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幻夜

幾縷冷香幽幽襲來。宋莫安來不及穿鞋，光着腳便向窗邊踉跄着跑去。

美若谪仙之人就這樣真真切切地站在自己面前。他的白夜，終于穿過這漫長的黑夜，找到他了。宋莫安鼻子陡然一酸，紅着眼眶朝白夜的懷中撲去。

白夜被這一撲吓了一跳。宋莫安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兔子似的在他懷中抽泣，白夜心一軟，手撫上那兔頭。剛想安慰他幾句時，卻見兔子狠命地将鼻涕眼淚一股腦往自己衣服上抹。

白夜登時就炸毛了，剛伸出的手化為一記重拳，砸在可憐的兔頭上。“喂！你幹嘛呢？！這可是我新買的衣服！！！”

宋莫安吃痛，不住地叫喚。他這才注意到，白夜今晚着了一件華麗的金絲邊火紅衣裳，正怒氣沖沖瞪着自己。

“你今天就要娶親了嗎？新娘子美不美？”宋莫安的心又跌回谷底，“啊，你看我問的什麽問題……當然很美了……”

“娶親……？誰要娶親？”白夜滿腦子疑問，這小兔崽子難道被自己敲傻了？

宋莫安擡頭眼淚汪汪地看着白夜，欲語還休。白夜瞬間什麽都明白了,滿眼的嫌棄：“沒出息的東西，才說幾句話就哭啊。誰跟你說我要成親了？我一介野鬼，娶什麽親？難道你來當新娘子？！”

沒好氣地訓斥完的白夜，看着宋莫安茫然複雜的表情、不知所措的樣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本就沒什麽氣的他此刻心情更好了。

“別哭了，像個花臉怪似的。”白夜安慰道，他向着宋莫安伸左手，目光溫柔澄澈，“今天是中元節，閉上眼，我帶你去個地方。”

宋莫安有些發怔，呆呆地問：“去哪兒？”

“你想不相信我？”白夜問。

“相信！”宋莫安肯定地回答。

“那就別問這麽多，閉眼。”

宋莫安牽住白夜依舊冰涼的手，卻感到一陣溫暖心安。他的白夜，此刻穿過浮世的喧嚣，笑吟吟地向他伸出手。宋莫安放心地閉上雙眼，只要白夜在他的身邊，再難熬的一個個風雨的寒夜，也都會成為珍貴的紀念。他将永遠記住他傾城的笑容。

宋莫安腳步虛浮，他感覺自己正在飄起。他好像在白夜的牽引下，越過了那扇木窗，穿過了暴雨雷電的夜晚。這些天所有的沉悶都随風而散，此刻他只有滿腔的愉悅。

Advertisement

不知過了多久，莫安聽到一陣嘈雜聲。白夜将捂着他眼睛的手緩緩松開，伏在他耳邊輕聲道： “歡迎來到——魔都幻夜。”

宋莫安慢慢睜開眼睛，眼前的景象使他說不出話來。

這是一座綿延萬裏沒有盡頭的幻城，整座城回蕩着響亮的鑼鼓聲與奇異的樂曲聲。城內的古舊房屋前挂滿了豔紅的燈籠，街巷兩側擺滿了商攤，無所不有，熱鬧無比。胭脂紅色的攤車在街旁擺成兩道，向遠望去，皆是豔麗之色，望不到頭。清澈的河水岸兩側立着一排排參天古木，繁茂的枝葉罅隙間綴着許多紅綢帶，綢帶底部挂着一顆顆琉璃夜明珠，每顆珠子下又聯結着兩只金邊銀鈴，微風拂過，滿樹的叮當聲不絕于耳，樹與樹之間纏着極細的紅絲線，上懸着镂刻不同圖案的檀香花燈，精致得讓人不住贊嘆。

這一派景象，比京城中最繁華的夜都要華美。

一隊鬼從宋莫安身邊□□而過，中間的八只鬼擡着一座極高之塔——那是“鬼節”的象征。塔身由上好的檀木搭建，共十八層，每一層的上下兩端均鑲着金邊，并飾有純金雕镂的百花，花下結着一串串翡翠琉璃珠，珠下懸着燦若流雲的流蘇，華貴無比。每一層中都祭拜着不同的鬼神，等級依次升高，最高層中祭拜的是保佑鬼族生生不息的至尊珍寶。

宋莫安看得下巴将要掉在地上，直到白夜喚他，才回過神來。

“這裏的鬼都很善良，不害人的，你不用害怕。”白夜柔聲道。

宋莫安轉過頭去看白夜，白夜幽藍的眼眸中流連着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我們花了兩個多月時間來布置這一場幻夜呢。中元節可是我們最重要的節日。”白夜抑制不住地嘴角上揚，“走，我帶你四處轉轉！”

白夜牽過莫安的手，将他帶入幻城中。宋莫安跟在他身後，看着他随風飄起的銀發，周遭的樂聲、嘈雜聲漸漸模糊，如火般綿延街頭巷尾的紅色使莫安有些晃了神。他還沉浸在不可思議與激動中。

白夜停下腳步，宋莫安的眼中才恢複焦慮。

在他面前的，是一家不大卻裝飾美麗大方的甜點鋪。攤車蓋上用上好的錦緞鋪着，四角垂下白花制成的小香囊，支撐頂蓋的四根紅木細柱上纏繞着紫藤，極為好看。看攤的是位年輕姑娘，她安靜地站着，微笑時臉頰出現淺淺酒窩。

宋莫安肚子裏的饞蟲一下子就被勾了上來，他看着各種從沒見過的點心，暗下決心要吃個痛快。他剛伸手準備去抓一塊花瓣狀的糕點卻被白夜用折扇狠狠打了回去。

宋莫安倒吸一口冷氣，忙将手縮回去，不解地望向白夜。

白夜輕輕一抖手中的檀木折扇，扇沿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嘩啦”一聲，顯出畫得姹紫嫣紅的扇面來。

“這裏的食物，人類是不能吃的。”白夜微勾起嘴角，眼中透着戲谑。

宋莫安可憐巴巴地望着滿桌甜點，艱難地吞了吞口水，神情悲痛。

白夜看着他的樣子，似乎很滿意，扇子一合，拿起攤上的一個小紙包，拆開來遞給淚汪汪的莫安：“這是按照你們的綠茶餅方子做的，這是可以吃的。”說罷，他将這甜點伸到宋莫安嘴邊，示意他嘗嘗看。宋莫安也不猶豫，張口便咬下一小塊，霎時間清甜在唇齒間彌漫開來，軟糯的口感讓他忘記了所有的不愉快。

“好吃！！比我以前吃過的都要好吃許多！”宋莫安激動道。

“那當然了。”白夜似是很得意，絕美的臉上更漾起如花的笑靥，他收回手，毫不避諱地便吃起被咬過一口的甜點。

“這……這個我咬過的！”宋莫安瞪大眼睛。

“這有什麽。”白夜理所當然。

宋莫安別扭地別過臉去，不去看白夜無辜的眼神。

攤主姑娘看着這一人一鬼，以粉荷袖掩面不住“咯咯”輕笑着，柔聲道：“幻夜第一夜小女便迎來兩位貴客，不勝感激。小女見二位公子皆是氣度不凡，便将這些個新制的甜點送予二位一些，以表小女一片祝福心意。”話畢，便伸出纖纖素手，将每樣點心揀出些來，用花色油紙包好，遞給白夜。

白夜剛想推辭，宋莫安便疾手接過紙包，還不忘嘿嘿笑兩聲。

白夜嘴角抽搐了一下，狠命瞪了一眼莫安，方不好意思地說：“這位姑娘莫介意，在下的這位兄弟大小在鄉下生活，頭一次進城沒見過什麽世面。我替他賠個不是。”

姑娘笑得酒窩更深了，只連連道：“無妨。”

白夜佯裝愠怒，扯着宋莫安便向前走。莫安自知自己這點小身子骨拗不過他，只得可憐兮兮地任他拖着。

“叮鈴叮鈴……”一陣清脆的鈴聲突兀地響起。

白夜停下。宋莫安愣了三秒，才慌忙摸出袋中的試妖鈴，此刻，它又安靜如初。

“你聽到了嗎……試妖鈴方才響了。”

白夜蹙眉，思考片刻，問道：“只要一有妖怪出現，它就會響嗎？”

宋莫安點頭，收起了嬉皮笑臉的摸樣：“遇到一般的妖怪它會響，但若是碰到可以隐藏妖氣的高等妖怪，便不會響了。”

白夜心中升起無數疑惑，妖怪若未受到召喚，是不可能進得了幻城的。是誰召喚了它們？來此的目的又是什麽？

“不過，也可能是試妖鈴壞了，畢竟都傳了這麽多代了哈。”宋莫安撓撓頭，又恢複了平日嬉笑的樣子。白夜也覺得妖怪來此實在說不通，也不想擾了這幻夜，便不再細想。

幻祠是幻城幻夜中專供鬼們祭拜求簽之地，要想入祠祭拜鬼神，需穿過一條繁複的長廊。長廊中隔幾步便挂着一盞雕花燈籠，映得長廊泛着橙紅暖光，夜色中遠遠望去，如隔世幻境，令人遐想。燈籠下還懸着一片紅符，來訪之鬼可在此寫下心中美好之願，以求庇佑。

因人不能祭拜鬼神，白夜只得與宋莫安在長廊中轉幾圈。

一路走來，許多盞燈籠下都已寫上祝福。宋莫安巴巴地望着別人的紅符，便迫切地也想自己寫一張。他甩下悠哉的白夜，自顧自向前跑去。

透過被夜色層層暈染開的浮光遙遙望去，錦衣華服的少年颀長的身影深深印在那幽藍的雙眸中。

走了許久，宋莫安才找到一張空白的紅符。他取下一同挂着的毛筆，在空中劃拉了幾下，剛要落筆，卻又急忙停住。寫什麽好呢？宋莫安陷入了無止境的糾結中。

白夜不急不慢地找到了藏于花燈深處遲遲未落筆的宋莫安。他輕笑一聲，走上前去，從莫安身後輕輕将他環在自己懷中。

宋莫安感受到身後傳來的一縷冷香，微側過頭。白夜稍稍彎下身，将下巴倚在莫安肩頭，看着他懸停在半空中的手。沉吟片刻後，白夜擡起右手，覆住莫安執筆的手，帶着他用毛筆在紅符上柔柔寫下四字：無負此生。

暗香浮動，月影隔花。

筆鋒落定。白夜莞爾，柔聲道：“平生無願，但求不負。”

“莫安，該走了。”

宋莫安還沉在白夜溫潤的話語中，他整個人都有些飄飄然，由着白夜将自己牽出夢一般的幻祠長廊。

恍惚間，濃烈的脂粉香撲面而來，宋莫安下意識地抽了抽鼻子。

“哎呀，白公子~姐妹們千盼萬盼，可算把您盼來了~”尖細的女聲驀地在耳邊炸起，宋莫安猛地一驚，魂差點被炸到九霄雲外。緩過神來時又見一妝容妖豔的鬼娘緊扒着身旁白夜的臂膀，親昵地用頭摸索着他的肩，不停嗔道：“您怎麽才來，這一天都将結束了~”

“？”宋莫安不明就裏，只覺眼前無數匹神獸奔馳而過。他警惕地看了眼這鬼娘，又警惕地擡頭看了看面前的小樓。

這一看，宋莫安差點背過氣去。眼前這三層紅粉小樓上，赫然懸着一塊大招牌：夙鳳樓。牌匾上挂着一層紫色薄紗，樓中不斷飄出女子歌聲與嬉笑聲，令人遐想。

這異界竟也有風月場所？！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