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打的就是先禮後兵的主意,直接走去見了王副局管,笑着把含光誇了一遍,緊跟着就提出了收養含光的要求。
王副局管嘴角一抽一抽的,表情有點複雜。
“李含光的檔案已經被我們局管抽走了。”她說,“好像是有人想要領養她吧。”
韓氏沒料到這一出,她啊了一聲,反射性地追問道,“哪天抽走的啊?”
王副局管斬釘截鐵地回複,“她通過複賽的那天!”
韓氏一拳打到空處,不免有點悵然若失,走到慈幼局門口很悵惘地看了看高聳的老城牆,沐浴在夕陽餘晖中,整個人看來很有幾分詩意。
把整件事想明白了,她一跺腳,迅速回家找到了剛放學的于元正。
“以後你每天都去慈幼局找李含光一塊上學,”她嚴厲地叮咛于元正,“放學也盡量和她一塊走——對了,她不是很有算學天分嘛,你問問她,想不想上你上的那個私塾。就說她要是想又不好意思和慈幼局說,那我們幫她出錢。”
“對了,慈幼局的飯菜——”韓氏過去的時候廚房正在做菜,她想到那股味道都還有些嫌惡,“簡直都沒法說!以後你多帶她回家吃飯,就說媽讓你帶她回來的。反正以後你多和她親近就是了!”
于元正大張着口,很茫然,“這是幹嘛呀。”
韓氏看他的樣子,忍不住也笑了,把于元正摟進懷裏親了一口。“她教你功課,娘感謝她不行嗎?乖,就按我說的做,以後盡有你的好處。”
于元正瞟了母親幾眼,欲言又止了一會,還是答應了下來。
韓氏想要收養她的事情,于元正一無所知,但含光卻早通過慈幼局裏發達的八卦網絡了解了大概。——這一部分傳言,已經是又給她很虛幻的光環添上了幾分傳奇的色彩。要知道,在慈幼局衆小心裏,于元正已經算是神級高富帥了。他們家住得好、吃得好,又有錢……也只有含光這樣的人,才配被他們家收養去享福。
不過含光卻是心知肚明,現在名氣打出來,她就更不可能被收養了。如果李局管做得絕點,說不定還會把她的檔案壓到她考入大學為止。這位貴婦也許然開始時還有些漫不經心,但在她通過複賽以後卻也已經很把她當一回事了,不然,她也沒必要那天特地到慈幼局來,把她的檔案給抽走壓住。
這卻也正合她意,于家雖然吃好穿好,但韓氏個性擺在那裏,含光不讨厭她,卻不覺得她們倆會有多合得來。再說,于家能給她在學業上提供的助力,和李局管那邊的潛力根本就不是一個級別的。李局管要是動起真格來,說不定還能把她一路捧到國子監大學裏去。
也所以,雖然在李局管調走她的檔案那天起,王副局管看她的表情就變得很複雜,含光卻依舊是泰然處之。這個代價,她是情願承受也必須承受的。王副局管怎麽打算出路,那是她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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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是經過一世的人,當于元正忽然開始找她上學時,含光多少也猜出了韓氏的心思:不能擁有,那就盡量沾光吧。
這份心思也不能說多麽龌龊,就是難免勢利了一點。可于元正本人并不知情,還是那麽樂呵呵的又有點腼腆。含光也沒有戳穿韓氏的意思,更不會因此疏遠于元正,反正兩個人一道說說笑笑,再牽一個李蓮湖去上學也蠻好的。有時候她要留堂練習書法,于元正還正好帶李蓮湖回家。不然,李蓮湖一個人走那麽一段路,她老擔心她被車撞呀,被人拐跑了什麽的。
大家都是孩子,很快就熟慣了起來。于元正和李蓮湖也十分投緣——李蓮湖現在是很了解他的家境和經歷了,望着他的眼神裏簡直有一種莫名的崇拜。
至于于元正,在聽說連李蓮湖都要早起練字以後,看着含光的眼神就有點怪怪的了。含光經韓氏再三間接邀請,周末去他家吃飯的時候,韓氏就是喜氣洋洋地和她分享。“現在小正每天早上都要起來誦讀經典半個多小時!”
一邊說,一邊把大雞腿、明蝦什麽的往含光碗裏夾,還催促她,“多喝點汽水,我買了一箱呢!管喝管夠!”
學國文,無非博聞強識,多看多背。日積月累的水磨工夫做到位了,成績不可能有多差的。含光也為于元正高興,他的桂樹中學夢看來是又真實幾分了。不過至于韓氏提出的算學私塾,含光卻是毫不猶豫地婉拒了。韓氏這種人的人情不是好欠的,她雖然前世涉世不深,但這點事情倒還看得分明。冒着酸甜氣息,喝了肚子裏會滾滾的汽水多喝幾口沒關系,這筆不大不小的金錢支出那就還是算了。
算學那邊如果實在不行,不是還有楊老師嗎?按兩人現在的師徒關系,含光是不會羞于開口的,之所以沒有提起,不過是因為眼下還要以精誠金石為重罷了。
其實決賽也就是半個月以後的事,慈幼局裏的鬥争現在也波及不到地位超然的學霸.李含光,十多天時間一晃眼就過去了,精誠金石決賽那天早上,上學路上于元正和李蓮湖都表現得很興奮,于元正比含光還緊張,一路上問了含光四次,“東西都帶上沒有?”
含光也很耐心地回答了四次,“都帶上了。”
于元正呼吸都比之前快,又和含光确認,“你上完兩節課才去對不對?千萬別記錯,不要遲到啊——”
含光撲哧一聲就笑了出來,“于元正,你好像随時随地都要暈倒一樣。”
于元正被她笑了個大紅臉,卻也沒生氣,眼看校門在望,他很慎重地對含光說,“李含光,努力!好運!”
含光也努力收斂笑意,注視着于元正很認真地說,“我會努力,你也一樣,共勉!”
于元正望着她,有一會說不出話,過了一會才點頭說,“我也一樣,共勉!”
兩個人還想拉李蓮湖來熱血一下呢,結果李蓮湖看時間快到,早就奔去上早讀了。
以自己擅長的,受過名家教導的書法去欺負小學生,要說含光會因此緊張那就太小看她了。悠閑地上完了國文課,算學課才上到一半時,楊老師已在教室外頭沖她招手,他看起來都比含光緊張幾分。“走吧,早點過去也好。”
連慈恩小學的校長先生都出面在教室門口給他們壯行色,惹得一班的同學都直往窗外看。“李同學,祝你好運。”
含光也很慎重地點了點頭,“謝謝校長。”
楊老師就牽着她走到了教學樓下頭,穿過穿堂往後院走——他的車停在那裏。
也不知是誰起的頭,李含光上的五年三班全體同學都撲在窗戶邊上,一開始小小聲地喊,“李含光,加油啊——”
到後來索性齊聲叫,“李含光加油——”
這下把一棟樓的學生都引來了,別班的孩童湊趣,都怪腔怪調跟着叫,“李含光——李含光——”
一年級的樓層卻有人很稚嫩地喊,“含光姐加油!”
陸陸續續,慈幼局衆人就讀的班級裏都傳來了加油聲,李永寧粗犷的聲音尤其刺耳,于元正就讀的五年一班也齊聲給她加油。
楊老師簡直感動得熱淚盈眶,他拉着含光站住身,望了望驚疑不定的學生,不由分說道,“你也和他們表示一下吧!”
“呃……”含光也不是不感動,她更多的是不明白。不明白該怎麽做,也不明白為什麽。——慈幼局等人也罷了,她和她的同班同學交流幾乎無限趨近于零,參加精誠金石大賽并沒有改變局面,因為她上學時一般都很忙于學習。她不明白為什麽他們這麽齊心地給她交流,這個震撼甚至比校長到班級門口送她更大。
不過楊老師都這麽說了,現在也不是細想的時候,含光只好回過頭,憑着本能沖同學們揮了揮手。
“一起加油!”她慌慌張張地喊。
青澀的聲音,失措的态度頓時惹來了一樓人的哄堂大笑,楊老師也不禁搖頭失笑,帶着李含光坐上了他的國威牌汽車。
精誠金石大賽決賽場地安排在華清小學,距離慈恩小學的确有很長一段路。根據楊老師在路上的只言片語,含光也多少猜出來了:華清池一帶背靠骊山又有溫泉,肯定是很好的別業所在,住在那邊的人應該都比較有錢。
理所當然的,華清小學雖然都到臨潼了,卻也是一所十分高尚的名校,起碼從氣魄上就秒殺了慈恩小學,在楊老師把車拐進校門口的時候,含光都沒意識到她是到了小學校裏——她還以為楊老師半路停下來是要和她在這山莊裏吃午飯呢。
車行半個時辰,其實是有點累的,尤其她全程都在饒有興致地打量窗外的景色,剛下車含光還有點轉向,不過,決賽是午飯後開始,還有一段休息的時間。楊老師引着含光走向了一座氣派的二層建築,“先去禮堂吧,簽到、開會、吃午飯,給你找個地方歇一會兒,下午好好寫幾個字就行了。”
含光對此也無異議,她充分把握這個難得的機會,左顧右盼四處打量着這所遼闊的小學校——從停車場走到禮堂的一路上她都沒看見一個學生,可見教學樓都在更遠的地方。
“華清小學管理很嚴格的。”楊老師也注意到了李含光的好奇,遂随意介紹道,“安保就相當出色,我們沒有門卡,只能進到外面的大禮堂,真正的教學區域還在裏面……”
說話間師生兩個已經進了禮堂簽到,緊接着就是走去會議室等開會了。期間含光自然免不得各種大開眼界——電梯、厚地毯、水晶燈……她的眼睛都快被水晶燈給閃壞了。
當楊老師推開會議室的門,兩人一起進入會議室時,含光是又一次感覺到了那種眼睛快被閃瞎的感覺。
……喝!難怪慈恩小學上下同學包括校長反應都這麽大!
——會議室幾乎已經全部坐滿了,楊老師的動作又大,他們吸引了絕大多數人的注意力,九個小學生正嚴肅地打量着含光這個競争對手……
而他們中間的絕大多數人都穿着整潔名貴的絲緞校服,雖然制式各有不同,但服色昂貴卻是共同的特點。
——再結合表情、發型、氣質、佩飾……
含光愕然發覺,恐怕除了她一個人以外,決賽的所有參賽者,全都是有錢人家的子弟……
再結合慈恩小學上下的反應,她可以繼續合理推測——只怕歷年來,精誠金石的參賽者也都全沒有窮過,她有可能是數年甚至十數年來參加精誠金石的唯一一個身無恒産者。
……一路脫離狀況到現在,含光終于開始覺得有點點壓力了。
她一面跟着楊老師往前走,一面漫無目的地掃視着人群——反正她也誰都不認識,目測這些人估計也沒什麽興致認識她——
才這樣想着,她還真就看到了一個認識的人。
含光是真的很吃驚,她扯了扯楊老師的袖子,附耳說,“老師,我看到李局管了!”
現在她開始吃驚和緊張,楊老師反倒是鎮定下來了,看着李含光緊張對他來說也是很有趣的放松。他瞥了李局管方向一眼,湊在含光耳邊說,“當然!我不是和你說了,你李局管的丈夫是桂花奶業的董事長!”
換言之,李局管也就是當地名媛了。含光點了點頭,望着李局管身邊的小男孩,“但你沒說她的孩子也要參賽啊!”
楊老師忽然用手護住了自己的嘴巴,使得他的聲音更加保密了。“那不是她的孩子,那是她的……親戚,這一次你是肯定可以拿頭名的,就算拿不到,你的名次也要壓過他一頭最好了,知道嗎?”
含光一頭霧水,卻也只能點頭應是——橫豎她本來就是預定第一的,這孩子除非是……呃,除非是她那個年代的學霸再世,否則都注定會被她無情地碾壓。
不過,顯然人人都有争先的念頭,含光落座不一會以後,便發覺四周學生有意無意投來的眼神都不太友好——不過,楊老師畢竟還在身邊,也沒人多說什麽。
等到大會開完大家移師去吃飯的時候,楊老師就不能帶着含光落座了,老師和學生是分開來坐的,這個年紀的小學生,多數也都可以獨自進餐了。
座位按名字筆畫來排,分了兩張小圓桌,當含光在她那一桌落座時,餘下四個小學生齊刷刷投來的眼神那是相當的一致。高高在上、冷淡嫌惡……一言以蔽之,這幾個小學生的眼神都說的是一句話——
就憑你,也配和爺坐在一桌?
☆、優越感
含光肯定不至于和小學生置氣,要不是場合不合适,她簡直都要笑出聲了:這種氛圍她熟悉啊!從前她就是這種擺譜的行家啊!眼前這些小夥伴,充其量也就達到她七八歲的水平。她看着這幾個人心裏可不是親切極了?這感覺真就和回了家一樣。以前李含光姐妹幾個坐在一起的時候,眉眼官司打得要比這個厲害。
其實真要說起來,起碼這一桌的四個小學生,論身份應該是還遠遠比不上她前世的出身。前世李含光出生的時候,她父親已經是江蘇布政使了——也就是江蘇省省長,她懂事的時候,她父親坐到了江南總督的位置上,現在秦國沒了總督這個職位,真要拿來比較的話,起碼也是江蘇、浙江、福建三省長官。官居一品,對應過來的話就是現在的副國級幹部……她們家的庶女要入讀桂樹中學那都是一句話的事,哪裏需要參加書法競賽來為自己博取加分?
當然,也不是說有點權力就能直接入讀桂樹中學了,估計對于中層幹部以及一般的富戶來說,他們也是得努把力才能考上桂樹中學的。這基本就和含光那個時代的省學、國子監感覺一樣,除非是手握重權的頂級人家能夠直接從中關說,否則教育資源對于這麽多權貴階級來說始終還是僧多粥少,大家都得按照既定的規則去争奪名額。想要保證家族世代傳承不倒,除了這一代給力以外,下一代也得繼續給力。
這些小學生們,估計家裏最多也就是個四品最多了,三品以上那是高官,子弟肯定都有別的途徑入學的。除非是孩子實在優秀,放出來養養望造造勢,才會參加這樣的比賽。即使如此,也會被人私下嘲笑與民争利……官場的階級可一直都是最為森嚴的,正一品和從七品那根本就是兩個世界。
可惜,因為校服統一的關系,沒法從料子上判斷出他們各自的家境——這可是含光的拿手好戲,也是她那個時代千金小姐們的必備技能。至于說孩子們身上的佩飾,目前她看到的也就是幾只手表,不過這東西她不熟,倒是看不出什麽來。
這群人雖然都看不起含光,但彼此也是競争對手,好像也誰願意主動出面張羅聊天的。含光本人就更是不着急說話了,她幾乎是懷念地回想起她被自己的七妹氣得七竅生煙的過往。那時候年紀小,對庶女總是看不過眼,橫挑鼻子豎挑眼的,滿心裏想的都是立威。結果……當然是屢屢铩羽而歸。現在回頭再看,倒是很輕松就明白了,對待這種鄙視,最好的應對辦法就是不去在意。
——她也是真的一點都不在意,看着這群小夥伴,就像是看到從前的自己一樣,含光非但沒有生氣,還覺得挺好玩的。
她素來不是個很會遮掩情緒的人,心裏覺得好玩,眼神和表情自然都有流露,幾個小夥伴又不是不識眼色之輩,能入選決賽,怎麽都有幾分幹貨的。看了李含光表情,心裏如何能不生氣?
“衛京。”其中把厭惡表達得最明顯的一個女學生便直接開口道,“你出息啦,今年暑假連個電話都沒有的。”
她身穿的應該就是華清小學的制服,胸口部分繡了華清小學的校徽,先不說這貢緞品質的料子,只說這繡工都是十分精致,看上去和別人制服上的校徽不太一樣。含光不動神色地打量了幾眼就琢磨出來了:別人衣服上的繡樣畢竟呆板了點,沒有神韻。應該是用機器繡成的,這位女學生的校徽秀逸自然,看來是人手繡的。
比較講究啊,看來家裏還是有幾分底蘊的……
被她點名的是個白面紅唇虎頭虎腦的男生,聞言笑道,“哦,我和我爹他們出國去了,你也知道南亞那邊的鬼樣子,信號不好,手機帶去也沒法用。子昭你沒出去?我還以為你今年要去歐洲呢。”
“南亞有什麽好去的。”子昭哼了一聲,看不出是真的看不起還是玩笑般磕碜衛京。“又熱又潮、又髒又臭,下等人的地方,你去那裏,少說都要曬脫一層皮。——怎麽還是這麽白胖白胖的。”
“柳子昭你又不是不知道,衛京一直都這樣,怎麽曬也曬不黑的。”另一個男生參加進了對話,他和衛京穿着一樣的玄色直綴,就是人比衛京黑點。“哎我說老衛,你本來不是要去魯國的嗎?怎麽又改去南亞了?”
“我們家在呂宋的種植園要改建,出了點小問題,我爹就改道過去了,”衛京嘆了口氣,“我也準備了去魯國的啊,都說好了去加勒比海玩的。飛機剛落地就又被叫回去了。”
一桌五個人,三個人都開始聊天了,餘下第四個肯定很怕被孤立,小女孩忙不疊道,“夏天還是去冷點的地方好,我們去了長白山,也挺好的,又涼快,自己家的莊子還能騎騎馬,也挺敞亮。”
三個人對她都很客氣,“莫宜娴你們家的莊子當然大啦,要是我們在東北有那麽多地,也不去別的地方了。”
反正有錢人聊起來話題都是無窮無盡的,雖說年紀還小,也無需打理自己的衣食起居,但湊在一起說說時新的旅游地點啦,高科技玩具什麽的,話題自然而然也就把李含光這個無父無母,倒提起來都抖不出一個大子兒的孤兒給排斥在外了。一行人聊到後來也不只是為了叫李含光自慚形穢,真正是說出興頭了,柳子昭笑着說,“衛京你少來了,我還不知道你,你在呂宋肯定沒少玩槍。”
她扭頭時,眼神不經意地掠過了含光——這一看就看得有點內傷了。
其實含光也沒做什麽,她就是含笑靠在椅背上嗑瓜子而已。
一邊從容的微笑,一邊望着聊得熱熱鬧鬧的她們四個嗑瓜子……
柳子昭忽然覺得李含光好像在看電視,或者換句話說,李含光在賞猴戲——她的那個态度就是賞猴戲的态度。
演猴戲的人是誰那當然不必多說了。
小姑娘心高氣傲,從小順遂慣了,如何受得了這樣的侮辱?她的臉一下就漲紅了,若非家教嚴格幾乎都沒聽過髒話,柳子昭說不定都能罵出些非常不中聽的話來。
現在呢,憋了半天,也就只是憋出來一句,“你看什麽看!我們說話也是你能看的麽!”
她是真心這樣認為的,柳子昭讀的華清小學,一個年級也就幾十學生,家裏非富即貴,出入也是車接車送,在她心裏,李含光根本都不配和她坐下來一起吃飯。今兒這頓飯她都沒打算動筷子,她怕李含光夾過的菜都能讓她染上病。
結果,這個讨人厭的李含光連臉上的笑容都沒褪色,她放下手裏的瓜子,轉頭就舉起手。
“老師。”她清脆地道,聲音不大不小。“柳子昭說我不配看她們說話。”
一屋子就這麽大,雖然說華清小學有能力給每桌都安排獨立包間,但畢竟有兩桌都還是小學生,大人們也怕孩子自己吃飯出事。再說,和老師們比,小學生的身份多數還更貴重,可前頭又有尊師重道卡着。所以最後折衷下來,領導們自己單開包間去了。兩桌老師就在一屋子裏一起吃,四桌中間只是拿盆栽做了簡單的隔斷,都沒過腰際的。
柳子昭他們剛才熱聊,隔鄰三桌其實也都聽得很清楚,不過富貴人家的孩子聚在一起說的肯定都是這些話題,衆人也不覺有異。直到剛才柳子昭這一叱,雖說聲音不大,但到底還是有個把耳朵靈的人聽到。當下都往柳子昭這邊看了過來,氣氛本來就受到了些微影響。含光再一開腔,得,一屋子人都安靜下來。
柳子昭榮登關注焦點,感受到的卻不是喜悅,而是莫大的壓力。——李含光沒偷沒搶,甚至連話都沒說,就是坐在那裏嗑瓜子而已,柳子昭還要說她不配看自己等人說話。這裏面高人一等的歧視味道,實在是有點重。
楊老師第一個就站起來了,大有要過問的意思,不過華清池的老師比他還要快了一步,一個不怒而威,看起來十分有師道尊嚴的老師怒道,“柳子昭,你真的說了這話?”
柳子昭看來還是比較尊重老師,她慌忙站起身來,“老師,我——”
“還不向這位同學道歉!”須知道,有些話你心裏可以想,嘴裏卻是不能說的。說出來那就犯政治錯誤了,哪怕所有人心裏多少都有點認同柳子昭的話,态度也必須擺出來。這位老師的态度就很端正。
李含光也拍拍裙子站起身來,她的态度倒還沒變,依然是唇角悠然帶笑,此時也就是很淡然地望着柳子昭,等着她的下一步。
她要是生氣郁怒也罷了,現在這樣從容不迫居高臨下,一臉悲天憫人的感覺,讓柳子昭如何的道歉如何能說得出口?小姑娘嘴角抽動了幾下,待要說話,卻又說不出來——畢竟還是好面子的,被一群競争者環繞着看她出醜,小女孩心裏怎麽下得了臺?
大家僵持了一會兒,老師又喝了一聲,“柳子昭!”
柳子昭哇地一聲,哭着就奔出屋子裏去了。衛京趕忙追了出去,口中還喊道,“子昭——哎呀子昭——”
年紀小,估計場面見識得也不多,家裏人怕也沒好好教吧……含光心裏也有點感慨。換做是她,就算是心裏再難受,面子上也要撐住的,起碼,也要有個試圖去撐住的态度,眼下這一跑,痛快是痛快了,可問題根本沒解決,她還要不要回來?總是要回來面對的。
日子好過了,連孩子們都跟着嬌生慣養了起來。她在心底嘆了口氣,這點小學生鬥争的水平,充其量只相當于她七八歲時候和姐妹們玩的游戲。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宅鬥界輩分超高的祖奶奶一邊暗暗感慨,一邊就若無其事地坐了下來。
此時,側門一開,幾行侍應魚貫擺上菜來,含光今早也是夠折騰的了,見這裏是冷盤熱菜一起上,大有一氣上完的樣子,倒是松了口氣:要是和她那個時代吃宴席一樣的上法,估計吃到下午兩三點都吃不完。
她穿越回來也就是幾個月功夫,只吃了大概一個月左右的低水平夥食,之後不是在于元正家加餐,就是到楊老師家改善夥食,慈幼局也是特殊待遇。自然也不會見了美食就忘乎所以了,再說含光也知道人稍餓一點的話會更精神,她中午也不願吃得太飽,便拿出從前在家裏吃宴席的态度,一道菜揀一兩筷子細嚼慢咽。餐桌禮儀和同齡人相比,自然要高出一籌。桌上剩下兩個孩子都被她吃得沒聲音了,這頓飯,含光吃得還很安靜。
席終以後,華清小學的老師壓着柳子昭過來給她道歉了。柳子昭雙眼通紅,看得出來是哭過的樣子,卻是早沒了之前的傲氣,規規矩矩一絲不茍地給她賠禮,“無意間說錯話了,其實不是那個意思。李同學……對不起。”
含光就很客氣地沖她彎了彎眼睛,“不要緊,柳同學,我沒往心裏去。”
廢話沒往心裏去,就她那氣定神閑的樣子,誰都看得出來她根本就是在耍猴呢,看着柳子昭出醜,她笑還來不及,還會往心裏去嗎?幾個和柳子昭沒那麽友好的小學生此時都是住了腳隔遠看着熱鬧,還有個女學生沒忍住,嘻地笑了一聲。柳子昭臉漲得通紅,不言聲就甩手退到一邊了,衛京自然上前哄着不提。含光這裏自然去找楊老師。
楊老師表面上虎着臉一臉的嚴肅,等到了休息室就變成掩口葫蘆了,不過他沒多提這事兒,就是叮囑含光,“休息休息,一會好好寫。”
含光逗楊老師,“老師,我得罪柳子昭了,一會還能拿第一名嗎?”
“有什麽不能拿的。”楊老師脫口而出,“不就是柳家三房的女兒嗎,還輪不到她來搞什麽特權——你只管好好比,水平表現出來了,誰敢壓着你?”
含光其實也就是想知道這個,雖然柳子昭家裏極有背景的可能性不高,但終究還有那麽一絲極其微弱的可能。現在楊老師都這麽說了,她也沒什麽好擔心的。倒是楊老師怕她多心,還仔細給她說了一下柳家的背景,“她們家吃的還是上兩代的老本,最高也就只到省部級,現在也就是在陝西有點名氣了,到了北京那都不必多提的。這和你李局管的背景根本不是一個檔次的,你沒必要擔心她。”
含光一聽也明白了——這和她當時也差不多,一族底氣如何,還得看家裏最會做官的那個人走到了哪一步。就比如說她父親以前做到江南總督,就算和本家不大親近,但本家楊家在陝西一省也非常奢遮了。柳子昭爺爺輩估計是出過高官的,當時累積的背景和資産到現在都在發揮作用,不過也已經是強弩之末了,按她那個時代的風氣,再過兩代沒有牛人出現,柳家的家産肯定要縮水的。沒那麽多權力,根本維護不住那麽大的盤子。
橫豎都八卦起來了,她順便也問了一下衛京和莫宜娴,“衛家和莫家也都是老有錢的人家了吧。”
楊老師也不大看得上衛家,“就靠着他們家在南亞的兩個種植園……錢是有點,可沒什麽底蘊。倒是莫家真是傳了有五代以上,她們在東北地多。莫宜娴……不知道是哪房的,要是本家宗房,這小姑娘不得了。将來她的嫁妝随便陪一塊地,都比衛家的種植園值錢。”
含光更懂了:基本規則,即使過了兩百多年都沒變,莫家牛,所以莫宜娴雖然軟綿綿的,可柳子昭等人對她也客氣。這個圈子和一般平民子弟的圈子不一樣,任何人都不可能随心所欲的行事,還是很看重一個人背後的身家背景的。
不過楊老師也就只肯點評這麽多了,他怕含光休息不好下午犯困,急着催促她稍微小憩一會,自己為怕吵到含光,還跑出門去瞎逛了。含光也沒啥辦法,只好真的午睡了一番。
下午起來,打理了一下外表,楊老師便牽着她的手走入比賽會場。含光一進去,又呆住了。
哇——這——楊老師沒和她說啊?
雖然沒有見過真正的拍攝現場,但好歹新聞裏也經常有人扛着個攝像機竄來竄去的。含光一掃會議室就明白了——合着這比賽還要錄像啊?
再聽主持人在那試音:西安府的觀衆朋友們大家好,我是第一現場的主持人……
含光暈了:感情不但要錄像,而且還是現場直播啊?
這……完全沒聽提啊,于元正參加算學比賽好像都沒直播的!
她趕忙拉了拉楊老師的袖子要問個究竟,卻不妨自己面上的詫異,早都落入了他人眼中。
柳子昭一直面色沉凝,進了屋子也是一句話不說,就窩在角落裏,衛京跟在她身邊安慰了半天,她都沒言聲的,這會兒被衛京引導着打量了含光幾眼,又聽他說了半天,她面上終于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意。
下九流人物,本就是上不得臺盤,就算剛才落了她的臉面又怎麽樣?被鏡頭對着,她能寫得好字嗎?她丢人,丢給幾個人看而已,李含光丢人,卻要丢給全市人看。
就看看到底是誰笑到最後了吧。她滿意地想,又看了含光一眼,這一回,唇角露出的笑意,倒也有了幾分居高臨下的樣子。
☆、潑墨門
精誠金石叫得好聽,其實也就是個書法競賽,每年大雅賽、雲門賽到了決賽,電視臺倒是會搞直播了,但一來那是全國範圍內的,二來,那好歹也都是高中學段的競賽了。一群小學生在這裏寫大字有什麽好直播的?還要擠占陝西省電視臺的資源。
要不是上頭下了令,《第一現場》根本都不會做這個特輯,天知道為了找個直播的理由,把節目的重心給安排出來,組裏的策劃揪掉了多少根頭發。羅英和同事們私下也是在八卦,不知這一屆參賽者,是哪一個上頭有神仙了——上頭就是在決賽名單下來以後安排的這個任務,很明顯,就是為了要凸顯一下其中一位參賽者的風采。
如果是外國人說的‘New Money’辦事,多數都是很直截了當的,在發下命令的時候就把這個人給圈出來了。但這一次出手的估計是俗說的五代之家了,明明就是搞特權玩鋪墊,卻還做得很文雅,就這十個參賽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