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天一大早, 萬柳就收到了康熙送來的金子。

黃澄澄的金铤子,每條十兩,一共十條。

萬柳乍一見到滿匣子的金子, 頓時有些傻眼。

金條上面有朝廷鑄造的标志,一般不能拿到外面流通, 除非她熔掉或者剪開。

她出不了宮, 身邊只有秋月, 算是她半個自己人,也沒有可以值得信任與托付的人把金子帶出去。

幸好金子比銀子軟, 可以用剪刀偷偷剪小,不然康熙再打賞幾次, 她就成了徹底的窮光蛋。

萬柳發愁沒錢的同時,又在考慮怎麽培養自己的人手。

任憑她絞盡腦汁,暫時也想不到什麽辦法。有太皇太後這座五指山壓在頭上, 就算她是孫大聖,也逃不出觀音菩薩的緊箍咒。

秋月照常給送金子的李進忠送上了銀子, 他接過去塞在懷裏,笑得都快牙不見眼。

他躬身道:“萬主子,純親王身患疾病, 皇上要回京城去看望他, 得等到他病好一些才會再來南苑, 迎太皇太後回宮。

皇上說, 讓萬主子前萬要照看好自己, 如今早晚天氣已經有些涼,讓萬主子注意着加衣,切莫貪涼病着了。”

純親王隆禧是康熙的異母弟弟,今年才二十歲, 肯定病情嚴重,康熙才會回京去看望他。

萬柳聽到康熙不在南苑,頓時松了口氣,覺得簡直天助她也。

她太久沒有鍛煉,昨晚腰部用過力之後,今天早上起來就感覺有點兒酸爽。要是康熙爽得要她來個三連,她就只得舉白旗投降了。

聽到純親王病重,萬柳感概人生無常的同時,更加重了她的決心,一定要保證身體健康,争取不英年早逝。

康熙不在,本來恰是修理寶答應的好時機,省得她跟只綠頭蒼蠅一樣惡心個沒完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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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想到純親王也是太皇太後的親孫子,他生病了,太皇太後心情肯定會不好。

要是寶答應鬧起來,惹怒了她,自己也會跟着吃不了兜着走。

萬柳看着那堆閃瞎眼的金子,只得遺憾作罷,暫時把寶答應放在待打名單裏。

果然,萬柳在小佛堂前見到太皇太後時,她的臉色非常難看,原本她看上去就頗嚴厲,此刻陰沉着一張臉,直令人不寒而栗。

萬柳戰戰兢兢跪在後面的蒲團上,生怕惹到了她,腦子也不敢再天馬行空亂想,全神貫注念着經文。

今天比平時又多念了一卷經,太皇太後跪得久了些,起身的時候,手撐着膝蓋半天都起不了身。

蘇茉兒在她身後,忙上前用力攙扶住了她。只是蘇茉兒也上了年紀,力氣不夠大,弄得兩人都晃了晃。

萬柳看得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老人骨質疏松,要是摔壞了可難好。她顧不得規矩,忙一個箭步上前,伸出手臂撐住了她們。

太皇太後站穩身體,側頭看了一眼萬柳,臉上神色柔和了幾分,說道:“我沒事,你留下來,去抄幾卷《地藏經》吧。”

萬柳忙松開手,福身後站在一旁,等太皇太後與蘇茉兒離開之後,才跟在後面走出佛堂去了廂房抄經。

等下午歇息起來,萬柳又被叫去了太皇太後院子,陪着她安靜撿了一下午的佛豆。

氣氛太過緊張沉悶,萬柳在晚課之後,不敢在外面逗留,出了太皇太後的院子,就直接往自己的住處走去。

到了前面的岔道口,萬柳遠遠就聽到小孩子撕心裂肺的哭聲,她停下來仔細聽了聽,聲音是從榮嫔院子處傳來。

萬柳估計約莫是三阿哥在哭,除了三阿哥的哭聲,榮嫔的哭聲也夾雜在其中。

她聽了片刻,不想惹事上身,正準備離開的時候,哭聲越來越近,擡眼看去,三阿哥被奶嬷嬷抱在懷裏走了出來。

他扭着小身子,伸出手要往榮嫔懷裏撲,直扯着嗓子喊:“額涅,我要額涅!”

榮嫔跟在身後,幾乎哭得快肝腸寸斷,不住哭道:“三阿哥啊,你跟着奶嬷嬷去吧,汗阿瑪都是為你好,你可要要好好聽話......”

三阿哥哪裏聽得懂榮嫔的話,大聲哭得嗓子都快啞了。

幾輛馬車緩緩行駛上前,奶嬷嬷抱着三阿哥福了福身,然後上了馬車。

榮嫔連着跌跌撞撞追了幾步,身邊伺候的人也跟着垂淚,忙上前攙着她不住安慰:“主子,回去吧,三阿哥像是大阿哥那樣,過兩年還是會回到你身邊的。”

萬柳看得莫名其妙,康熙又要把三阿哥抱給誰養了嗎?

她不解看向秋月,問道:“都這麽晚了,三阿哥這是要去哪裏啊?”

秋月神色黯淡了一瞬,說道:“太子爺前兩日有些發熱,本來以為是普通的身體不适,後來太醫猜測是出痘,可又怕是天花。估計怕三阿哥也被染上,就送去出過痘的大臣家撫養了。”

萬柳詫異地瞪大了眼,若是水痘還好些,天花的傳染力度太可怕。

這種瘟疫在她以前的世界早就滅絕了,除了事先打疫苗,根本沒有治療的特效藥。

不過她以前好似看到過,清朝時期已經推行種痘防治天花,難道這時候還沒有開始嗎?

萬柳思索着正準備轉身離開,榮嫔恰好看到她,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加上三阿哥的離開,她以為萬柳在旁邊看笑話、心裏的怒火與恨意滔天,幾乎沒将她淹沒。

她一把甩開身邊人的攙扶,腿也不軟了,飛快朝萬柳沖了過來,精神頭十足,尖聲罵道:“你個黑了心甘的毒婦,你算什麽東西,這裏也輪得着你來看笑話!”

萬柳見榮嫔像是只被激怒的鬥牛,血紅着眼像要吃人一樣,想了想還是忍了下來。

一是念着她剛離開親生兒子,心情不好所以不與她計較。二是這裏離太皇太後院子近,現在她可不想往刀口上撞。

不過瞧榮嫔臉都扭曲了,幾乎沒直接動手開打。萬柳觑着榮嫔與自己身高差不多,不過她比自己壯實,要是打起來,自己沒有壓倒性勝利的可能。

飛快衡量之後,萬柳暗自咒罵了一聲,媽蛋,榮嫔可比寶答應厲害多了。

好漢不吃眼前虧,斷不能與她瘋纏下去,當機立斷,萬柳飛快朝她福了福身,腳底抹油轉身就想溜。

榮嫔已經理智全無,想起這段時日被禁足的苦,都是因為萬柳,恨得牙癢癢,不管不顧飛跑上前攔住了她。

萬柳想躲開,榮嫔已經一陣風般堵在了她面前,不由得朝天翻了個白眼。

她發誓,以後一定要讓秋月每天早上起來時,看看屋頂上停的是烏鴉還是喜鵲。

榮嫔神情猙獰,咬牙切齒地道:“你不過一個區區答應,沒得到我的允許,居然敢擅自離開!

沒上沒下不動規矩的東西!來人,給我狠狠的打,我今天就要好好教教你規矩!”

萬柳覺得榮嫔是真暈了頭,她早就無寵,更沒執掌宮務的權利,居然敢在太皇太後眼皮子底下濫用私刑。

看來以前她能連生幾個孩子,絕不是因為她受寵,只能說明她的土壤适合播種。

萬柳才不會老老實實被她抓起來打,擺出時刻準備逃跑的姿勢,耳聽四路眼觀八方。

她見到前面熟悉的深青色身影一閃而過,心頭一動,忙規規矩矩站住了,低着頭也不辯解,一幅認打認罰的乖巧模樣。

榮嫔見萬柳不敢反抗,心下更得意了,冷笑着啧啧出聲:“你不是很有本事嗎,你有本事就別怕啊,以為靠着狐媚勁迷惑了皇上,就能目中無人了。

只可惜啊,你不過是最低等的小答應,以色侍人的玩物而已!”

她朝身邊的宮女看去,厲色道:“你還站着做什麽,莫非我還差使不動你了!”

宮女急得都快哭了,想要說話又不敢開口,只得挪動着步伐走到萬柳身邊,顫巍巍揚起了手。

眼看巴掌正要落到萬柳頭上的時候,一道溫和的聲音終于響了起來:“榮嫔娘娘。”

宮女吓得一驚,手也停了下來,擡眼看去,見蘇茉兒臉上帶着笑意朝她們走了過來,忙嗖地縮回手,規規矩矩福身請安。

萬柳松了口氣,她正在想要是挨了這一下,該怎麽加倍還回去呢,幸好蘇茉兒還算是自己人,沒讓她吃苦頭。

蘇茉兒恭敬地朝榮嫔福身請安,她神色變了變,不甘心卻又無可奈何,又到底不敢受這一禮,忙着福身還禮。

蘇茉兒側身讓開,說道:“奴才可擔不起馬主子的大禮。太皇太後聽說外面吵了起來,差奴才前來,請兩位主子一同去太皇太後跟前說話。”

榮嫔總算恢複了些理智,臉色也逐漸變得蒼白,忙應下來朝前走去。

蘇茉兒又看向萬柳,溫聲說道:“走吧。”

萬柳堅決不肯走在她前面,微微欠身讓開身,說道:“嬷嬷你先請。”

蘇茉兒笑了笑,也沒再堅持,跟在了榮嫔身後,萬柳則走在最後面。

榮嫔察覺到不對勁,回過頭看着她們,愣了一下回過神,臉色更加蒼白了。

她忙不疊跟着讓到一邊,急着說道:“嬷嬷你是長輩,還是你走前面吧。”

蘇茉兒微微躬身,伸手向前,恭敬地道:“馬主子言重了,奴才就是伺候人的奴才,哪是什麽長輩,馬主子你請。”

榮嫔無法,只得暗自恨恨剜了萬柳一眼。

萬柳本來面無表情,突然朝她陰陰一笑,不動聲色擡起手,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榮嫔氣得額頭青筋畢露,死死咬住了嘴唇,方忍住了沒撲上去找萬柳拼命。

蘇茉兒瞧着榮嫔的神情,臉上的笑意更淡了,不疾不徐地道:“馬主子,天色已不早,太皇太後用膳的時辰快到了。”

榮嫔深吸一口氣,才重又動身走在了前面,暗自思索着等會兒怎麽告狀。

卻不知為何,她總莫名覺得後背發寒。

太皇太後坐在羅漢塌上,臉上看不出任何神情,只擡眼淡淡朝她們看了過來。

榮嫔心一顫,她能走在最前面,以前是天大的榮耀,此刻卻好似萬箭穿心。

她硬着頭皮走進屋,雙腿不由自主發軟,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萬柳垂着頭上前,也跪在了她身後一步。

榮嫔已經迫不及待,哀哀哭着先告起了狀:“太皇太後,奴才心裏苦啊,三阿哥長這麽大,都沒有離開過奴才跟前。

今天他被帶走,雖然都是為了他好,可奴才覺着心都被剜了一塊般疼。

奴才正在傷心的時候,萬妹妹卻在旁邊看奴才的笑話,巴不得三阿哥染上病才好。

奴才知道她沒生過孩子,無法體會做人額涅的一片心,奴才想要去與她理論,誰知道她居然不顧規矩,直接轉頭就走。

奴才實在看不過眼,想要教教她規矩,她卻不服管教,奴才沒法子,正想算了的時候,蘇嬷嬷就來了......”

“哐當。”

極輕的茶碗蓋子碰觸聲音之後,榮嫔下意識停止了哭訴,腦子裏似乎明白了什麽,頓時面若死灰,頭伏在地上,身子簌簌發抖,再也不敢出聲。

太皇太後神情冰冷,轉頭看向了萬柳,她忙磕了個頭,并無半點兒辯解,幹脆直接認了錯:“奴才擾了太皇太後清淨,懇請太皇太後責罰。”

太皇太後的臉色好了些許,唔了一聲,說道:“你起來吧。”

萬柳松了口氣,規規矩矩謝過恩後,起身肅立在了一旁。

榮嫔這才似乎徹底明白,身體頓時僵住,幾乎快癱倒在了地上。

太皇太後的神情,說不出的厭惡,聲音冷得如冰:“馬氏,你已進宮多年,以前念着你年輕,又連着沒了幾個孩子,所以對你一直有諸多寬容。

沒曾想,這一寬容,倒養出了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蠢貨。

既然在你眼裏,所有人都沒有規矩,以後就別再見人了。明兒一早就送你回宮去,遷到北三所去住着吧,省得是個人都得冒犯到你。”

景祺閣北三所偏遠又荒涼,已經久無人居住。榮嫔再也承受不了,崩潰得尖聲痛哭起來,不住磕頭道:“太皇太後,奴才錯了,奴才再也不敢了,求太皇太後開恩啊......”

“這又是在鬧什麽!”

不知何時康熙來到了門口,他先上下打量着萬柳,見她沒事才松了口氣,又皺着眉頭看向了榮嫔。

她如見到救星般眼神一亮,忙膝行過去,哭道:“皇上,奴才知錯了......”

康熙又不着痕跡打量了一眼恭敬見禮的萬柳,先對她溫聲道:“起來吧。”

接着他不耐煩地對榮嫔道:“既然你知道錯了,還不滾下去認罰,在這裏哭什麽哭,惹得皇瑪嬷心煩!”

太皇太後當沒有看到康熙的小動作,只擺了擺手,蘇茉兒忙領着人上前,将榮嫔半扶半拖了出去。

屋子裏順時安靜下來,她立刻急迫地問道:“你怎麽回來了?隆禧他可還好?”

康熙上前請了安,眼神黯淡下來,難過地道:“隆禧已經認不出人來,估計就是這幾日了吧。”

太皇太後眼眶立刻紅了,她神色悲哀,定定看着前面,嘴唇蠕動着,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康熙心疼不已,忙振奮起精神說道:“我趕着回來,一是放心不下保成,想看看他可還好。

二是有個天大的好消息,一定得趕着告訴皇瑪嬷。”

太皇太後轉過頭看着康熙,他深深吸了口氣後才說道:“太醫院朱純嘏遞了折子上來,說江南有了防治天花的法子。

采用出天花人身上的痘痂為藥,再用到人身上,即可以防治天花。

這件事太過重大,若是從江南引進痘種,能成功預防天花,這可事天大的喜訊。”

天花病症來勢兇猛,染上之後人傳人,又無藥石可醫,除了人生生的挺過去,就只有死路一條。

太皇太後幾乎沒有留下淚來,順治就因為天花沒能挺過去,年紀輕輕就去了,康熙也差點兒因此沒了命。

她再也顧不上純親王,難以置信顫聲問道:“你可說的是真?”

康熙也跟着難過起來,握着太皇太後的手,說道:“皇瑪嬷,我說的都是真,從人身上取下天花低價,再拿來給人種痘,就能預防天花了。”

什麽?

人身上的痘?

萬柳控制不住啊了一聲,失聲道:“怎麽會種人痘,不是該種牛痘嗎?”

康熙與太皇太後目光如劍,齊齊朝萬柳看了過來。

很快,康熙先開了口,似乎怕吓到她,聲音比他在炕上時還要溫柔,問道:“你怎麽知道是牛痘?”

萬柳傻了眼,只恨自己太過驚訝,導致嘴太快。

是啊,她該怎麽解釋,自己知道是種的牛痘呢?

作者有話要說:  種痘在康熙二十年由江南引進痘種到北方,太醫朱純嘏曾經給皇子種痘,不過那時候都是人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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