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貴了,賽不出來的!私塾老師上半天要多少錢你知道不知道?”

李含光當然不知道了,韓氏伸手比給她看,“五百!要出成績,一個月起碼上四個半天,我們家老于一個月有沒有掙得到兩千塊噢!”

“那肯定有了。”李含光笑了,“我都聽說了,于叔叔人很能幹的,特別會賺錢。”

沒有誰不喜歡被誇獎,尤其是被李含光這樣幹淨清秀的女孩很認真地誇獎,于屠夫笑得合不攏嘴,承認了下來,“有,有,比兩千塊多很多。”

韓氏剜了丈夫一眼,“瞎說!”

轉頭叮囑李含光,“回去不要亂說啊,于叔叔沒那麽賺錢的……不管怎麽講,我們一般人家,這個課哪裏上得起,樂器又貴,筆又貴、紙又貴,這不是我們這種人去比的。我們也就比比楊善榆算學了,全市小孩都要比這個,你說說吧,要考第一名多難。”

“于同學……”李含光看了于元正一眼。

韓氏很驕傲,“小正去年考了第四名!”

能加一分……于元正在李含光的目光沐浴下,忽然覺得自己去年引以為豪的這個成績非常拿不上臺面。

李含光沒有再問下去,而是順水推舟地問了一點寶信中學的事。韓氏平時也是很難和別人念叨這個——孩子要讀書,男人嫌她啰嗦,出去講又有點曲高和寡的嫌疑,這條巷子裏除了于元正以外別人家孩子都是要上慈恩中學的——所以一頓飯吃下來,對李含光是真的很親切了,主動端了一盤新下的橘子進來給兩個孩子吃。

李含光吃完飯也沒有就走的意思,還在翻閱楊善榆提高班的教材。于元正坐在床邊看着她,越看越覺得自己好渺小。

“你……想考桂樹啊?”他到底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桂樹去年錄取的第一名,一共多少加分啊?”李含光沒有回答,而是反問了一句。

“加了四十分。”于元正說。

“那最後一名呢?”李含光又問。

于元正既然不想上慈恩中學,或者說既然韓氏不想他上,這些信息肯定都是去研究過的,他索性和李含光交底。“一般來講,拿兩個競賽第二名,有十個加分就穩上了。分數線最低的時候,錄進去的也有100.5分這樣的,就多加了零點五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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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是在某次競賽中拿到前五名了,全西安府一年就有七八次競賽,而且是不分年級一體參加的,小學生人數多少于元正不知道,起碼上萬吧。能拿到第五名其實也已經挺優秀的——而且,要說加分的事,還得先考到雙百。桂樹中學去年的第一名在他六年的小學生涯裏,六十四次競賽中起碼是拿過四次第一,就小學生來說是非常非常優秀的了,這往往意味着他在自己擅長的領域能夠蟬聯。

于元正好像是為了打擊李含光一樣,又補充了一句,“不過這幾年一般最低的加分也有五分的,零點五那是很少見的情況。”

李含光哦了一聲,又和于元正了解,“那到底都有些什麽競賽呢。”

于元正都有點生氣了——李含光怎麽還不肯認清現實呢?他硬梆梆地說,“楊善榆算學、文華荟英——比作文的、精誠金石,比書法的,丹青秀色,比國畫的,大雅賽,比音樂的,還有每年府運會裏小學生參賽的兩樣長跑和游泳,如果得頭名也有加分,別的舞蹈、手工雖然有賽,但是在桂樹那裏不加分。”

李含光是個很喜歡尋根究底的人,她馬上問,“為什麽?”

“哎,還不懂嗎。”于元正煩躁道,“桂樹就是想多篩點官宦人家子弟進去,你聽說過官家孩子學跳舞做手工的嗎?當然不加啦。”

“噢……”李含光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你知道我見識少,多問了幾句,不好意思啊。”

她這麽一說,于元正立刻覺得自己的脾氣發得好沒有道理,他的悶氣一下消光了,趕快紅着臉道歉,“沒有沒有!是我自己莫名其妙生氣了!”

氣氛這麽一鬧,反而活躍起來了,于元正好奇地問李含光,“你還打算考桂樹嗎?”

李含光沉吟了一下,“試試看又不會少塊肉。”

“可——”于元正又有點說不出話了,說白了,一個慈幼局的孩子,沒上私塾怎麽去和那麽多人競争?于元正誇她可以去參加文華荟英,并不是說她去了就能得名次。

“試試看又不會少塊肉啊。”李含光又重複了一遍,“這不是還有一年半嗎,文華荟英、精誠金石和丹青秀色我都可以試試看嘛。”

“啊,你不參加楊善榆算學啊?”于元正已經完全被李含光給繞進去了。

“楊善榆算學的第一名……”李含光一本正經地說,“當然要留給你咯。”

望着于元正目瞪口呆的傻樣,她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好啦,我要回去了。明天再來一起找你做題吧。”

于元正目送她出了門都沒回過神來,等他清醒過來,李含光人都走得沒影兒了,倒把他急得坐立不安的,恨不得跑到慈幼局去問問李含光,她到底是認真的,還是只在開玩笑。

可再回心一想——對啊,為什麽他不能試試看呢?

本來是國文成績太差了,算學再好也有點瘸腿,可被李含光這幾句指點,現在于元正看作文題感覺都不像以前那麽抓瞎了。如果他也能保證考到雙百,那……他為什麽不能試試看考桂樹呢?

于元正在床上躺了半下午都沒起來,卻也沒睡,只是望着屋梁發呆。

“小正,去踢球啊!”太陽快落山時候,外頭有人來喊了。換做往常,于元正早跳下地,一溜煙跑出去玩耍了。

可今日他卻仿佛被點醒了一般,身子一彈跳了起來。

“不去——”他沖窗外喊,“我讀書呢——”

暑假快結束了,秋季學期要開始了,明年就是六年級,明年冬天,他們就要考初等試了。當一個人開始認真地對待學習的時候,他總會發現時間是如此的不夠。

*按,本文設定一年一學期,上學期是三月份開始,下學期是九月份開始。

☆、藍顏禍水

李含光這幾天的心情也的确不錯。

或許是為了彌補她前世的凄涼命運,此次重生,雖然一無所有,但路卻走得比較順。比起順利和于元正結下了友誼,她更高興的還是發覺自己在算學上也不能說沒有天賦——這對她來說,的确是很新鮮的訊息。

前世她父親乃是江南總督,不但能于庶務,而且在學術上也有過不小的建樹,諸子百家都有涉獵,算學雖為小道,但卻通了國計民生,家裏先生也有精通此道的。她居于其間耳濡目染,想要學,資源何止比此時多出百倍?卻是從來也未想過自己有這樣的天賦,去攻克如此艱深偏僻的算學之道。

說實話,李含光從前雖然不承認,但在心底,她以為自己是很笨的。琴棋書畫,比不過她的姐姐妹妹,處事理家之道,更是懵懵懂懂,不但自己不懂,也找不到人來教她。她雖有嫡女傲氣,面上不肯讓人,但心裏卻十分清楚:除了出身,自己說不上有什麽長處。

可現在,一切卻都不一樣了,雖說這是很初級的課程,日後越學越艱深,也許她的天賦就有些趕不上了,并且現在,她等于是在和小了自己七歲的小朋友們競争,就算居前也沒有什麽好驕傲的,但是……

這種可以求學的感覺很好,這種有一條明确道路的求學生涯很好,甚至于這種求學本身的過程也很好。算學看似枯燥,其實一旦鑽研進去,那種巧妙的解題思路,就像是一個個小小的詭計,透過一道道題目和出題人周旋的感覺,令李含光感到了一種幾乎是從未有過的欣快與喜悅。

慘淡的物質條件,與之相比似乎已經很無關緊要了。

一邊走一邊想,不知不覺間已經回了慈幼局,李含光輕快的腳步一頓,她回想着前世時常看到的那種漠然的面具,也是越來越熟練地給自己挂上了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表情。

這種表情,從前她七妹剛到正院她母親身邊養活時,也是經常擺經常見的,對于大部分人都有很好的吓阻效果。雖說有些拒人于千裏之外,但李含光也沒打算在慈幼局交什麽朋友。

并不是她勢利眼,只是她實在沒有太多的時間拿來社交。

午飯剛過,許多孩童在院子裏玩耍,娛樂室裏的電視聲也傳了出來,“據我們統計,皇後陛下今年出席公開活動所穿的襦裙禮服一共四十二套,其中由纖繡坊出品的十三套,奪天工縫制的十一套,尚大家請問你怎麽看這兩者之間微妙的數字比例。”

“我們都知道這兩間繡房在高級定制界也是一貫明争暗鬥,甚至說競争的火花都已經燒到海外去了,纖繡坊在海外關系上是得天獨厚,一向很受到魯國名媛青睐的。奪天工在這一步上就慢了一些了,現在奪天工的主要策略應該是力保國內市場不失,但很可惜從我們上半年的盤點來看,在國內市場奪天工也露出了頹勢……”

李含光雖然不怎麽熱衷于看電視,但也知道這不是慈幼局慣看的頻道。現在一套絲綢襦裙,入門級別的都要□千起,勞動階級的大家又更傾向于方便做事的褲裝,對慈幼局的女童來說,這種節目和她們的關系約等于零。

果然,娛樂室裏空無一人,幾個女童在門口竊竊私語,看到李含光過來,都把眼神移開。這景象,不必看都知道有事發生。

一頓飯沒回來吃,難道是這麽大的事?慈幼局就餐前雖然要點名,但那也只是虛應故事而已,局裏三十多個孤兒,每天總有些人因為各式各樣的理由沒來吃飯的。含光之前不在于家吃飯,何嘗是不能留,不過是不想留而已。

她有點納悶,卻沒打聽什麽。——打從張嬷嬷許她出去找于元正補習開始,含光在慈幼局裏就越發沒人搭理了。在這種封閉而沉悶的環境裏,連一點外出的特權都能惹來一致的排擠和仇視。現在除了李蓮湖以外,沒人會和她說話。就連李蓮湖也都是小心翼翼的,不敢和她在公共場合有什麽過多的接觸。現在去問人,無異于拿熱臉去貼冷屁股。

抱着書直接回了屋子,李含光一進去就覺得有點不對勁。

李蓮湖的的床鋪和書桌有點太淩亂了。

慈幼局的衛生工作還是搞得很好的,每天嬷嬷們都會過來檢查打分,分數過低要惹來訓斥,李含光不知道處處和嬷嬷們做對會有什麽結果,但她完全無意挑戰這個未知的禁忌,就她所知,所有別的女童也都一樣,李蓮湖自然也不可能例外,她年紀雖小,但個人衛生都不用李含光怎麽幫忙的,自己就收拾得很妥當了。

但這會兒,她的床上,被垛也歪了,枕巾也亂了,桌上書本也被掃得亂七八糟的。

——看起來,就像是她在桌前坐着的時候,被人強行帶走了……

含光立刻想到了剛才接收到的那些眼神,她還有什麽好不明白的?李蓮湖明顯是被人帶走了!

說不定,還是受了她的連累……

她什麽也沒有想,站起身就出了門。慈幼局不大,能藏人的地方不多,她不信還有人敢把李蓮湖帶出慈幼局去!一個個找,總是能找到的。

的确,慈幼局并不大,三排小樓,第一排是辦公樓,肯定不會有人白目地去那裏鬧事,第二排是女童宿舍,目前也是靜悄悄的沒人說話,含光想了一下,下樓直接就從穿堂出去,走到了她基本很少到的第二個小院子。

這裏也就是這具身體之前溺水的地方了,含光掃視了一圈并不大的院子,心裏也有些淡淡的不是滋味:慈幼局應該是從前的四合院改建的,後院裏的這一畝水塘,說是水塘,應該就是以前這戶人家的蓄水池。——西安府僻處西北,難免天旱,住戶難免都有儲水的習慣。

因為最後一排底屋比較低矮,采光也不好,一樓是不住人的,只有二樓住了一些等待領養的男童——慈幼局的男童,只要不是有殘障的,基本都會在很短的時間內被領養走。這會兒局裏就根本沒有健康男童存在,所以這排小樓是空置的,現在也是安安靜靜,沒有什麽人聲。

含光一時難免有幾分失措,她甚至壯着膽子走到水池邊上看了一眼——深怕看到李蓮湖就浮在裏面。只是這一眼看去,卻是不免又怔了一下。

水池裏的水并不是很髒,看來平時也是有做蓄水池使用的,清澈可以見底。

而由肉眼判斷,池水的深淺應該是連李蓮湖都淹不死的,更別說含光了。

重生以來,她一直有意識地回避着此處,就是偶然經過,也不會在池邊多加逗留。含光現在才明白李局管為什麽一再詢問她真兇是誰——這個水池,就是真的失足跌落,只要能站直就絕對淹不死人的。

她腦海裏頓時飄過了一副令人毛骨悚然的畫面:一個面目模糊的兇手,正按着這具肉身的頭,把小女孩的肩頸死死地按在水裏,直到她的掙紮漸漸地減弱了,才就勢将人掀入了水池中……

王副局管和張嬷嬷也太大膽了!這哪裏是失足落水,最少都是個失手殺人!這樣的事,難道她們就想靠着哄她幾句,就這樣把事情給壓下來了?

含光從小也生活在一個人命不大值錢的環境裏,她所生活的園林中,也不知埋葬了幾個花樣少女,但,在她從前的世界中,不值錢的那是別人的命,她自己的命,卻從來都是很值錢的……

也不知出了多久的神,含光忽然聽到了輕輕的腳步聲——在這絕對靜谧的環境裏,一點動靜,都能令神經十足緊張的她跳将起來。她扭過頭去,驚惶地做出了防禦的姿态,倒退了兩步,卻又差點被水池的邊緣絆倒,無需任何人的推動,都要跌進去了。

好在踱過來的那位似乎并沒有和李含光為難的意思,她反而被李含光的慌張給逗笑了——李慈恩抱着手靠在一棵樹下,陰沉的臉上難得露出了一點笑意,雖然帶了濃濃的嘲諷意味,但已是足夠稀奇了。

“推你進去的人又不是我。”她用下巴努了努水池。“你怕什麽?”

含光腦子裏頓時閃過了好幾個念頭,但她沒有多加考慮,就說了實話。

“我不是很記得了。”她含含糊糊地說着,沖水池的方向揮了揮手。“再說,我不是被人推進去的……應該是被按進去的。”

她疑惑地掃了李慈恩一眼。

李慈恩聳了聳肩,“你覺得我有這個力氣嗎。”

這倒是實話,李慈恩看起來的确不像有這個力氣的樣子,她們倆的年齡差距并不大,而李慈恩也并沒有特別高壯。

而且從她的表情來看,架走李蓮湖的人應該也不是她。這個慈幼局裏雖然有拉幫結派的現象,但卻并沒有形成很嚴密的組織。李慈恩或者可能呼朋引伴地把李蓮湖欺負一頓,事後也絕不會有人出去告密,但要說她能指使人看着李蓮湖出來和含光談條件,那也是有點太離奇了。

“你知道蓮湖在哪嗎?”含光現在已經沒心思去考慮她的姐姐妹妹會怎麽辦了,她直接問,“你知道是誰推我下去的?”

“誰害你我不知道,”李慈恩面上頗有些深沉之色,“至于誰帶走蓮湖……局裏除了我,還有誰敢這麽嚣張?”

不消一秒答案就出來了:李永寧。除了她,還有誰?

李慈恩為什麽會出來提示她自然也很明白了,這兩人一直都是龍争虎鬥的,含光在張嬷嬷跟前又還頗有些體面,李慈恩自然樂見雙方爆發沖突,李永寧遭受打擊。

她很熱情地提示含光,“你最近和于元正走得太近了。”

別看李永寧人高馬大的,她今年也才六年級而已,不過比含光和于元正大了一歲。十二歲的姑娘,早熟一點的,已經是到了春心萌動的年紀了。于元正生得挺秀氣的,在西安府這樣的地方,算是難得的白面小生,雖然還是個孩子樣,但因為成績不錯、形象不錯,惹來別人的喜歡也不奇怪。

含光不禁一陣無語,她有種自己在看電視劇的感覺,更讨厭的是她還是其中很重要的一個角色——最讨厭的是,這種層次的勾心鬥角,以前她連吃茶都不願意拿來配,現在身處其中了,反而還覺得挺吃力的。

罷了,以後的事以後再想,含光直接問,“她們現在哪裏?”

李慈恩比了比二樓的一個空房間——“老育嬰室裏。”

她看起來是不想和含光一起去營救李蓮湖,含光也沒有邀請她參與的意思,她旋風一般地卷上了二樓。

都無需刻意營造氣勢,只要一想到自己居然要和這種人勾心鬥角,含光心裏便充斥了一股說不出的怒火,走上二樓猛地推門進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喝了一句,“我已經告訴張嬷嬷了!”

畢竟是以大欺小,還要再部署策略那就有點大材小用了。含光一句話,一群人都回過頭來,露出了被迫在人群中央的李蓮湖。

小姑娘辮子蓬亂、面色慘白,看來猶有些狼狽,但卻硬挺住了沒掉眼淚。含光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往外帶,“走,去見嬷嬷!”

一屋子人沒一個敢攔的,全看着李永寧——可李永寧平時雖然還敢于和李慈恩頂嘴呢,這會兒卻是被含光壓住,有點聳了:慈幼局孩子們的紛争,按理是沒有人會去告嬷嬷的。含光第一句話就無視了規矩,別人倒不知道該如何對付她了。

含光當然卻沒有帶她找嬷嬷的意思,她牽着李蓮湖直接進了一層辦公樓,但卻沒往二樓走,而是在二層樓梯間停了下來。

李局管不在,王副局管和張嬷嬷的性子她已經很清楚了,現在過去告狀,可能會讓李永寧得到一次訓斥,但這終究不痛不癢,在雙方已經結下仇怨的情況下,李永寧有大把時間繼續欺壓她和李蓮湖。

“她們打你沒有?”她悄聲問李蓮湖。

小姑娘搖了搖頭,掀開襯衫給含光看——襯衫底下紅紅的都是淡淡的掐痕,但卻沒有什麽青紫。李永寧畢竟還是不敢過分,她也懼怕李含光去告嬷嬷。

但即使是這樣,含光也是看得一陣憤怒,她搖了搖頭,壓下了心底的怒火。

“她們說了為什麽沒有?”

李蓮湖又搖了搖頭,她細聲說,“以前經常這樣……也用不着說為什麽。”

是啊,孤兒就是孤兒,人家看你不順就是一頓掐,似李蓮湖這樣的小姑娘,除了受着,還能有什麽別的辦法?

含光壓抑着火氣,輕聲細語地說,“你這一次應該是被我連累了……對不住,我沒想到她們會這樣做。”

李蓮湖拼命搖頭,她伸出白生生的小手,揪住了李含光的襯衫,擡起頭看着她,細聲說,“多謝你來救我……”

這雙黑嗔嗔的大眼睛,一下就撞進了李含光心底很柔軟的一處地方,她突然很為李蓮湖難過。這麽漂亮清秀、這麽懂事的小姑娘,本來應該擁有一個很幸福的家庭的,她本不該被這樣随随便便的對待,誰有什麽氣,都能往她身上踹一腳。

“不要這樣說。”她情不自禁地道,“以後你跟着我——我來照顧你!”

雖說在之前一個多月裏,李蓮湖本來也就和小尾巴一樣跟着她,可含光卻并沒有和她發展友誼的意思,她自知能力有限,自己要在這世上活下去,都已殊為不易,要再多照顧一個人,也實在是有些力有未逮。

可這句話說出口以後,不知怎地,她卻覺得心裏實在也是一松。——雖然現在是她來照顧李蓮湖,李蓮湖并沒有什麽可以回報她的地方,但能有一個人可以一起依靠着走下去,到底是令她有了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踏實感……

李蓮湖的眼睛也微微地瞪大了——這孩子心思內斂,不論什麽事,似乎都難以令她有太大的反應,然而,她揪着襯衫的手,卻是不知不覺間揪得更緊了些,而抿緊的雙唇,也隐隐地透出了她的心情。

“時常欺負你的人,除了李永寧還有誰?”含光也沒和她繼續說這事兒——有些事,自己心裏下定決心也就夠了。她領着李蓮湖往樓下走。“李慈恩?”

李蓮湖搖了搖頭,說了幾個人名,有些人是開學就要去上職校的大女孩,有些人李含光還挺熟悉的,都是比她小幾歲的女孩子。

這其中也就是李永寧的名字最顯眼,其餘人等,都不必過多操心。不是即将要離開慈幼局,就是年歲比李含光小,可被她完全壓住。

兩人手牽着手走進了女童宿舍,李永寧和她的黨羽正等在樓梯口,她們全都密切地注視着含光二人,但卻沒人開口。樓梯口的氣氛,可說是略有幾分詭谲。

在如此的注視下,李蓮湖的手不免微微地僵硬了起來,含光便用力地捏着她,在一群人的注視中仰首挺胸地走上了樓梯。

李永寧從頭到尾都沒有勇氣阻止她。

——從她們站立的位置,可以方便地看到第一棟樓的樓梯口,李含光和李蓮湖明明白白,就是從辦公樓層下來的。她們去辦公樓層是做什麽去的?恐怕不需要太好的腦子也能猜得出來。

進了兩人的宿舍,含光便告知李蓮湖,“她們肯定以為我們去見張嬷嬷,之後一陣子,應該都不會來找我們的麻煩——肯定是光顧着害怕張嬷嬷她們了。”

這裏面的道理,李蓮湖也是明白的,她瞪大了眼,“所以姐姐帶我過去樓梯間坐着……”

一點心機而已,李含光可沒有和她一起贊嘆的興致,她幹脆利落地說,“但這也緩不得多久的,這一陣子,你躲着她走,一個人呆在屋裏的時候,把門給反插上。”

她做了個抹脖子的姿勢,“我會找機會把她給——”

李蓮湖頓時吓得倒抽了一口冷氣,在這一瞬間,她有了一點符合年紀的天真,李含光看着,不禁撲哧一聲笑了起來,過了一會才說,“我會找機會把她給趕走的,在機會到來之前,咱們先韬光隐晦一陣子吧……”

忽然間,她又想到了一個熟悉的故人。

啊,她的七妹,在出手之前,永遠是那樣的低調,她是把韬光隐晦這四個字,刻到自己的骨頭裏去了……

雖然很羨慕七妹的胸有成竹、從容不迫,但李含光卻知道,七妹的風格,她永遠都只能仿,不能學。她自然有她的性子,江山易改,肉身都能換,恐怕本性,卻始終難移。

今日的韬晦,不過是形勢所迫,他年風雲際會時,她也自然有她的活法。

在此之前的一切低調,一切努力和一切汗水,為的,也都是他年風雲際會時,她可以攫青雲之末,從此飛揚跋扈、浪蕩逍遙。

機會是一定會來的,她所欠缺的,只是積累的時間。

☆、開挂

生活畢竟不是戲劇,不可能永遠□疊起。大部分時間,人們總還是平平淡淡地度過日升月落。李永寧的挑釁本來也只是慈幼局中很尋常的一幕,她既然被含光利用張嬷嬷吓退,那麽這件事也就這麽過去了——起碼,在李永寧心裏是這樣的,她不過是反常地沉默了幾天,在張嬷嬷沒找她談話以後,便又一如既往地活躍了起來。

含光也暫時無暇顧及李永寧,她正集中全副注意力去攻克眼前的又一個難關。

開學,一直都是學生生活中的一件大事,對于含光來說就更是如此了。每天早出晚歸的學校生涯,也意味着她和這個世界接觸的時間大大增多了。——雖然她的活動範圍還只集中在慈恩小學附近,但起碼每天早晚步行上下學,都是一次和社會集中接觸的大好機會。自行車,汽車、公車,甚至是藏在地底下的地鐵,天上飛的飛機……這些東西,含光大多數只是在電視裏看過,如今或者是坐過,或者是摸過,又或者是仰頭看着它從天空中飛過,開學不到一周,她俨然是和這個社會又融合了一點。

值此海綿一樣吸收知識的時刻,李永寧之流根本就不在她的考慮內了。畢竟,除了學校以外的知識,學校以內的課業才是她要考慮的重中之重。

國文不必多說了,五年級下學期開始教授的文言文,比她看過的課本要艱深一些,但最多也就到《世說新語》裏比較淺顯的級別。詩也不過讀到《童趣》而已,在她那個時代,一般九歲的孩子都已經脫離《百家姓》、《千字文》,開始往《論語》進軍了,追求的乃是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的境界。含光唯一的問題就是她還不是很良好的拼音基礎,還有一些古今的語音變化,至于別的,那都是秒殺級別的。

算學的話,五年級下學期,幾何學的內容便更加多了,有許多作圖的課程也是新開的,這些新鮮的符號和角度,她之前在于元正那裏只是見識到了一些皮毛,雖說要花費精力,但也沒有什麽太大的難度——李含光去世的時候年紀不大,腦子還很活泛,正是吸收知識的最佳時間,再加上她畢竟比一般的孩子多了幾分成年人的自制力,在一頓惡補以後,已可以輕松跟上小學的課業進程。

這兩門主課,看來到小學畢業都不會給她帶來什麽麻煩,含光就把注意力轉向了副科——她現在在琢磨的事,如果被別人知道了估計都能惡心得吐出來。

含光在考慮她該挑選哪門副科來一鳴驚人。

之前說過不會參與楊善榆算學競賽,她是很認真的。第一個,于元正若要考桂樹中學,楊善榆算學競賽是他唯一的機會,搶不搶得過是一回事,去不去搶是一個态度的問題。不論于元正想不想考,她都不會在這件事上去和他搶風頭。第二個,算學畢竟是她剛剛涉獵的學科,根基未穩,要取得佳績,少不得得花費大量的功夫。但除了算學以外,國文、音樂、書法、繪畫還有于元正、韓氏壓根沒提起的女紅、馬術,在這個年齡段,她都是欺負小朋友的節奏。問題只在于她怎麽能合情合理地冒出頭來而已。

一個孤兒院的普通孤女忽然間擅長彈琴吹簫,估計都會被人懷疑是鬼上身了。同理還有繪畫、女紅和馬術,都是需要大量練習和特定材料的,馬術就不說了,含光早了解過,現在一匹寶馬的價值和她那個時候差不多,基本都不是貧民能接觸到的高貴物事。繪畫、女紅在取得成果之前都會出現大批量的習作,而且技法的發展也都是有脈絡可循的。她若是虎口奪食,從別人口中奪去了這個加分項,別人質疑起來的話,她拿不出習作啊。一張繡屏起碼要三個月時間來做,一幅畫也需要一盤顏料來畫,她上哪去快速制作成品?

思來想去,唯獨能容得下她大放異彩的,也就是書法一項了。先把才女的名聲給打出去了,日後砍瓜切菜般地給自己争取額外加分,收到的質疑聲自然也就小得多了。

至于她是如何從一個鋼筆字都寫不明白的差生變成書法達人的……這個問題含光決定先不去細想。

很快,開學已有半個月了。含光充分地把握在學校的每一分每一秒來完成慈恩小學說不上繁重的家庭作業。她幾乎沒有經過什麽努力,就很輕松地掌握了目前這幾門課業的進度。如此驚人的變化竟沒有惹來議論,說起來還要得益于這具身體原主的零存在感。原來的李含光在同學裏居然連一個朋友都沒有,連同桌都和她沒話說。就是現在,她在角落裏埋頭寫作業的身姿都沒有引來任何一點多餘的注意。

李含光雖沒刻意去了解,但畢竟慈恩小學也不大,她又起碼還算是有點城府和觀察力的,無需特別留意,也很快了解了幾個熟人在慈恩小學的境況。

李永寧、李蓮湖都在慈恩小學就讀,李永寧六年級,李蓮湖一年級。她們在學校裏毫無例外都屬于乏人搭理的那種孤僻同學。

也不是說就有什麽孤立、欺淩舉動了,沒有,只是單純的漠視。也許是慈幼局的孤兒不知道如何和外人溝通,也許是同學們也不知道怎麽和這些特別的存在相處,慈幼局的孩子在慈恩小學絕對是自成一派,頂了天能和同桌之類的不痛不癢地說上幾句,要說打成一片那是不論哪個人身上都沒發生過的。

含光也無意打破這個慣例,她繼續努力做作業,鋼筆墨水用得比別人快好幾倍,去領的時候還被張嬷嬷說了,“又不是天天都上書法課,墨水怎麽用這麽快。”

書法課一周也就只有兩節,一節上硬筆書法,也就是鋼筆書法,還有一節上毛筆書法。平時人們都用一種新科技發明的‘水筆’寫字,更新的還有圓珠筆等等,這些筆雖然上不得檔次,但架不住方便。用慣了兩種筆,連鋼筆都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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