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二天一大早,萬柳就随太皇太後,坐着轎子去了位于小紅門西南方向的元靈宮。

元靈宮不是宮殿,而是供奉玉皇上帝的道觀,順治年間建造,是大清的唯一皇家道觀。

這次随同前去的不僅僅有萬柳,榮嫔與惠嫔也在列。

轎子到了元靈宮的山門前,一行人先後下了轎。萬柳見到榮嫔臉色蒼白,眼底一圈青色,看上去仿佛沒睡好,人也極沒精神,心裏快笑翻了天。

因為太皇太後在,榮嫔不敢多言,只偷偷不時瞪一眼萬柳。

惠嫔察覺到她的不對勁,眼神若有所思,掃了她與萬柳幾眼,也未多言,跟在後面拾級而上,一同進了山門。

元靈宮早就做好了迎接太皇太後的準備,方丈等在門口,朝太皇太後抱拳施禮,将一行人迎了進去。

進了朝元門元極殿,太皇太後在前,先拜過玉皇大帝,其他人接着跪下來叩拜。

一路拜到元佑門凝思殿,太皇太後被迎去喝茶歇息,再聽方丈講經。

佛家講究因果,道家講究承負,歸根結底都是宗教的報應觀。

萬柳自認修為不到家,沒有慧根參透不了,只跪拜的時候十分虔誠。

她一心祈求各路神仙保佑,讓她能平安順遂,遠離各種小人。

榮嫔的眼神,實在是太瘆人了,一眼又一眼,她也不怕眼珠子飛了出來。

不過萬柳見到榮嫔不開心,她就開心不已。

這種對人精神上的折磨,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隐秘而不道德的快樂,簡直比直接呼人巴掌還要爽快。

趁着轉彎的時候,榮嫔飛快竄到了萬柳身邊,低聲恨恨地道:“你昨天到底想說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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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柳不想鬧事,暗自加快腳步,轉彎跟上去前面。

榮嫔也不甘落後緊跟着她,一幅不的目的誓不罷休的模樣:“你給我說清楚,否則都怪我對你不客氣!”

萬柳這才轉頭看着她,滿臉的為難,随即搖了搖頭道:“我說了沒事,姐姐無需想太多。”

榮嫔氣急,聲音也略微大了起來:“你少匡我!沒事......”

太皇太後聽到後面的動靜,轉過頭看了一眼,榮嫔自知失言,忙悻悻閉上了嘴。

在配殿屋內聽方丈講了一會經,又吃了餐齋飯,去元極殿金頂轉了一圈後,太皇太後也累了,一行人打道回府。

回到院子裏後,萬柳歇了一覺,起來才洗漱完,就被太皇太後傳了過去。

雪青與萬柳相熟,在路上好心小聲提醒她道:“榮嫔娘娘也在,太皇太後累了一天,歇了一陣後還是沒什麽精神。”

萬柳心裏一咯噔,感激地看着她,低聲道:“多謝,我醒得。”

到了正屋,太皇太後半倚靠在椅子裏,面無表情吃着茶。榮嫔跪在她面前的地上,不時拿着帕子抹眼淚。

萬柳心道這是先告上狀了,雖然秋月他們都是太皇太後的人,肯定對她與榮嫔之間的事知曉得一清二楚。

可她什麽都沒有說,秋月他們再厲害,也不能鑽進她腦子裏去,得知她真正的想法。

萬柳當做沒有看到榮嫔跪在地上哭,向太皇太後請過安之後,又對榮嫔福了福身,一如既往的低眉順眼,退到一旁沉默肅立。

太皇太後放下茶碗,神色中已經有了幾分不耐煩,說道:“好了,現在人來了,你說吧,究竟她是如何陷害你與三阿哥的?”

榮嫔又抽噎了兩聲,說道:“回太皇太後,三阿哥活潑,在屋子裏呆不住,奴才見外面不熱,就帶着他出來走走。

誰知路上遇到了萬妹妹,她,她一直對奴才百般看不順眼,當時就黑了臉。

若是在平時,只看不慣奴才也無妨,大家都是姐妹,上牙齒還有磕到下牙齒的時候呢。

可萬妹妹,對三阿哥也橫眉冷眼,恨不得要把他吞掉,可憐我的三阿哥,回去之後一直哭泣不止,鬧騰了一宿。

奴才實在沒法子,請了太醫來診脈,說是三阿哥人太小,身體不舒服,才會一直哭個不停。

萬妹妹,奴才究竟有什麽地方對不住你,你當時低聲恐吓我,說你知道嗎,你最近要倒大黴。這沒頭沒尾的話,姐姐實在聽不懂。

可我後來見到三阿哥不好了,才總算明白你話裏的意思。我怕三阿哥再出事,所以一直纏着問你,想知道你接下來還會對三阿哥做什麽。”

她朝萬柳重重磕了個頭,聲淚俱下地道:“萬妹妹,姐姐一直蠢笨不堪,若姐姐有什麽地方對不住你,也是姐姐的無心之舉。

你有什麽怨氣,就沖着姐姐來,姐姐求你,三阿哥還那麽小......”

我草我草我草!

萬柳已經完全驚呆了。

這宮裏的女人,能生下這麽多孩子,活下來還能升職的,絕對沒有蠢貨。

用春秋筆法說話的本事,簡直是杠杠的,要是拿到後世,那絕對是頂級營銷號啊!

她不由得想起前世某東南亞國家的後宮狗血大戲,那可比書裏的嬛嬛厲害多了,只能說現實遠比藝術加工來得還要刺激。

不過這種刺激落到自己頭上,那就是災難。

萬柳覺得,菩薩白拜了,頭也白磕了,祈求的遠離小人,一點都沒有用。

太皇太後看向萬柳,見她傻傻盯着榮嫔,滿臉的不知所措,皺了皺眉道:“萬氏,榮嫔說你想害她,害三阿哥,究竟有沒有這回事?”

萬柳像是才回過神,猛地轉頭看向太皇太後,忙跪了下來,驚恐萬分結結巴巴地道:“奴才......,奴才......”

這時屋子外傳來了請安聲,接着門簾被掀開,康熙一身朱色行袍走了進來。

他臉上原本帶着笑意,見到跪在地上的榮嫔與萬柳,眉心緊擰,向太皇太後請安之後,才問道:“皇瑪嬷,她們在你這裏鬧騰什麽,哭哭啼啼沒得讓人心煩,只管打出去就是。”

太皇太後沒有管她們,拉着康熙在手邊坐下,慈愛地看着他,問道:“你怎麽來了,外面熱,別跑來跑去,仔細着中暑。”

康熙臉上帶着笑,說道:“我又得了只新訓好的海東青,厲害得很,正準備去海子邊放出去試試看本事,等打來獵物,到時候送來給皇瑪嬷添菜。”

太皇太後笑着道:“好好好,只是你得注意着些,周邊有狼出沒,得多帶些人才好。”

康熙笑着應了,轉頭看地上跪着的兩人,眼神從萬柳身上掃過,見她低垂着頭臉色蒼白,沉聲問道:“你們究竟所為何事?皇瑪嬷上了年歲,還敢在這裏鬧她,不說出個所以然來,我絕不輕饒!”

榮嫔向前膝行兩步,擡頭淚眼朦胧看着康熙,将先前的話重又說了一遍。

她哀哀切切地哭道:“皇上,三阿哥還小啊,奴才實在是心疼,恨不得替他受過啊!”

萬柳除了開始的始料不及,這時候早已經冷靜了下來。

太皇太後與康熙,誰也不是蠢蛋,這種撒潑打滾,拿孩子做筏子的事,采信不采信,端看他們的心情了。

她甚至還在心中暗自數了一下,榮嫔這番話,嘴皮子上下翻飛不停,已經連着說了兩次。

再加上她滾滾而出的眼淚,大夏天的,身體出這麽多水,她難道不渴嗎?

康熙只看了一眼榮嫔,便移開了目光。

她哭得雙眼通紅,眉毛也斷了一大截,太陽穴上糊了黑乎乎的一塊,

嘴上的口脂脫落,嘴角沾上了一塊紅印,唾沫幹了結了白白的一塊垂在邊上,看上去實在不忍直視。

三阿哥請太醫的事,也傳到了他的面前,脈案他看過,太醫雖開了藥方,卻在脈案中注明,可服可不服。

可見她哭得這樣凄慘,康熙幾乎以為三阿哥患上了不治之症。

康熙又看向萬柳,她始終安安靜靜一言不發,臉上幹幹的,一滴眼淚都沒有。

他看過後妃們太多的眼淚,早已經習慣了她們只要說上兩句,就哭個不停,不禁有些好奇。

她是吓壞了,還是腦子沒有轉過彎來,于是出聲提醒她道:“萬氏,你有什麽要辯解的?”

萬柳其實也很想哭,會哭的孩子有糖吃。可她有個致命的弱點,就是最不喜歡哭。

她的淚阈值太高,或者是淚腺壞了,流一次淚好比哈雷彗星撞地球那般稀有。

不過她相信一切都要講事實證據,如果這些都沒用,就算是包青天在世,也幫她翻不了案。

“啊?”

她擡起頭,仿佛如夢初醒,連規矩都忘了,“回皇上,奴才腦子笨,一直在思考,萬事總得有個由頭。

奴才為什麽要吓三阿哥,為什麽要恨馬姐姐。奴才想破了頭,還是沒有想通。”

接着她轉過頭看向榮嫔,誠懇地道:“姐姐,你可以告訴我為什麽嗎?”

榮嫔眼中閃過得意,嘴角不由自主往下撇了撇,說道:“妹妹這句話,我就更不懂了。這後宮之中,生下孩子的多了去,妹妹怎麽就恨上了我。

再說妹妹還年輕,生十個八個都不成問題,妹妹就是太心急了。”

萬柳嘴張得滾圓,恍然大悟道:“原來姐姐說我是嫉妒姐姐得寵,還生下了三阿哥。姐姐不說我還不明白,以為自己瘋了呢,原來我沒有瘋啊。”

她微微蹙眉,輕搖着頭道:“不對,如姐姐所說,我要是嫉妒,宮裏其他的姐妹肯定都會被我恨上,我怎麽沒有去吓其他的阿哥呢?

再說我的臉有那麽吓人嗎?如果真有這等厲害的話,幹脆把我放到戰場上去,不用費一兵一卒就能退敵,也是功德一件。

可是,姐姐,我說的話你千萬別介意。夏季天氣熱,容易出汗,臉上的妝很快就花了。三阿哥哭,是不是被你的臉吓到了啊?”

太皇太後眼裏溢出了笑意,端起茶碗裝作喝茶。康熙眼角抽了抽,仔細打量着萬柳,忍不住懷疑她又喝了酒,說話得把人氣死。

榮嫔又羞又氣,擡手想捂臉,又覺得不對,她急得臉都通紅了,正要罵萬柳時,康熙卻出口打斷了她:“夠了,休得在這裏吵鬧!

馬氏,三阿哥可還好生生的,你自己心裏有鬼,成日神神叨叨,四處惹是生非。

以後呆在自己的院子,沒有允許不許出來,若是再養不好孩子,就抱到別處去養!”

榮嫔吓得脖子一縮,臉霎時變得蒼白無比,不敢再争辯,真正哭得傷心欲絕。

康熙又看向萬柳,想笑卻憋住了。她簡直可以去刑部當差審案,犯人犯事,總得有個緣由,她倒對這些一清二楚。

說話條理分明,一步步引着榮嫔往她挖的坑裏掉,字字誅心,就差沒有指着榮嫔的臉罵她血口噴人了。

他瞪着她道:“萬氏,你平時跟在太皇太後身邊,就得好好伺候好太皇太後,少出去與人争閑氣。

什麽上陣殺敵,你既然這麽厲害,就罰你随着我去海子邊打獵,看是你厲害還是海東青厲害!”

萬柳:“......”

康熙雖然葫蘆僧判斷葫蘆案,看似各打了五十大板,可他肯定暗戳戳在懲罰她。

你妹,這麽熱的天,打獵又一團血腥,又髒又臭,鬼才想跟你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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