轉身端出一個小碗。
和平日裏鬼魂用的粗木碗比起來，這個白淨細膩的瓷碗，當真吸引人。
“要試一下嗎？”
孟婆微笑着補充：“婆婆不會害你。”
劉皓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竟然伸手就去接孟婆手上的小碗，仰頭灌了下去。
而後漫長的時光在他面前回放，無數歲月的痕跡被拉成模糊的色塊，直到他剛出生的那一天。
劉皓就像一個旁觀者，他看母親照顧還是幼兒的自己，父親逗弄着大床上的嬰兒為自己取名——那是他不會有印象的時光。
再然後，他看見了葉秋。
他看見葉秋有些不耐煩卻仍牢牢護着劉家小少爺，夜晚在月光下舞劍，劍氣縱橫下，恍若天下無敵。
然後少年身形的葉秋，取下了自己的面具，戳着小劉皓的臉笑嘻嘻地說：“怎麽辦呢，你越是想看，我就越是不想讓你知道呢。”
如果一模一樣的面孔還能用雙生子來解釋，那麽一樣的表情語氣，相似的性格，又叫劉皓怎麽自欺欺人！！！
一時間劉皓只覺得天旋地轉，明明已經是沒有知覺的鬼，仍覺得頭暈惡心想吐，腦袋和胃似乎在一起翻騰叫嚣。
“明白了嗎？這是能夠讓人，看清楚前塵的湯。”
孟婆的聲音突兀想起，劉皓才發現，原來自己還在奈何橋頭，孟婆身邊。
“這一小碗分量少，所以你只能見到生前一小段時光。”
“已經……夠了。”
劉皓喃喃。
夠了，足夠。
就這麽一小碗，就讓他發現葉秋即葉修……他還需要什麽？
難怪最開始葉修對自己的态度那麽奇怪……難怪他送自己八哥，難怪他用玉佩逗自己，後來又不想收那塊玉……
因為葉修他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是誰啊。
而我竟然還一度抱怨過“葉秋”的失約。
劉皓苦笑。
“葉秋”從未失約，愚蠢的，是認不出對方的自己。
劉皓又想起自己臨死的時候。
現在想來，死亡降臨的瞬間，似乎已經是很久遠的往事。
可有些畫面，卻依舊清晰。
比如說最後的恍惚間，他沒有想起少時以為是神仙、後來也始終念念不忘的“葉秋”，而是笑得漫不經心、逗着八哥嘴上還說話氣自己的葉修。
他等了這麽久，其實也想過，或許除了葉修，他還能見見“葉秋”。
可這兩人，居然是同一個人。
沒想到啊，沒想到……
他不知道自己該哭該笑——明明是應該感到憤怒痛苦的場合，為什麽這麽久之後忽然知道真相，想到他其實很早就認識葉修、葉修對自己不一樣，他竟然就覺得歡喜？
“劉皓？”
婆婆擔憂的目光看過來，劉皓勉強地笑笑：“我沒事，婆婆。”
“只是要謝謝您，讓我知曉了一個遲來的真相。”
那一日地府震動，孟婆說這是天界冥府所有歷劫的神與仙，今日終于全部歸位。
“人世這一場浩劫，總算是平安而過。”
孟婆舀了一勺忘川水，若有所思。
“是啊，新鬼都少了些呢。”
亂世人不如畜，亡者自然繁如星辰；這會衆神歸位，盛世已至，地府也要輕松許多。
但這些都與劉皓關系不大。
鬼多或少，他總是要幫忙；神靈歸位與否，又和他等的人，有何幹系？
于是他再不多言，只蹲下身繼續幫孟婆打下手，熬制那一鍋又一鍋的孟婆湯。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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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間副本完就通關現代副本，保證H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