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萬柳回去換了身行袍,她不喜歡純綢衣衫貼身穿着,總覺得那玩意太輕,穿在身上好像沒有穿衣服一樣。
說不定風一吹,腰帶不小心被吹斷了,褲子掉下去都不會察覺。
她穿了細棉的裏衣,外面再套上比常袍短一截的缺襟袍,腳上穿着鹿皮靴,将褲子塞進靴子裏。
這下爽利是爽利多了,熱也是真的熱。萬柳也只能夠忍着,反正康熙也好不了多少,大家一起捂臭汗,彼此就聞不出來了。
她又想着外面不但熱,水草茂盛的地方蚊蟲更多。她恰好是招蚊子的體質,最近被咬了好幾個紅點,再咬下去就該跟康熙的臉差不多了。
這是她絕對不能忍受的,于是吩咐秋月翻箱倒櫃,弄出了無數個艾草香包挂在身上。
艾草特有的氣味撲鼻,一走動起來,萬柳頓時好似艾草成了精。
皇家的外馬場設在南苑,裏面養着無數的駿馬。康熙特意到了此處挑馬,親自動手挑選出了匹溫順的母馬給萬柳騎。
遠遠地,康熙就看見她裹得嚴嚴實實走了過來,待到她走近時,鋪天蓋地的艾草味直沖鼻子,他快被熏得打噴嚏,皺着眉瞪她道:“你掉艾草堆裏去了?”
萬柳福身請安,她覺得自己全副武裝,大老板卻毫無防護。
雖然沒有半點不好意思,為了拍康熙馬屁,更為了堵上他的嘴,還是忍痛取了一個最小的艾草包,遞給了旁邊的梁九功。
她恭敬地道:“回皇上,奴才想着外面蟲蟻多,特意替皇上準備了艾草包防蚊蟲。奴才先前試過了,挂在身上後,蚊蟲絕對不敢靠近。”
康熙從不用香包這等花哨玩意,他嫌棄地看了一眼正在檢查艾草包的梁九功,随口想要拒絕。
話才到嘴邊,他愣了下之後,又收了回去,順手接過艾草包往腰帶上挂。
梁九功忙上前幫忙,康熙一把推開了他的手,自己親自系得牢牢的,擡了擡眉說道:“也算你有心,罷了罷了,我挂一個就挂一個吧。”
萬柳放下了心,心裏偷着嘿嘿直樂。拿人手短,他總不好意思再嫌棄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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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還沒有高興完,見到他身邊的馬,又立刻想哀嚎了。
以前去草原玩的時候,萬柳也曾經與所有的游客一樣,騎馬照相留戀是必備項目。
結果她運氣不好,雖然有馬主幫助,爬到一半時,她詭異地從馬上掉了下來。
雖然結果半點事都沒有,她卻從此有了心裏陰影,再也不敢騎馬了。
萬柳在中二時期,最喜歡看武俠小說,也曾有過女俠夢,幻想自己能仗劍天涯行俠仗義。
後來看到黃蓉當丐幫幫主,入門儀式有一條是丐幫弟子朝她身上吐口水,女俠夢到此戛然而止。
萬柳許多的夢想,都被她自己奇奇怪怪的雷點打敗了。她也從來不會為難自己,成天念着戰勝自己的恐懼。
那些走出舒适圈的雞湯,她只是覺得不解,都那麽舒适了,走出去幹嘛,自找苦吃嗎?
于是,她從頭到尾,都堅持只做一個衣食無憂,平凡無奇,胸大無志的大美女。
現在就算面對康熙,在君命不可違的情況下,她還是要掙紮一翻,堅持自我,絕對不騎馬。
康熙撫摸着馬頭,笑着對她說道:“你就騎這匹馬吧,它雖然溫順,但是腳力不錯,跑起來也穩當。”
滿人進關的時間還不算長,旗人家的女兒基本上都會騎馬,可萬柳有苦說不出,她幹脆打胡亂說道:“奴才多謝皇上,奴才自然相信皇上挑選馬的眼光。
只是奴才最近不知道為何,有點怕高,哪怕站在臺階上,都不敢往下看,生怕摔了下去。現在奴才更不敢騎馬了,請皇上責罰,罰奴才回去禁足反省吧。”
康熙還從沒有聽過怕高這種病,聽她還想回去罰禁足,想起她罵人不帶髒字,幾乎将榮嫔氣得吐血的事,不由得眯縫起了眼。
他上下打量着她的打扮,心下明白,哦了一聲道:“你這是不想随我前去了?先前我還替你解了圍,早知你自己喜歡禁足,就不該罰榮嫔,而是罰你了。”
不是因為康熙是皇帝,萬柳會直接朝他吐口水。
啊呸!
大夏天在涼爽的屋子裏呆着,與在太陽底下曬着奔跑,哪一種才是懲罰,就算是傻子也曉得好伐?
不過萬柳慫了,她不敢争辯,馬上要跪下來謝罪。她的腿才一動,康熙就伸手拉住了她,大慈大悲地說道:“罷了罷了,你既然怕的話,就與我同騎一匹馬,有我護着,保管你掉不下去。”
哎喲喂,策馬奔騰,共享人世繁華......,馬震什麽的,最為刺激了。
萬柳呃了聲,忙打住了腦子裏的黃色廢料。這麽熱的天氣,兩個人擠在窄窄的馬鞍上,暧昧是足夠愛暧昧了。
可就算是有全套的愛馬仕,也照樣會捂出蛆來啊。
再說了,她今天敢與康熙共騎,明天太皇太後就得把她的狗頭擰下來去喂馬。
對着康熙噴湧而出的熱情,萬柳不敢直接拒絕,她眼珠子一轉,見到旁邊草料堆邊拴着的一頭驢子,頓時計上心頭。
“奴才多謝皇上,只是皇上的禦馬太過威風,奴才怕惹得禦馬不高興,奴才還是騎它吧。”
康熙見她拒絕,心裏雖然隐隐失望,待順着她的手指看去,見到那頭瘦小的老驢,霎那間樂得哈哈大笑起來,難得詞窮了:“你......,唉,我......”
萬柳臉皮厚得很,安全第一,其他面子什麽的,這時對她來說,根本不算事。
再說驢子有什麽不好了,與馬結婚之後,生出來的可是騾,跨種族的戀愛,多感天動地啊!
康熙大笑過之後,心情比六月天吃了冰還要暢快,自然她說什麽就是什麽,立刻吩咐道:“去把驢給她牽過來。”
小太監忙一溜煙兒跑過去,将嘴裏還銜着草的老驢牽到了萬柳面前。
康熙背着手,笑看着她道:“你就騎它吧,自己且小心些,再不走太陽就要落山了。”
小太監忙弓下身子伺候萬柳上驢,她裝作沒有看到。反正老驢矮小,她手撐着驢子背一用力,老驢被她壓得往下一蹲,她借機腿一擡就坐在了驢背上。
艾瑪總算沒有摔下去!
萬柳松了口氣,順便往前探了探頭檢查高度,還在能接受的範圍內,摔下去頂多姿勢難看點,絕對摔不壞。
康熙被她滑稽的動作逗得又想笑,翻身上了自己的馬,打馬走到她身邊,居高臨下地道:“出發。”
萬柳聽到頭頂傳來的聲音,知道自己足足比康熙矮了一半,不過她沒有覺得有什麽害羞之處。
張果老還倒騎毛驢呢,神仙都可以騎,她這個半仙騎起來同樣也美滋滋的。
萬柳的老驢夾在駿馬隊伍中,興許它平時見的馬多了,半點兒都不怵,撒開蹄子不緊不慢走着,還不時停下來吃幾口路邊的野草。
康熙從來沒有騎馬走這麽慢過,他瞧了瞧漸漸西沉的太陽,提着缰繩回到萬柳身邊,瞪着她威脅道:“這裏晚上有狼出沒,再不趕快些,等天色一晚遇到了狼,仔細狼吃了你。”
萬柳沒有看到過狼,見到更為兇猛的老虎獅子,也是在安全的環境下,心裏根本沒有猛獸的那根弦。所以康熙的話對她來說,一點兒威懾力都沒有。
他想要要威脅她,哪裏用擡出狼來,他臉一沉,直說要打她板子,保管她馬上打驢飛奔。
萬柳見整個隊伍都在等她與老驢,雖然她不想打什麽獵,秉着團隊精神着想,還是拉緊繩子恐吓老驢。
“火燒,你再只顧着貪吃的話,等會就剝了你的皮,拿你的肉做成真正的驢肉火燒。”
火燒是萬柳臨時給老驢取的名,她覺得驢肉與火燒是絕對的官配,一看到驢就不由自主會想起這道美食。
老驢被拉緊了繩子,沒辦法只得繼續往前走。康熙隐約聽到她提及火燒,又揚起了嘴角,問道:“你喜歡吃驢肉火燒?”
老驢噠噠噠走着,萬柳正順着它的步伐前後晃動着身子,聽到康熙的問話,覺得當着老驢的面,說喜歡吃它同類的肉也忒不厚道。
于是她仰起頭看着康熙,然後朝他無聲重重點了點頭。
太陽透過樹葉,灑在她微微泛着紅暈的臉龐上,眼裏似乎有光閃過,晃得康熙一陣陣目眩神迷。
他心裏軟軟的,連着聲音也不由自主軟了下來,問道:“你熱不熱?”
萬柳暗自翻了個白眼,熱不熱看汗水不就知道了,她的後背估計都快起鹽巴了吧。
她擡起衣袖抹去了臉上的汗水,違心地道:“回皇上,奴才不熱。”
康熙也汗流浃背,卻被她的動作逗笑了,溫聲安慰她:“你再忍一忍,等到了林字邊就涼快了。跑馬起來有風也涼快,等下回去的時候,你還是随我騎馬吧。”
萬柳手搭在額頭上,看着前面山林湖泊,不動聲色轉開了話題:“皇上,前面就是要放海東青的地方了嗎?”
康熙見她不搭話,心裏除了失落之外,又隐隐生出了幾分怒意,只随意唔了聲:“就這裏了。”
萬柳悄然呲牙,她知道康熙不高興了,可是她還是得堅持與他保持一定的距離。
不能太遠,遠了怕康熙惱羞成怒。也不能太近,近了太皇太後要取她狗命。
萬柳猶如在萬裏高空走鋼絲,覺得人生好難。
她只想做一個安安靜靜吃幹飯的美女而已啊!
隊伍到了樹林邊,選了一處高地停了下來。侍衛充當了趕仗人,沖去林中吶喊敲打,很快樹林中就熱鬧無比,各種野雞野兔四下逃竄。
康熙眼神如劍,緊盯着林中的動向,然後一揮手,海東青如離弦的箭撲向樹林,對準一只驚慌失措的野雞,猛然俯沖了下去。
它雙腳如同鐵鉗,緊緊鉗住了來不及逃竄的野雞,尖嘴用力啄向野雞的頭,帶得雞毛血肉亂飛。
另外的一只海東青沒有那麽幸運,野雞展開翅膀,英勇無比與它搏鬥起來。你啄我一下,我抓你一爪子,羽毛亂飛,激烈厮殺。
萬柳只略微看了幾眼,便移開了視線。這種居上位者獵殺的快感,她不懂,也不想懂。
康熙背着手,看得目不轉睛,等到海東青終于将那只反抗的野雞打敗之後,臉上終于露出了滿意的神情。
他轉過頭正要與萬柳說話,見她低垂着腦袋,腳尖随意在地上踢來踢去,看上去很是無聊,皺了皺眉,問道:“你怎麽了,身體不舒服?”
萬柳知道康熙正在興頭上,她從來不喜歡對別人的愛好潑冷水,忙恭敬地答道:“回皇上,奴才沒事,奴才只是在想,野雞肉與家裏的雞肉,吃起來到底有什麽區別。”
康熙失笑,見她嘴唇幹燥得快起皮,将手裏的水囊遞給她,說道:“喝些水吧。”
萬柳自己也有水囊,她卻嫌棄水囊的皮革味太難聞,根本不想喝。
可禦賜之水不敢拒絕,現在她不但要聞皮革味,還要吃康熙的口水,得了水還得下跪謝恩,心裏更加郁悶了。
康熙不愧是練過布庫,又經常騎馬射箭之人,手腳靈活得很。
萬柳腿才一彎,他就伸手拽住了她一拉,說道:“在外面無需多禮,你快喝吧,口渴都不知道喝水,真是不讓人省心。”
萬柳腳步踉跄了幾下,差點兒沒對他來個投懷送抱。她幾乎懷疑他是海東青附身了,手跟那鷹爪一樣,力氣大得很。
她手腳亂舞,好不容易穩住身體,聽了他的話更是無語至極,他懂個屁!
她是有品位的人好不好,這麽難聞的氣味,虧他也喝得下去。
萬柳深吸一口氣,然後屏住呼吸,仰頭直接咕咕往嘴裏罐。
水幸好還冰涼着,喝下大半水囊之後,她覺得還挺暢快的。擡手抹去嘴角的水,然後,她伸長脖子,打了個長長的飽嗝。
這下可好,萬柳本來就被曬得通紅的臉,已經紅得快要發紫了。
康熙見她舉止豪邁,被她的飽嗝逗得又大笑起來,自然而然接過她手上的水囊,把剩下的水全部喝了。
“今日天色已晚,咱們先下去水邊洗一洗,然後就打道回府。下次咱們再早些出來,樹林中還有狍子,鹿,各種野物都有,保管不會空着手回去。”
萬柳一聽還有下次,立刻想幹脆倒下去裝暈,她幹幹地道:“皇上英勇無比,自己來打獵肯定會大有收獲,奴才先恭喜皇上,賀喜皇上了。”
康熙似笑非笑,一句話瞬間擊碎了她的幻想:“到時候你也一起來。咱們滿人馬上打天下,就算女兒家也一樣騎馬射箭,你可別忘了本。”
萬柳:“......”
這天可沒法聊了,再聊下去,說不定得讓她騎馬射箭,可饒了她吧。
這時海東青已經飛了回來,小太監提着杆子高高舉着,它俯沖下來停上去,強勁有力的爪子緊緊抓住了杆子。
小太監忙将新鮮的生肉遞到它嘴邊,它尖嘴一叼,甩了幾甩,頭一點一點之後,肉很快全部被它吃下了肚。
康熙不理會郁悶的萬柳,走過去左右欣賞着海東青,仿佛它是英勇禦敵的常勝将軍,連着大贊了幾聲好。
他神色頗有些遺憾,對萬柳說道:“待到閑下來,我一定要親手訓幾只。畜生都有靈,只對主人俯首聽命,要是我親手熬鷹,它也會更聽我的話。”
萬柳看了海東青一眼,心道你有本事去太皇太後跟前說啊,她能允許你連着半個月,沒日沒夜熬鷹,我就拼着小命不要了,與你策馬馬震!
下了山坡,康熙下令在湖邊歇息,等稍作洗漱之後再回去。
太陽斜斜綴在天際,只剩下了黃黃的一團,看上去像是煎好的荷包蛋。
平靜的水面上,光芒閃動,水波粼粼,有水鳥從水面掠過,美如仙境。
萬柳蹲在水邊,看得惆悵不已,她肚子餓了,好想把太陽荷包蛋吃下去啊。
康熙也蹲在了她旁邊,鞠起水潑在臉上,大呼了聲暢快。他見萬柳呆着不動,手在水裏一劃,水花四濺,潑了萬柳一頭一臉。
冰水貼面,萬柳很快清醒了過來,她下意識想潑回去,可想到他是皇帝,手一轉向,水又潑向了自己。
康熙悶聲笑個不停,萬柳只當耳朵聾了,只管着慢條斯理洗手,湖邊涼爽,她很快就不覺得熱了。
周圍水聲嘩嘩,尿意洶湧而來,她頓時頭皮發麻。
這次出來,萬柳身邊沒有帶伺候的人,她總不能當衆方便,苦着臉四下看了一圈,沒辦法,只能去鑽樹林。
康熙洗好手臉,他拿着梁九功遞來的帕子正在擦手,見萬柳挪動着步子往旁邊溜,疑惑地道:“你要去哪裏?”
萬柳覺得已經生無可戀,上次社死之後,她好不容易把臉重新糊了上去,現在又得再揭下來一次。
她吭哧吭哧含糊着道:“回皇上,奴才去樹林看看,就看看......”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她絕對不是要邀請他一起鑽小樹林啊,希望他別誤會了。
康熙見她已經滿臉通紅,只略微一想,便明白了她想去做什麽,頓時也有些尴尬。
主要是以前都沒有帶過女人出來打過獵,他們男人在外面,随便一站就可以解決問題,這次他臨時起意帶上她,先前也沒有什麽準備。
康熙斜了梁九功一眼,冷冷地道:“回去自己去領罰!”
梁九功也萬萬沒有想到有這麽一出,這個貴主現在正在康熙的興頭上,要是怠慢了她,難保吃不了兜着走。
他吓出了一身冷汗,忙跪下來磕頭:“奴才謝皇上開恩,都是奴才考慮不周,以後定然不會再犯。”
康熙冷哼一聲,将手裏的帕子朝梁九功一扔,大步走向萬柳,說道:“走吧,我陪你去。”
萬柳如遭雷擊,雙眼瞪得滾圓。
侍衛們已經嘩啦啦圍上來護着康熙的安危,再加上康熙又在旁邊,聽着她大珠小珠落玉盤,她的膀胱還能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