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雲山寺

雨絲懸在空中,白霧山巒起伏,朦胧的讓人看不清山上的路。有一穿明麗黃布褂的采藥童子出現在山路上,他身後背着竹簍,斜跨在老水牛身上,唱着山謠,老水牛馱着他一步步往上走,好不悠閑。漸漸在山腰中露出一座寺廟,不知是何去處。

由于隐匿在這山雲之中,那寺廟便被人喚為雲山寺,其香火不盛,人煙不多,不過也沒有到凄冷荒蕪的地步,在這雨天,還是依稀有些香客從廟中來去。

今日道遠年滿18,按理來說,師父今天要為他戒疤①,可師父并沒有那麽做,反倒是把他喊入禪室。

道遠的師父叫做慧光,他是雲山寺的住持,人已年邁,已至古稀②,頭腦如慧,為人和藹寬宏,是位得道高僧。

“師父,今日你為何不替我戒疤?是不是師父忘了?”

“道遠啊,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執着。”

慧光大師說:“戒或不戒,在于你。”

小和尚不明所以的反問師父:“恕弟子遲鈍,是師父不替道光戒疤?為何師父要說戒或不戒在于道遠?”

慧光大師問:“平日你此時在做什麽,道遠?”

道光回:“清掃庭院。”

慧光大師又問:“那麽你平時晚間又做什麽,道遠?”

道遠不知師父為何問這樣事情,只是答:“和衆弟子一樣,念經參佛。”

師父道:“這不就對了,道遠你和受了戒的衆多師兄弟每日做一樣的事情,那麽戒不戒對于你有何區別?”

“戒或不戒在于你,若你心裏放下了,便等于你已受了戒行,若你心裏放不下,那麽師父就算替你受了戒行,你也不曾出家。”慧光大師慢慢起身,他為人清瘦,着白色道袍,走到案前,打開焚香的火爐,滅了焚香爐。

他說:“道遠,你從小便在雲山寺長大,不曾看過人世,為師想你下山去看看,也許等你回來,會改變想法。”

“師父你是說道遠凡心未戒,說道光不配剃度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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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遠,你為何不想師父是想你在人世游歷,增加修為,回來更好的參悟佛法?”

“阿彌陀佛,道遠剛才以己之心度人,道遠會聽師父的話,好好去人世修習。”

道遠出門,替師父輕輕合上門。

“道遠師兄,原來你在這兒啊,讓我好找,師叔找你。”這個光頭小沙彌是道光的師弟,年約六七歲,還是個孩子,他叫慧吾。

“師叔找我何事?”道光問慧吾。

慧吾搖了搖光亮的腦袋,答:“不知道,師叔并未說,只叫我來找你。聽說師父讓你下山了是嗎?”

道遠點點頭。

“那可真好,我也想去山下看看,大家都羨慕你呢,說你能下山修行。”

“你放心,等我回來給你帶糖葫蘆吃。”

“阿彌陀佛,我不吃糖葫蘆,師叔叫我不得貪口舌之欲。”慧吾說着還雙手合一閉着眼睛,道光覺得好笑摸了摸光溜溜的腦袋。

道遠便說:“佛家有語,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你小小年紀,何必執着。”

小沙彌回:“你又不是不知道下一句便是,世人若學我,應堕入魔道。阿彌陀佛,我可不想小小年紀便落入阿鼻地獄,師兄還是放過我吧。”

說話間,便已到了師叔所住的竹林小屋。此處是個好去處,冬暖夏涼,四周圍繞着綠竹,清爽宜人。

小沙彌到了門前,開口:“我便送師兄到此處,還得回去抄經。”

道遠同慧吾告別便推門走了進去。

庭院中站一着白色僧袍的男人,眉目清明,俊秀,眼眸清澈如泉,鵝蛋臉頰,印堂寬闊明亮,五官精致,三庭五眼得當,唇厚薄恰當好處,身材均勻,着一席白衣,若不是僧袍,倒是有股年少得志偏偏貴公子哥的氣概,只少了一頭烏發,不免可惜。不過無發倒更襯得他五官精巧了。

道遠走上去,男子正在賞花,不知為何,他的眼底總暗藏着蒼涼,如滾滾清泉下暗藏的卵石。不靠近便覺得此人面相溫和,性子必然也是溫潤如玉的,走進了便會知道,此人氣質冷冽,是不容親近的。

“師叔。”忽見有人喊他,他垂下眼眸,頓聲望去。

“你來了,倒挺快。”

“師叔又在賞花?”

“花都快謝完了,有何可賞的。”随緣回他。道遠的師叔法號随緣,頗有一切随緣的意味。

“出家人不打诳語,師叔可不要騙人。”

“你坐吧,同我喝杯茶,下部棋。”

“師叔找我來就為此事?”道遠從小在寺廟長大,随緣師叔不常來雲山寺,常年在這竹林小屋修禪。雖說他和慧光大師是同輩份的,可以年紀來說,随緣比慧光大師小的多,現今算來也才到而立之年。③

随緣師叔拿出水壺為道光沏上一杯茶,道光喜歡喝他的茶,不像寺院裏面又澀又苦,他這裏的茶有股淡淡的茶香。他每次來都問師叔這是什麽茶,師叔也不說,只臨走時候随手送他幾包讓他帶走。

随緣師叔拿出棋盤,執黑棋先走,他道:“我執黑子先走吧,道遠從小棋藝就精湛,便讓讓師叔。”

“師叔太過謙了,師叔棋藝也很好,只是師叔擅長攻,道遠擅長守,自然不易獲勝。”

“是啊,這話他也同我說過,只是習慣了便也難改了。”

說話間,随緣拿起白玉茶杯抿了口茶水,杯內茶水清明的豎立在水中。他的唇沾了茶水後顯得更粉嫩了些。道光從小便覺得師叔是長得好看的人,大約美的事物,不管是人還是物,都是大家不用說出口,各自便心知肚明的。

“我又輸了。”言畢,随緣放下舉棋不定的棋子,看向道光。他說:“你要下山了,怕是許久沒人陪我下棋了。”

道光回:“師叔可找慧天,慧聰師兄他們來下,他們的棋藝也甚好。”

“可只有你一人棋風像他,善守少攻……”。随緣師叔話到此處沒有說下去。

“你到山下千萬注意些。”師叔囑咐道遠。

“注意什麽?”道遠反問道。

“人心。”

“師叔讓我注意人心?我只知道山下路上有老虎,有猛獸,下過山的師兄都教我當心些。”道光問:“難不成這人心比兇惡猛獸還可怕?”

“你下山便知了。”随緣只是這樣同道遠說。

“道遠,記着,一如侯門深似海,切記遠離官宦。”

“師叔為何這麽說?”道遠見師叔不答話,也就不追問了。他道:“多謝師叔教誨,弟子定當謹記于心。”

只不過道遠雖然嘴上如此回答,心裏未必這樣想。他總覺得既然師父讓他下山修煉,即便山下有猛虎野獸要吃他的肉,扒他的皮,喝他的血,吭他的骨,他也必然去受。他下山便是為了修行,既然是修行,有苦必然要吃,一切當随緣。他想:師叔法號雖然叫随緣,可是他似乎不喜歡随緣,倒是喜歡幹涉一切緣分的發生。

若是人生有捷徑,一切聽了勸告都能避開,世人早就成了仙,怎麽還會在這人世苦苦煎熬。

“師叔,此次下山可有什麽東西要道光帶,可有什麽事要道遠辦?”

“無事要你做,你平安歸來便可。”

“師叔從小就說有一朋友,下棋很好,同道遠一樣善守少攻,我下山可幫師叔打聽此人下落。”

“不用了。”道遠沒有想到師叔會一口謝絕。

“為何?”

“舊人已故,你又去何處找?”随緣的生意微顫,仿佛要落淚。然而很快,他便換了言語,他對道光說:“不過要是你下山聽見一個叫邢野的人死了,便立刻寫信回來告訴我。”

“怎麽,他下棋也好,是師叔以前的朋友?”

“他死了,我定要敲鑼打鼓的慶賀一番……”。

“師叔,這……”。

随緣沒有說下去,道遠卻把這話記在了心裏,随緣雖然性子有些古怪,可他到底出家為僧多年,心境平和,少有如此咒罵一個去死。道遠想:師叔定當是很恨這個人的,既然他是師叔恨的人,那麽他必然也不會與此人親近了。

他離開竹林小屋天色已暗,雨剛停,地潮濕黏膩,雨水順着竹葉落入泥土中,有風刮過,水珠落了他一身。由此,他還是打起油紙傘往山下走。

師父讓他下山,沒有說什麽時候,他本來想明早走的,可見了師叔後,當即決心下山看看什麽是“人心”。

山路少人,一路上也沒人出現,他一手舉傘,一手打着燈籠,走在漆黑狹長的山道上。明燈照亮山路,他卻不知他的燈在哪裏,他的悟何時才會通明。

作者有話要說: ①(戒疤有舍身供養之思想,或系為斷除我執,通俗來說便是皈依我佛)

②(古稀為年齡70歲)

③(而立之年為30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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