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謝殷看着屏幕,久久無言。如果Yn是另一個人,可能此時正摸着肚子裏的一堆狗糧,飽飽地打了一個嗝吧。
官澶并不知道屏幕對面的正是謝殷。
謝殷又好氣又好笑,只能用Yn的語氣說:【官先生,我們合作的只是創作。我可沒義務陪你演戲。】
【無所謂,你自便即可。】
謝殷看出官澶實際上根本不考慮Yn會怎麽看待他——他還是很讨厭Yn,所以連對方的看法都完全不在乎。
與對“謝殷”的态度截然相反。
謝殷一肚子的難受心思全都煙消雲散了。他從來沒見過官澶這樣小孩子氣的樣子,反而有些好笑,在群裏敷衍了下便下線了。
剛好,LIT回到家後怎麽想怎麽不對,戰戰兢兢地發消息來探查:【親愛的顏隊,官澶最近有些不正常的舉動,你注意到了嗎?】
謝殷:【你是說特意在我面前表現出對Yn的友好态度嗎?】
【對對對!嗐,我就說嘛,人死為大,他對顏因的厭惡也消散了嘛~你就別擔心這擔心那的了!】
謝殷:【前提是,如果他私下裏沒有私聊Yn,以免對方自作多情的話。】
聊天頁面凝固了,仿佛斷開了wifi似的。良久,LIT在聊天頁面發了一串省略號,似乎在表示現在腦內一團亂麻。
謝殷無奈地笑了下,輕輕張開眼,漂亮、銳利的桃花眼卻帶着無比成熟、與自己和解的神色。
【算了,畢竟我也多知道了一點他的心路歷程。】
說完,他想了一想,将手機調回Yn與官澶的私聊頁面,截圖,然後把截圖貼到備忘錄裏。
“如果真有掉馬那一天,我作為顏因對你這個對家做的事情都會讓我尴尬;那我也得掌握一點你尴尬的事情……”謝殷一邊在備忘錄将時間、日期和事件寫清楚,另一邊輕聲低語,“這樣,我們就擺平了。”
時間過得很快。眼看着就要到十二月了。
POU的下一次回歸在一月,到時候可能抽不開身。謝殷打算在盡快作為Yn完成和官澶的合作。
官澶和童碩其實幾次提出要線下見面,但謝殷是絕對沒法露面的,自然拒絕了。
謝殷披着馬甲,難免要為了遮掩身份束手束腳;官澶也帶着偏見和有色眼鏡,溝通不暢。他們一直沒有做出讓兩人都滿意的作品。
童碩作為中間人聯系謝殷時,後者也只沉吟片刻,回複道:“可能我和官總真的不合适而已。如果真的沒法按時完成曲子,我願意賠償解約。”
童碩也很頭疼,抱歉地說是自己把他拉進來的,責任最大。
轉機出現在一次很平常的試音中。由于SOF總部的錄音室在整體進行翻新升級,POU衆人借用了CCD的錄音室,試音備選回歸曲。
CCD單層面積不大,只有兩間錄音室,并排着。靠裏面的那間向來是官澶專用的,他不在公司時會交給白子諾使用,或者被LIT和童碩借去。POU衆人來外間試音時,錄音室的走廊上站着一排很嚴肅的保镖,靜悄悄的。
負責引導的工作人員小聲說:“官總在裏間,所以陣勢比較大。大家不要拘謹,先去外面那間吧。”
忽地,謝殷在轉身那一瞬間在走廊上靜默的工作人員裏看到了上輩子熟悉的工作人員。
老爺子!
他的瞳孔微微收縮,腳步不由自主一頓,眼神在轉頭間仿佛定住了。
“謝殷,謝殷?”
他回神,笑了下,跟着進去了。但試音等待的過程中他一直心神不寧。
他上輩子和老爺子很親近,甚至比一些事業部的總監去頂樓的次數都多。也正因如此,當他得治SOF大權落到官澶手上的時候,心裏産生了很微妙的疑惑。
就算是他,也捉摸不透老爺子。
他為什麽選擇官澶,而官澶在這場權力繼承中付出了什麽代價?
謝殷是第一個試完音的。試音的曲子本就是“Yn”寫的,他早就熟悉透了,不到二十分鐘就出來了,還被制作人連連稱贊。在等其他人唱的時候,他打了個招呼,到走廊上去透透氣。
“等下!”
門口黑衣嚴肅的保镖忽然攔在企圖走到裏間門口的謝殷。
他的聲音不輕,周圍圍着的所有工作人員都看向他,謝殷早就想好了說辭,自若地說:“我是CCD的藝人。今天官總是在裏間工作,我有事想要彙報。”
工作人員對外不說老爺子在裏面,謝殷也就故意裝作不知道,全當錄音室裏只有官澶一個人,他只是想要聯系老板而已。
保镖眉頭微蹙,墨鏡下的眼睛皺起。停頓了下,他一板一眼地說:“現在不合适。”
見他态度這樣強硬,謝殷稍一洩氣,轉身要離開。
忽然,錄音室門開了。
“官總好!”
“讓他進來吧。”
周圍所有安保和工作人員全都楞住了。
老爺子和官澶的聯系開始于兩年前,這段日子裏老爺子秘密會見官澶的次數不少,他們是絕對不會把第三個人放進談話場所的。
謝殷卻不知道,眼中略有雀躍,裝作若無其事地轉身回來,跟着官澶進了裏間。
門剛在背後關上,一個謝殷熟悉卻早已被時間沖刷得無比模糊的聲音在室內響起。
“這就是你之前提到的小朋友?”
謝殷擡眼,眼眶不由得幹澀泛紅。他站在原地,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上輩子他套上顏因的殼活着,一路從少年至青年,一路從青澀向成熟,一路從無人問津邁進萬衆矚目。自從他離開謝家就沒了姓名,出道後他重新開始了與他當年走入娛樂圈契機的老爺子的交往。
也只有他們兩個的時候,他的名字才不是秘辛。
這種情感很微妙。
包括後來官氏長輩作祟讓TOPIA解散,老爺子知道單飛的顏因擋不住官氏的冷眼,即便當年他早已不再簽更多的藝人了,還是毅然決定成為他的保護傘。
官澶微微一愣,意識到他現在的情感,也記得作為小藝人謝殷是不該認識老爺子的。他故意裝作給謝殷臺階下:“這位的身份比較複雜,他是SOF一直以來的實際掌權者,也是大股東。所有SOF的藝人都可以喊他爺爺。”
“爺爺……”謝殷嚅嗫着叫出了聲。
官澶沉默。
他知道謝殷此時情感的複雜。因為老爺子在這半年裏情況非常不好,面孔憔悴,眼神黯淡,雖然行動如常,但像是早已被地府貼好了标記似的,如枯槁腐朽,天道使然,不可複轉。若不是身體情況急轉直下,他也不會這麽急讓羽翼未豐的官澶繼位。
老爺子很和藹地伸出手,不知道兩人此時的心理活動:“他們經常提起你,官澶待你也很特別。大家說你的天賦異常難得,我今天正好能見見。”
謝殷忽地擡眼,眼神快速瞥了下官澶,再急速地收回來。
“他們經常提起”,這不就是大家磕自己和官澶嗎?
他的耳朵稍稍泛紅,走到老爺子身前。後者仔仔細細、從頭到腳打量他,然後眯起眼睛笑了起來。
“謝殷……好名字啊。”他像是想起了什麽,輕輕搖頭,“官澶,和這個名字有緣,不過是孽緣還是善緣,要看自己的經營。”
謝殷裝作不知道“有緣”的意思,安靜地站着。
老爺子一嘆氣,拍了拍身邊的沙發示意他坐下,然後轉頭用下巴點了下內室,讓官澶去錄音。
“爺爺,您今天來聽官總試音?”
“對,他下張專輯太重要了,決定了他這個冬天能否去星館。他這段日子其實壓力很大,我也來陪陪他。”
謝殷靜默。
官澶正在裏面自己調設備高度,聽不到外面的聲音。
“你是不是在疑惑,”老爺子悠悠說,“我将股份都給了他,他可以做一個大商人、大制作人,為什麽還要這樣勞心費力地去為演藝事業奮鬥?”
謝殷下意識要否認,但還沒出聲就将回答壓下了,輕輕點頭。
老爺子卻看透了,眯成一條縫的眼睛微張,露出精光:“你其實知道?”
“因為他純粹,”謝殷被點破也不裝了,“就像他當年放棄官氏的全方位高端包裝,選擇加入男團,這是他尊崇當年自己內心;而如今,他本可以高枕無憂,仍然想要站到臺前,這也是因為他想這麽做而已。他的初心是做厲害的歌手,所以他努力了。沒有其他的理由。”
老爺子哈哈笑了起來,動作幅度之大,甚至讓玻璃另一邊的官澶察覺到了,疑惑地轉頭看向他們。
老爺子對官澶擺了下手示意沒事,然後繼續對謝殷說:“怪不得,他這麽喜歡你。”
謝殷的眼底泛了層紅色,将眼睛轉開,正經道:“官總的确比較重視我。”
老爺子的目光帶着揶揄,但也不繼續挑逗這個孩子:“我最初也是在舞臺上唱歌的人。但市場發展得太晚了,等有了大舞臺,我也早過了自己上陣的年紀,只能做幕後,幫助心愛的孩子們實現夢想。”
謝殷點頭。他其實知道一點。老爺子當年是部隊文工團的,後來辭職下海。
“這麽多年,旁人一直以為我是個商人。只有我知道,我實際上在心裏平衡兩個不同的角色——我一直以為,給藝人、歌手當老板,得首先了解他們,得首先自己對這個行業敬畏。這麽些年,我其實有很多次想找接班人,但很難找到在商人之餘敬畏藝人這個身份的後輩。”
“我其實很羨慕,他還有機會自己站上臺去。”
謝殷安靜地當一個聽衆。
老爺子坐在沙發上,拄着手杖,娓娓道來:“其實我在官澶之前有找到過一個——我之前也遇到過一個很聰明、很有才華的姑娘,她的頭腦很好,對生意上手很快。如果不是有渾小子把她诓走,我的班大概就到她手上了。”
謝殷的眼睛慢慢睜大。
“那個姑娘留下的小子,也和他娘一樣天賦異禀,可是才華太甚,商賈之道反而會磨掉他的性子,還是在臺前發光更适合他。”老爺子嘆氣,“所以在等到官澶之前,我也只能自己扛着了,這一扛就多了二十年。”
“爺爺……有些話我聽不得。”
謝殷在消化完自己的母親原來在老爺子心裏的分量之後反應過來,掌心都是冷汗。不論如何,他現在只是一個新出道的藝人,不該在這裏聽集團裏最神秘且厲害的人物的心路歷程。
“哈哈,這有什麽聽不得的?”老爺子的傷感一下子消失了,笑成一團,“有官澶這小子給你背書呢。”
老爺子愈發愛打趣了。謝殷頂着自己紅着的臉頰,嘆氣。
官澶開始試音了。老爺子拿過兩個耳機,示意謝殷和自己一起聽。
聽完兩首歌,玻璃那端的官澶臉色不佳。外面的老爺子臉上也很嚴肅。
謝殷眯起眼睛。這兩首demo是他作為Yn和官澶線上合作完成的。線上工作,還是在兩人有隔閡的情況下,完成到這種地步已經很不錯了。
但絕對達不到想要以此登頂的官澶的期望。
老爺子摘下耳機,嘆了口氣:“要是顏因還在就好了。當年的誤會解開,他們一定會是很好的合作夥伴。他們的音樂風格相似卻在很多地方互補。”
謝殷默然。
官澶的曲子無比精巧,甚至會讓人驚嘆構思之細密;而他的風格更加粗放,有時會顯得靈氣逼人。
但有些事情,必須兩人将心比心、沉浸地一起合作才能完成。
他以Yn身份企圖參與官澶的登頂,或許不太可能。
走廊上一陣喧鬧,POU衆人試音完畢要離開了,但找不到謝殷的人。老爺子看出他得離開了,揮揮手,讓他先去。
謝殷推門的時候,他聽到身後老爺子對着玻璃那邊的官澶自言自語。
“登頂啊……若是這樣下去,得再往後拖了。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官澶,星館,登頂。
謝殷握住門把手時身形微微僵硬,閉上眼睛。
那是老爺子的願望,是他母親的願望,是他的願望。
也是官澶的願望。
只差一點。
只要自己再多說一句話而已。
半夜十一點,LIT接到了一個電話。
“喂?顏隊?怎麽了……哦,想找人說話?沒事兒,我有空呢。”
謝殷走到POU所住公寓樓下,靠着一根孤零零的燈杆,低頭,表情隐沒于陰影之下,晦暗不清。
“我想要下一個決定,我希望能有人在聽完,可以支持我一下。”
LIT知道他家隊長的性格,立刻拍胸脯保證。
謝殷微微擡頭,好看的眼睛在燈光下一點一點走出黑暗,閃爍決然和無比清醒堅定的亮光。
“我想主動和他說,謝殷就是Yn。”
作者有話要說: 對不起!再請假兩天!
下一更在4號晚上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