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沒說要重點照顧誰,《第一現場》節目組也只能揣測着上頭的心意做事。羅英一邊笑容滿面地念着提詞器上的開場白,一邊在心裏出神:這老牌世家考慮得也比較周到,有可能是因為沒能內定冠軍,所以就先不指明人選了。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嘛。決賽名單策劃們也研究過了,好像還沒有誰的背景硬得可以直接內定冠軍的。

權貴人士的想法,不是羅英這樣的小主持人可以揣測的,雖然她覺得與其搞直播,不如把人脈花在內定冠軍上,但事态如此,節目組也只好盡量把鏡頭平均花在每個參賽的小選手身上。連名單上最沒有分量的慈恩小學選手李含光都沒忽略——說起來,如果不是這個節目直播明顯另有目的,節目組肯定是會在李含光身上大做文章的,一個孤兒院出身,慈恩小學這樣平庸的小學就讀的女孩子,怎麽就能順利地打入決賽,這個梗就很吸引眼球。就算是明知道主角另有其人的現在,節目組都預備多問李含光幾句話,她們節目也要為自己考慮,正常直播如果平庸又毫無看點,收視率下跌了怎麽辦?

由于這十個人裏九個人都很有身家背景,節目組絲毫不敢怠慢,連訪問順序都是嚴格按照拼音排序來的,先訪了兩個孩子,倒也都落落大方,先自我介紹,又展示了一下初賽、複賽的書法作品,羅英倒也覺得這現場直播做得不算是完全沒價值。這幾年全國都在狠抓傳統國學教育,據她所知西安府也正愁着這方面的典型,這幾個孩子的書法水平的确是不錯的,也可以在西安府乃至是陝西省起到一個模範作用。

緊接着就到了這一期節目的第一個重點人物了:就讀于桂樹私塾的桂思陽。

桂家在西安府厲害到什麽地步?桂花奶業、桂實鐵路、桂葉航空、桂根地産……聽名字都知道是誰家的産業,桂樹中學和寶信中學其實歷年考上大學的人數都是差不多的,為什麽寶信中學就是萬年老二,不就是因為桂樹中學是桂家興辦的嗎?這桂樹私塾聲名不顯,但羅英卻是知道底細的,這是桂家人給自己的孩子們準備的家塾,挂靠在桂樹中學底下,一年就招收他們桂家嫡系的孩子,出了五服的都不收。一個學校頂天了一百多人,每年新收的學生最多不過二十個,幾乎都能直升桂樹中學。可以說,現在西安府內姓桂的人多了去了,你要看這個桂某人是不是和桂家財團有密切聯系,就問他讀過桂樹私塾那就行了。凡是上過桂樹私塾的,這輩子生計根本都不愁問題,區別只在于身家多少而已。

但,也因為桂樹私塾是這麽牛,所以在外界反而聲名不着,私塾裏的學童都很少有出來參加各種比賽的。原因也很簡單,大部分學童參加比賽,是為了掙加分進桂樹中學,他們那是能直升的節奏,何必還為了比賽勤學苦練的?

羅英對桂思陽也挺好奇的,她按部就班地問了幾個問題,‘你多大了,讀哪所中學’等等,便笑着問,“桂思陽,你能不能告訴大家你是為什麽參加比賽呢?”

桂思陽是個很俊美的小男孩,一雙丹鳳眼特別有關中地區的特點,但臉頰又是秀氣的瓜子臉,雖然家世還不清楚,但是就憑這個姓和這張臉,估計都夠那些同齡的小女生意淫個半天了。他穿着一襲玄色深衣,舉止有度,就是羅英一直不喜歡世家子弟,也不能不在心裏承認:人家那舉手投足,就是比一般人家有氣質。你比如說剛才受過采訪的安芳芳,財政廳廳長的女兒又如何?雖然也是活潑愛笑,但是舉止和桂思陽一比,就顯得有點粗魯了。

“因為希望獲得榮譽。”桂思陽的眼睛笑成了彎月牙,一點也沒有世家子弟的傲氣。

“那希望獲得第一名嗎?”別說同齡小女生了,羅英看了都覺得愛,聲音都放柔了。

“重在參與吧。”桂思陽還是笑眯眯的,“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進入決賽對我來講就算是贏了。”

十一二歲的小孩子,說一番話都是這麽有道理,甚至可以說是有哲理。羅英都被說得愣了一下,才哈哈笑着把桂思陽放過了。雖然有心多問幾句,但這是做直播而不是錄影,不能逮着誰就問個沒完沒了的。

桂思陽以後是接連幾個L開頭的小姑娘,柳子昭眼睛有點紅,但看着心情不錯,也是有問必答,态度雖然有點難免的疏離感,卻也很是得體。劉德瑜,副省長家的千金,笑眯眯的很有親和力,不過羅英是不敢小看她的。在場這些人裏就數她父親和宣傳口的關系最直接,直接分管的副省長。她也多問了劉德瑜幾句話,劉德瑜的表現沒桂思陽亮眼,不過也挺大方的。劉家雖然不是桂家這樣傳承了有三百多年的老牌世家,但也有一兩代人的底蘊了。

接下來就是重頭戲李含光了,說實話,羅英也是早都留意到了這個小姑娘,她身穿的校服在這一群人裏首先就是很顯眼的。一群人都穿着絲綢儒衫的時候,就李含光穿着簡單的棉布西式衣裙——秦國但凡是有點名堂的家庭,都不會把這種西式服裝穿到場面上來,再方便也好,那終究是在需要做工賺錢的群體裏才流行的服裝。

長得挺清秀,氣質居然也是落落大方的,沒有一般平民面對鏡頭那種天然的畏縮和局促,雖然也是有點小緊張,但總體給人的感覺并不會太上不得臺面……羅英撈了她幾眼,感覺都不錯,此時也是堆起笑容,先問了些基本問題,便笑道。

“含光啊,第一次上電視吧?緊張不緊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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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含光有點臉紅,但姿态卻不畏縮,聲音也很平穩,按照指示直面鏡頭笑道,“嗯,是有一點點緊張。”

“據我所知,你是你們學校第一個進入精誠金石決賽的學生,你是怎麽做到這一點的呢?”羅英問了個比較刁鑽的問題。

“要感謝我的書法老師楊毓連先生和我的局管老師,說實話,我也沒想到自己能參加精誠金石并且取得這麽好的成績,都是楊老師發掘了我的天分,慈幼局鼓勵、栽培我在書法上有所發展。”李含光很自然地就把這個問題給順下來了,還對着鏡頭鞠了一躬,“不敢奢望取得多麽好的成績,以我的家庭環境,能進入決賽已經是意外之喜。真的要謝謝楊老師和李局管對我的栽培。”

羅英罕見地短暫失語了——這孩子表現得比很多第一次上鏡頭的官僚還要更得體……

這番話,禮數周到不說,一下就很自然地把話題拉到了她的身世上,羅英要往下深挖都完全可以繼續的,如果她拿了一個比較好的名次,一轉眼就是一條新聞出來了。社會新聞組的同事天天都愁着素材呢,就是《第一現場》不做,都可以轉給社會新聞。這像是十一歲的孩子能說出來的話嗎?還有那個表情、儀态……除了這身衣服以外,她表現得簡直比桂思陽更像是個世家子弟。

現在這年頭,世家子弟已經不是光耍傲氣就行了,除了和桂家一樣牛的老牌世家以外,一般的世家不會應對媒體搞公關,始終都是吃虧。羅英平時接觸的一些世家子都很看重這方面的素質,他們的表現也就和李含光差不多了。這孩子可還小呢……

什麽時候慈幼局也養的出這種妖孽了?羅英都有點恍惚了,看着導播的示意才回過神來:不能往下問了,後頭還有孩子呢。

鼓勵了李含光兩句,讓她展示了一下她的初複賽作品,羅英就繼續去采訪下一個小選手了。這一切做完以後再和主辦方的媒體聯絡員聊個天,便切了廣告,這邊也正式開始準備比賽了。

羅英自己是不懂書法的,這十個人的作品她可看不出好壞,女人麽總是有點八卦的,乘着這點休息的當口,她就跑到組裏的策劃身邊了:這位家境也是殷實的,從小雅好書法,雖然沒參加精誠金石,但卻有收藏書法的癖好。

“怎麽樣,看出來誰是‘那一位’沒?”她一邊讓化妝師給補妝一邊和策劃唠嗑。

策劃搖了搖頭,都沒正眼瞧羅英的——他的眼神就一直黏在李含光身上了,羅英拿話筒戳了他一下,“問你話那!”

策劃這才有了反應,他搖搖頭,有點失魂落魄地說,“看來我們是都猜錯了,背景最深那個根本就沒背景。”

“啊?”羅英不明白了。

“你看着吧。”策劃的語氣很肯定,“只要初複賽的作品是真的,拿第一的絕對是那個李含光……這……按她這個年紀……她是書法神童啊我靠!”

羅英一下也說不出話了,“你和我開玩笑呢吧?”

“絕對沒有。”策劃回過頭來斬釘截鐵地和羅英說。“你等着看吧,這期節目是直播……都沒法删減的,就是想搞黑幕都沒法了我和你說,西安府肯定有書法愛好者在看,如果她的水平真有那麽好,不給她書法協會絕對要鬧起來的……靠,難道讓我們搞直播就是這個用意?”

他又陷入了自己的思緒裏,盡在那自言自語了。羅英倒是被他搞得又疑惑又興奮,可惜她是看不出門道,只好一直去看李含光的臉色,想看出點不對來。不過李含光看起來鎮定無比,現在比賽是已經開始了,她正和所有人一樣,忙着磨墨呢。

磨墨這麽無聊的場景當然不會列入直播,但羅英看着李含光,漸漸也是有點挪不開眼神了:李含光磨墨……還真的挺好看的,那個蘭花指微微翹着,那個動作的幅度、韻律……她也說不清好看在哪,但就覺得李含光磨墨确實都硬是要比別人優雅一點。

羅英覺得自己肯定是很久沒去慈幼局了,這還是她印象裏的那個慈幼局嗎?啊?這李含光看起來真的不像是從那個慈幼局裏走出來的人啊。別——別是什麽名門私生女,養到十多歲了送到慈幼局打個轉來博出身的吧?

她想入非非了一會,這邊廣告也結束了,羅英壓低聲量和鏡頭介紹了幾句現在的情況,便引導着攝像機開始直播每個參賽者揮毫的場面。十臺攝像機分別對準一個,電視臺那邊也是分割出十個格子,絲毫都不帶厚此薄彼的。攝像機也是很富有經驗,都從遠處拉焦,不會幹擾到參賽者集中精神。

饒是如此,在這種多人場合揮毫,和在自己家的書房練字肯定還是不一樣的,幾個參賽者都有出現寫廢的情況,不過好在規則也允許有一定的廢稿,只要在十分鐘內寫完“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二十二個字就行了。考慮到墨水是有限的,字數也不少,這個要求還是比較苛刻的,容錯率并不是很高。

不過,羅英重點關注的李含光卻是絲毫問題也沒有,就和不知道有人在拍攝一樣,以極其端正的姿勢略微俯身揮毫,連腰彎下來的幅度都顯得那麽有美感……羅英覺得自己估計是工作太多有點眼花了,要不然怎麽會橫看豎看李含光都覺得她特優雅?

眼看李含光已經寫到最後一個平字了,時間差不多也過完了八分鐘,羅英看了下手表,正要去關注別人的情況時,就聽得哎呀一聲,李含光隔鄰方向,忽然潑了一團墨過來。

☆、羅生門

這……這也太兒戲了吧。

含光望着那一團墨往這裏潑過來的時候整個人都要不好了:這還是直播呢,咱能嚴肅點嗎。這種僞裝不小心來打擊報複對手的手段她們姐妹估計五歲左右就不會再用了。

不過不管怎麽說,墨汁都潑過來了,她也不是武林高手,可以瞬間拿起條幅閃避,頂多就是把條幅往遠端扯了一下,盡量彎身遮擋。含光心裏還在想呢,自己要不要也驚慌地把墨汁甩出,再多連累幾個人便可以重賽呢——

緊跟着她就目送着這團墨汁飛過自己桌前,直撲她前頭的安芳芳去了。

因為要容納攝像機鏡頭角度的關系,桌子之間的距離都是拉得很開的,這團墨汁一路潑灑,也留下了星星點點的禮物。含光的衣服和桌面上留下了桃花一樣的濺痕,安芳芳的校服裙子是全毀了,人也被吓得絆了一跤,筆鋒一滑就在紙上扯出了長長的墨痕。小姑娘畢竟年紀不大,估計也是嬌生慣養長大的,整個人懵在當地,回頭看了看墨汁飛來的方向,哇地一聲就哭了。

“都是你!”她指着柳子昭哭道,“都是你害的!你這個人怎麽這麽壞!想害李含光……嗚嗚嗚,怎麽又害到我了!”

哎喲娘喂,千金大小姐,這話可不能亂說啊!攝制組全體的汗都下來了:這正在直播呢!

希望電視臺那邊能及時反應過來切一段廣告吧,羅英默默地想——這種直播節目,一般都會打個半分鐘的餘量出來方便做風險控制的。不過,《第一現場》本來也就是個家長裏短類型的節目,就不知道臺裏的導播有沒有這個敏感度,察覺到這些小學生們個個顯赫的來頭了。

這事就算是播放事故,那也和她沒什麽關系,羅英一邊想,一邊也不耽誤她看八卦——現在屋子裏的人有一個算一個,齊刷刷地全都看向柳子昭了,她自然也不能例外。

柳子昭心裏別提多冤了!

雖然心裏巴望着李含光出醜的想法落了空,令她很是失望,但她畢竟也是有身份的人,心情很快也是冷靜了下來,想進桂樹中學,并不是說一定要在比賽裏拿上第一名,李含光就是寫得再好,拿了狀元又能如何,考不到雙百,她還是有很大可能被刷下去。而她只需要獲得第二、第三名,有了特別加分,上桂樹便是十拿九穩——這幾年來她也從別的競賽中取得了八分的特別加分了。

十分鐘寫二十多個字,時間真的不多,她也沒什麽心思去算計別人,只顧着埋頭寫字了,雖然有點煩在她身後走動的攝像師,但柳子昭也不會讓這點小事影響到她的心情。她倒是快手,廢稿也不多,這會兒已經是把條幅給寫出來了,便把文房四寶推到一邊,預備給自己的字畫用印。

也就是這時候,她留意到自己腳邊有一條纜線——這是攝影師來回取景的時候無意間拖到她身邊的,現在正随着攝影師的腳步在地上掃來掃去的,時不時還碰到柳子昭的腳面。

小姑娘也沒想太多,随意就想踢開這礙事的東西,結果,就是這一踢壞了事,纜線太滑了,她要踢,結果沒踢着反而給踩上去了。攝像師一個踉跄,手反射性要扶桌子,結果就按到了硯臺上,上好的秦磚硯一下就給打得翹上了半空,接下來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也不想想,就是要和李含光做對,她至于這麽低等嗎,兩人隔了這麽一大段的距離,她哪怕是站着對準了李含光潑呢,怕是都潑不到她的條幅上,她……她至于這麽笨嗎?

柳子昭再老成,畢竟也就才十一歲,被莫宜娴這麽一嚷,大家這麽一看,感受到的壓力能不大嗎?而比起這種矚目,更可怕的事,還是所有人臉上那種隐隐認同的神色……

這下柳子昭小朋友也急得要哭了,“我沒有,是他打翻的硯臺!”

攝像大哥哪管柳子昭的背景啊,安芳芳那是誰的閨女?現任財政廳廳長!柳家起碼現在是沒人在臺上了,他不能給柳子昭背這個黑鍋啊,當下忙道,“小姑娘,話雖這麽說,可是你踩了我的連接線啊!”

大家的視線又全部都集中到了地上那截數據線上了,深黑色纜線上的确很清楚有一道鞋印一般的灰塵——而且明顯看得出來也不是成年人的大小。

得,這下整個邏輯線更明顯了,安芳芳叫道,“還說不是你!你故意的,就是要害李含光,她寫得那麽好,你妒忌!要不然你幹嘛說她不配和你一起吃飯!”

小孩子激動的時候往往是比較口不擇言的,安芳芳完全嚷錯了。但也使得不明就裏的攝制組群衆看着柳子昭的眼神完全變了個樣:這個小姑娘,心思很深啊……

然後又不免同情地去看李含光。

寒門孤女在煥發光彩的過程中,遭到惡毒心機大小姐女配的阻撓,受到種種排擠、虐待甚至是手段下作的陷害,但最終順利度過風雨,安然無恙——這一直是群衆很喜聞樂見的經典情節。雖然李含光還十分的小,書法競賽也算不上什麽蛻變,而柳子昭的年紀似乎和惡毒心機還扯不上什麽關系,但這并不妨礙她們做出種種聯想,從而更激賞于李含光處變不驚的淡然。

看,即使現在真相大白,李含光也都還是那麽淡淡的,她還幫柳子昭說話呢。

“多數只是意外罷了,哪能算得到這麽巧。”含光聽了柳子昭的辯白,倒覺得也許真的只是意外,“安同學也別哭啦,快擦擦眼淚,把下面的字寫好吧。”

息事寧人的态度已經是完全表現出來了……如此心胸,雖然只是個孩子,不,正因為只是個孩子,才更讓人欽佩啊!

李含光的品德甚至博得了華清池小學這邊的贊許,作為場地主人和柳子昭的老師,剛才出面呵斥柳子昭的那位主任沉着臉瞪了柳子昭一眼,上前溫言安慰了安芳芳幾句,便特許她重寫未完成的那幾個字,把寫廢了的那個字給裁掉,餘下的部分等到裝裱時自然可以接駁起來。

至于未寫完的餘下數人,得益于這個插曲,也就不限時間可以慢慢地雕琢完成,含光這邊也就是不無遺憾地把平字的最後一筆給寫完了:因為這個意外,筆意也随之出現中斷,這是無可彌補的缺陷。

不過,這終歸只是無傷大雅,在剛才的戲劇性場面之後,冠軍誰屬,在含光看來已是很明白的事了。

雖說只是西安府電視臺的節目,又是上學、上班的日子,但畢竟《第一現場》也是有人氣在的,再說這又是和考中學息息相關的競賽,世上總有不少家長望子成龍,不少家庭主婦都是準時地打開了電視機,連賽前采訪都沒有錯過。

比起那些神色矜持、服色高貴的世家子弟,李含光肯定是更親民的,她這孤女的身世,慈恩小學的出身也都很惹人好奇。電視機前的觀衆沒多少懂書法的,也是紛紛都在議論、在猜測她能得上什麽樣的名次。很多人都覺得她最多也就拿個安慰獎了,就連正看電視的韓氏也和老于說,“難不成還真能拿個第一啊?”

“這可難說了。”老于今天生意好,肉早早地就賣完了,回了家剛好趕上直播——這個直播事前沒做什麽宣傳,街坊鄰居都是一無所知,只有固定觀衆群現在才在收看。“看慈幼局那個郡主局管的樣子,說不定還真能拿個第一呢。”

韓氏立刻張開了想象的翅膀,她酸溜溜地說,“要是元正會寫書法就好了,他也是慈幼局出來的麽!說不定也能被這麽提拔。”

“說什麽呢。”老于掃了妻子一眼,“元正被領養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這前任的功績,後人會盡心去發揚嗎?”

韓氏不甘心地嘟囔了幾句,兩夫妻都認真地盯着電視上屬于李含光的那個小方格,雖然半懂不懂的,卻也是盡量在欣賞着這流暢的字體。——當然也就沒有錯過那突發的插曲。

也許是這種雞毛蒜皮的口角一向是《第一現場》的風格,也許是因為沒能意識到這場比賽的參加者是多麽的高端洋氣上檔次,導播非但沒有切了直播,反而還把鏡頭給還原到了一直在攝錄的鏡頭,雖然取景不是很完美,但安芳芳的哭聲和指責聲,柳子昭、攝影師的說話聲倒是很完整地都錄下來了。

這可比電視劇還好看,韓氏一下就來了精神,坐直了身子,生怕放過一點畫面,就連老于都集中了注意力,搖頭嘆道。“這個小姑娘心太壞了。”

韓氏更是嗤之以鼻,“什麽千金大小姐,我看她倒比我們含光更像個野丫頭。這都什麽年代了,還有什麽配不配一起吃飯的!”

理所當然的,含光那大氣的表現也是引來了兩人的交口稱贊,韓氏是又得意于自己眼光好,又扼腕于下手遲了一步,整個人忽喜忽怒,等節目暫時告一段落了都沒平靜下來,開門就出去找人閑話了。——這條街的三姑六婆都有看《第一現場》的習慣,這會早是門裏戶外地喊起來了,都在議論李含光呢。

好容易過了半個多小時,節目又恢複了直播,成績也出來了,卻是沒學一些節目搞什麽懸念。直接就把前五名給張貼了出來。

頭三名是冠亞季,後兩名得的是優勝獎,第一名居然大出韓氏等人意料,真的是李含光!

韓氏激動得恨不得分做兩個人,一個出去八卦,還有一個留在屋裏看頒獎儀式。——這慈恩小學、天恩慈幼局出身的草根孤兒,居然擊敗了這麽多權貴子弟,一舉奪魁?!簡直是比電視劇還要電視劇!

街坊鄰居們早都已經熱鬧成一團了,就連天恩慈幼局裏也傳來了連續不斷的驚嘆聲,全市不知多少家庭都在這一刻欣快而解氣地嘆息:“這個李含光,很争氣啊!”

有很多善心人家已經同情起來了,“小小年紀,在慈幼局裏長大,還要練習書法……這孩子過得不容易啊,不知道能不能指定捐點錢,也算是鼓勵一下後進。”

當然了,更多的平民百姓還只是在感慨着,“瞧人家孩子,雖然是孤兒,可比我們那個有爹娘的孽畜要強多了!以後可得讓孩子多和她學着點!你快聽這主持人介紹,人家的書法寫得就是這麽好!”

羅英這會兒正對着鏡頭介紹優勝作品呢,“據我們西安府書法協會副會長邱老先生的點評呢,李含光這幅書法‘勢巧形密、從容秀美,已得王體真意’。邱老先生還說,以李含光的年紀以及練習書法的時間來看,這個成就是非常讓人驚嘆的。可以說李含光的水平已經是超出了同齡人不少,給人以浸j□j法之道十餘年的感覺,雖然還有女子學書一貫的弱點:筆力比較柔弱,筆畫間流露出的這種情緒和氣質也還是有些青澀,但在這小學組已經是毫無争議的第一了。”

‘非常驚嘆、超出同齡、毫無争議’……這麽高的評價,韓氏看了都有點發暈了,之後的介紹她壓根都沒聽進去,就光顧着盯着電視,看李含光上前領獎了。

短短走了幾步路,上前,接獎、鞠躬、發表簡短感言……雖然身上還有墨星點點,但面上的笑容和舉手投足間的氣質,卻是這麽的……韓氏也不知該怎麽說——就和她第一眼看到李含光時的感覺一樣,她的一舉手一投足,都顯得特別的簡練到位,特別的……特別的……特別的好看。

她不由得搖了搖頭,也是嘆了口氣:這樣的姑娘,若是被他們家收養……

雖然遺憾,但韓氏心底卻也不能不承認,這樣的姑娘落在她老于家,也的确是有點委屈了。

李含光這種大方優雅的氣質,隔着電視機都能傳遞出來,現場觀衆如何能忽略過去?柳子昭坐在臺下,僵硬地望着李含光手持話筒,得體地表示對她的老師和慈幼局的感謝,心裏卻是什麽情緒都沒有,甚至都談不上苦澀了。

雖然自己的老師沒有多說什麽,甚至也沒有人對她有什麽責怪,但獎項已經表現出大家的态度了。

柳子昭的作品是在潑墨事件前完成的,自認為是自己的水平之作。起碼從頭到尾一氣呵成,不像是大部分人的字體都有個明顯的斷層。她在複賽中排名第三,僅弱于李含光和劉德瑜,今天的冠亞軍也是保持了複賽的排名,李含光第一,劉德瑜第二,衛京第三,桂思陽第四,而哭過一場的安芳芳得了第五——她是以第九名進入決賽的。

至于她柳子昭,根本連名次都沒有,和餘下四人一樣都只能拿個參與獎,而參與獎是沒有加分的。

這個結果并不公平,卻很合理,柳子昭都不能說自己有多訝異,她早都料到了這個結果,甚至也不能不承認李含光的書法水平确實值得這個第一名,這點鑒賞水平她還是有的。

只是,雖然料到了,也能理解,心裏卻是怎麽也過不去這道坎啊……

柳子昭死死地盯着臺上的李含光,她秀氣的鼻子慢慢地皺了起來,心不在焉地推測着事态的發展。

成績亮眼,身世飄零,這一次又把好人給撈走,風頭全搶了過去,這麽十全十美、家境貧寒的女孩子,只要分數夠了,即使特殊加分不夠,都會被桂樹中學錄取吧……這一次又是全市直播,說不定一場比賽下來,她就成名了也不一定呢,到時候,就是沒有桂夫人,她要上桂樹中學也是易如反掌。就連天恩慈幼局,這一次也是大大地露了臉……

她飄了鎮定地坐在臺下的桂夫人一眼,李含光雖然也談到了慈幼局對她的幫助,但她顯然沒有上臺露面的意思:宗室出身的女眷,總是不大喜歡抛頭露面的。

多看了神色自然,猶自笑容滿面的桂思陽幾眼,又掃了掃眼圈兒還有些紅的安芳芳,柳子昭的雙拳悄悄地收緊了。

以後同學的日子還多得很。

會再見的。

☆、草根英雄

雖說是插曲連連、驚喜連連,但含光以無可争議的優勢勝出獲得頭名,始終是件喜事,楊老師面上自然也有光輝,倒是李局管,面上一直都是淡淡的,就和不認識李含光一樣,等散會後沖楊老師點了個頭,便把桂思陽給帶走了。

中午招待了一頓飯,晚上主辦方這裏肯定也是有聚餐的,不過含光卻未參與,她和楊老師被書法協會過來審評作品的幾位成員拉去吃飯了,席間楊老師免不得又多次講述含光如何從一方《聖教序碑》中悟出了王體書法奧義的故事,而衆位老先生雖然表面上贊嘆連連,但就含光看來,他們多少都有些将信将疑。

外人看書法,那是霧裏看花,這些書法協會的老先生們,雖然際遇不同,但起碼在各色金石之道上那都是得窺堂奧的行家了。自己這手字背後蘊藏了多少年的苦功,他們應該是能猜出來的。不過無論如何,電視都直播了,水平造不了假,這個獎肯定還是她的,至于她是怎麽練起來的手藝,別人也不會去尋根究底,畢竟這裏是還隔了一個慈幼局的政績問題。

楊老師可能沒想通裏頭的關竅,吃完飯開車送含光回家的時候還若有所失,“還以為今天你得了獎,在場哪位名家一高興,沒準就收你為徒了呢。”

含光卻是很明白這裏頭的講究:楊老師的水平是教不出她這樣的學生的,李局管又是名媛,人脈關系肯定不少。估計都是以為她背後已經有一個不為人知的書法名家師父,苦戀了五六年現在出來捧成新星造勢的,在一切還沒清楚之前,就是再好的苗子,都不足以讓這些書法名家來趟這攤子渾水。

也難怪他們做此想,含光自己都很好奇,到底是誰聯絡的電視直播,如果是李局管,自己不知道也罷了,楊老師不至于一無所知吧?

想了想,她又覺得也不是沒可能,李局管行事頗有幾分莫測,似乎大得婦人喜怒無常之風,接掌慈幼局就是一例,和王副局管鬥争也是一例,如果她不是真的喜怒無常的話,那麽這些背後肯定也是有些隐情的,焉知秘密聯絡電視直播不是隐情的一部分?

“我已經有一位老師了啊。”她沒有和楊老師深入讨論這個的意思,而是接了楊老師的話茬,認真地道。

楊老師倒是紅了臉,有點慌張,要不是手還在方向盤上,簡直就要去摸鼻子了。“哎……我這個水平,教你是還欠了點。話又說回來,今天過來的那些人裏,除了邱老先生以外我看也沒有誰有資格教你。聞道達者為先,你再練幾年,可以做他們的老師了。”

這個含光也是有信心的,她是魂魄重生,始終有一個靈肉相合的問題,不是說這具身體有什麽不好,只是這一陣子的練習成果和前世比,的确還少了一分韻味,随着大量的練習和學習,在幾年後當可回到前世的水平,也許随着閱歷的增長,書法還能更進一步,以她在楊老師家浏覽的一些本地名家作品來看的話,屆時她在西安府應該也算是很能拿得出手了。——畢竟,和她那個時代相比,書法的土壤終究是減薄了不少,總體水平還是日趨退步的。她在兩百多年前能有八十分的話,在現代就可以打到一百分了。

雖說是打了水墨丹青的主意,但無心插柳柳成蔭,在書法上走出一條路子,含光也無意再發展一個特長了,所謂千夫所指無疾而終,她現在在一個小範圍內也算是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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