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不用萬柳拿出她以前逃學裝病的本事, 只需在已經起了薄霜的北京,每天天不亮出門一次,天黑了再出門一次。
她被凍得像個小雞崽一樣哆哆嗦嗦, 很快她不是頭疼就是鼻塞,小臉慘白, 一幅病恹恹的模樣。
太皇太後見她身子不好, 免了她每天去慈寧宮念佛, 讓她留在萬壽宮養身子。
不過萬柳就算偷懶,也不會傻到放棄太皇太後這條粗腿。要是她什麽都不做, 一直貓冬到明年春天,說不定早就有另外的人取代了她。
于是萬柳每天吃吃睡睡之餘, 還認真抄寫佛經,隔三岔五讓人送到慈寧宮去,在大老板面前博取存在感。
太皇太後見她懂事, 也時不時賞她一些燕窩阿膠等補品,讓她好好補一補。
鄭經的水師已經開往了福建, 康熙在忙着準備與他打仗,在百忙之中,他還抽空來看過她一次。
萬柳本來蜷縮在羅漢塌上, 俯身拿着鉗子小心翻着炭盆裏面烤的板栗。
她一聽到外面的請安聲, 忙用帕子擦了擦手臉, 嗖地半倚靠在軟墊上, 瞬間變臉成了有氣無力的病西施。
康熙走進屋, 萬柳撐着塌幾,試圖要起來請安。康熙目不轉睛地看着她,擺了擺手道:“不用多禮,你身子不好就好好躺着吧。”
萬柳還是欠了欠身, 捂嘴咳了兩聲,說道:“皇上怎麽來了,仔細着過了奴才的病氣。”
康熙在羅漢塌上坐下,說道:“我又不是紙糊的,你的脈案我都看過,沒有什麽病氣不病氣的。你身子可好些了?”
萬柳心裏切了一聲,不看脈案的話你敢來,真是假惺惺。
“多謝皇上關心,奴才的身體就這樣,今兒個好一些,明天又回了去。”
康熙看着炭盆裏快烤熟的栗子,屋子裏也是一股栗子的甜香,他看着炕桌上的點心盒,斜了一眼萬柳:“你的日子倒過得悠哉,又是核桃仁又是烤栗子。
萬柳垂下眼簾,輕嘆了一聲,幽幽地道:“奴才一直吃那發苦的藥,嘴裏也發苦,就想吃些甜的東西過過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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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才又想着糖吃多了也不好,吃藥還不如吃飯,人的身體好了,百病不侵。
奴才沒有什麽胃口,只得努力吃一些能吃進去的東西,念着早些養好身體,好回來伺候太皇太後與皇上。”
康熙一聽她的話也有幾分道理,嘴裏唔了一聲,“也不能盡吃這些零嘴,還是得多吃飯。再者,你成日只躺着也不行,得起來走動走動。
外面太冷就別出去,就在屋子裏走動幾圈也行。趁着太陽好的時候,中午也不那麽冷,出去散散步透透氣。”
萬柳忙颔首應了,說道:“奴才醒得,奴才知道皇上忙,還要操心奴才的身體,奴才就覺着罪該萬死。”
康熙擡眼瞪她,板着臉道:“可不能成天瞎想,你啊,就是心思太重,養身子就只管好好養着,操心這操心那,怎麽能好得了,
你成天抄經,有孝心當值得誇贊,不過皇瑪嬷那邊也不缺你幾本經書。讀書寫字最費神,你要是沒有力氣就別抄了,皇瑪嬷也不會責怪你。”
萬柳暗自翻了個白眼,他懂個逑!太皇太後是他的皇瑪嬷,又不是她的皇瑪嬷。
感情得用心去維系,像她與太皇太後這種不對等的關系,只能靠她跪舔了。
“奴才遵旨。奴才在抄經書的時候,不僅覺着自己的字寫得難看,還覺着自己的書讀得太少,好多經文都是一知半解。
皇上,奴才總盼着能多學一些字,多一些見識,以後皇上說話的時候,奴才也能聽得更明白些。
可是奴才這裏,也沒有什麽書可以看可以讀,皇上能不能賞奴才幾本書讀讀,順便讓奴才多學幾個字。”
康熙擡了擡眉,笑着道:“難得你知道自己的字不好,有肯學上進的心,讀書倒是好事,我挑些簡單易懂的給你。嗯,就從《三字經》《子弟規》這些開始吧。”
萬柳不過是為了打發時間,她才不想看幼童啓蒙的書,她想看的是花花雜書。以前那些作者寫的□□,完全不輸後世。
她羞答答地垂下頭,含混着道:“皇上,奴才......,奴才想讀一些,讀些能更好伺候皇上的書。”
康熙一愣,接着臉上浮起了意味深長的笑,他目光灼灼看着她,挑眉哦了一聲。
他毫不掩飾自己的興奮,卻裝作一本正經地道:“這個好,這個好,是該多讀一些,最好讀完咱們再一起讨論。
你想要什麽書,算了,說了你也不知道,我給你選一些來,保管你看了受益匪淺。”
萬柳不知道會不會受益匪淺,但是等到春暖花開她再出山時,可以借機訓練他。
得讓他學會着伺候人,不然每次都讓他爽,她也太虧了。
康熙很快送來了一堆書,那些花花小說夾雜在各種正書裏,比如《如意君傳》外面是《三字經》的書皮。
萬柳看得笑得肚子疼,不管在什麽時候,偷看這種不被家長允許的書,大家都心意相通,遮掩的辦法如出一轍。
接下來的冬日,是萬柳最為惬意舒适的時光。
雖然她的綠頭牌被敬事房撤了下來,有前面太皇太後發怒在先,她就算表面上看起來不受寵,新上任的惠嫔還有宜嫔,也不敢怠慢她,所有的份例如數發放,更沒有以次充好。
現在萬柳不愁吃不愁穿,身邊還有人伺候。躺久之後腰疼了,就起來走動幾步。
吃了睡睡了吃,醒着無聊的時候抄抄經,然後再看後世要被口口的小說。
萬柳自己在永壽宮過得跟掉進米缸的老鼠一樣快樂,永壽宮外面的變化,秋月與素蘭也經常叽叽喳喳說給她聽。
比如烏雅氏被封為了德嫔,宜嫔與惠嫔管了幾天宮務之後,原本病着撒手不管的佟貴妃,病又好了起來,與宜嫔惠嫔一起管着宮務。
等佟貴妃加入之後,宜嫔管了幾天,借口肚子大了快生産,便推了宮務一心養胎,現在只剩下惠嫔與佟貴妃一起管。
不過佟貴妃與惠嫔經常意見相左,最後都是惠嫔讓步,事情還是佟貴妃說了算。
雖說佟貴妃最後又勝利了,但是萬柳半點都不擔心。佟貴妃也不是傻子,前腳才吃了挂落,後腳又來找她麻煩。
要真是如此,萬柳得說佩服她一句,就憑這種打不死的小強精神,也當得起一聲贊。
萬柳看多了妖精打架,又換個口味,聽後宮争權奪利各種狗血。
比如宜嫔生了個兒子,她姐姐郭絡羅氏就病倒了。
然後宜賓的兒子被康熙送給了皇太後養,郭絡羅氏病又好了,宜嫔卻病了。
萬柳覺得這樣看戲八卦的幸福生活,就是拿神仙來也不換。
新晉的烏雅氏德嫔,聽說萬柳病了,還差銀芽帶着禮品上門來探病。
萬柳覺得十分汗顏,自從烏雅氏懷孕之後,為了避嫌,一直沒有去看過她。
德嫔帶來的都是十分貴重的補品,萬柳看了一眼,又打量着銀芽。
她比先前瘦了許多,而且臉色蒼白,氣色很不好,看來伺候德嫔的差使不好做。
萬柳卻管不了那麽多,暗自嘆息一聲,招呼銀芽在榻上坐下,倒了碗茶遞給她,又招呼着她吃點心。
“姐姐可還好?我先前還沒來得及去看她,便去了南苑。
從南苑回來之後,又一直病着,怕病氣過給了她,更無法去看了。沒想到姐姐還記着我,直讓我這臉啊,都沒地方擱。”
銀芽在榻上側着身子坐了一半,恭敬地道:“回萬主子,主子懷孕前些時日,總時不時見紅,只得在炕上躺着。
後來倒好了些許,能下炕走動走動。只是主子一直很瘦,皇上賜了許多補身子的補品,主子吃了也不見長肉,只肚子大了些。”
萬柳心裏輕嘆,先前德嫔一直擔心孩子再被送去給他人養,封了嫔之後估計能睡個好覺。
但是宜嫔的五阿哥被抱到皇太後跟前去後,德嫔估計又得睡不着了。
為了禮尚往來,萬柳也不敢送德嫔吃食,想了想靈機一動,說道:“銀芽你且等等,我無法親去看她,就寫封信給姐姐吧,你順帶替我帶回去給姐姐。”
銀芽忙應下來,在一旁恭敬候着。萬柳提筆洋洋灑灑寫了一張紙,上面除了恭喜烏雅氏升份位,就是一堆常見的問候之語。
萬柳提着的筆停頓了片刻,最後還是寫了幾句稍微實在點的話。
“姐姐無需太過勞神,上天自會有自己的安排。如果你對着鏡子笑,鏡子也會對着你笑,如果你對着鏡子哭,鏡子也會對着你哭。
妹妹不知從何處聽到一句話,與姐姐共勉:不要在夢境的縫隙裏哭哭啼啼的。”
萬柳一直非常喜歡咒回的這句經典名言,對于操蛋的生活人生,該抱怨抱怨,該罵的時候罵。
罵過哭過就算,不能一直沉迷其中,不然日子還過不過啦?
她不強求烏雅氏能聽進去,從沒有把自己的生活哲學強加于他人身上的習慣,不過是盡到自己的本分,說出她能說出的勸慰之言。
寫完信,萬柳看着烏雅氏送來的人參鹿茸,又犯了愁。
雖然她不喜歡吃這些玩意兒,可人參畢竟貴重,只回一封信,是不是太拿不出手呢?
吃食藥材這些東西,萬柳打死都不會送,思索片刻之後,幹脆去匣子裏翻出以前被康熙嫌棄的金首飾,忍痛拽了兩顆金珠子下來放進信封裏,然後封好交給了銀芽道。
“你把這個給姐姐,我與姐姐雖然與她多日未見,但時刻記挂着她,我們之間的情分,情比金堅。”
銀芽接過信回去了,萬柳吩咐秋月:“把匣子拿下去收起來吧。”
秋月看了看那根人參,問道:“主子要不要吃,奴才拿去廚房裏讓他們炖湯,恰好用來補身體。”
萬柳失笑,她平時吃了睡睡了吃,雖然臉上不顯,但是腰都膨脹了一圈,再補那還得了。
“不用,這麽貴重的補品,得省着點,等到救急的時候再拿出來用。”
秋月收拾好了匣子下去,萬柳摸了摸自己的腰,喃喃地道:“不行,得減減肥,不然衣服都要被撐破了,養病養了一身肉,這說不過去啊。”
于是萬柳又在自己的快樂日常中,加上了一條不那麽快樂的卷腹鍛煉。
晚上等屋子裏伺候的人退下之後,她躺在炕上先拉筋,再開始練習卷腹。
這具身體從沒有鍛煉過,弱得很,第二天早上,萬柳只一動,就覺得腹部又酸又痛。
她本來不想起床,可實在憋不住,得去放水,她只得呲牙咧嘴,小心翼翼從炕上滑下來。
腳步落地的時候一震,她又擡頭望天,酸爽的滋味難以形容,她幾乎沒有大叫出聲。
秋月見萬柳走路跟飄一樣,忙上前攙扶住她,急着問道:“主子你怎麽了,奴才見着昨晚睡前,主子都還好好的啊。”
萬柳擺了擺手,輕輕道:“沒事,過兩天就會好。”
秋月見萬柳的神情,怎麽都不像沒事的樣子。不過萬柳一直主意正,秋月跟在她身邊也有一段時日,早已了解她的性子,不敢再多問,伺候着她去淨房洗漱。
才吃完早飯沒多久,康熙就來了。萬柳靠在軟墊上休養生息,只得站起身準備請安。
她腰一軟晃了晃,她輕輕嘶了聲,康熙一個俯身,順勢攬住了她的腰:“怎麽這麽不小心,仔細摔着,咦......”
他頓了頓,手在她腰上撫摸了幾把,“這腰,好似與以前不一樣了啊。”
萬柳直想罵娘,她自己的身體,想胖就胖,想瘦就瘦,吃他家的米了,他管得着嘛?
不過萬柳想到的确吃了康熙家的米,而且現在她是偷懶不上班,在老板面前還是得低調些,于是氣焰頓消。
她幹脆靠在了康熙懷裏扭了扭,按住他的手咯咯笑道:“奴才怕癢,皇上可別摸了。”
康熙被她這貼着幾扭,頓時覺得屋子裏的地龍太熱,他反手握住她的手,還摩挲了幾下,眼神暗了暗,笑道:“嗯,既然你怕癢,那我就饒了你這次吧。”
他半擁着萬柳走過去坐在塌上,上下仔細打量着她,臉龐白皙中透着紅,好似圓潤了些許,氣色也很好,完全看不出還病着。
萬柳提着茶壺倒茶,垂着眼睑只能由他打量,心裏卻哀嚎,臉色會不會太紅潤了,然後被叫回去上班啊?
康熙吃了一口茶,笑着問道:“給烏雅氏寫信了?”
萬柳沒想到康熙這麽快就知道她給烏雅氏寫信之事,不過信裏也沒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坦坦蕩蕩承認了。
“姐姐聽說奴才病了,打發銀芽送了人參鹿茸這些貴重補品來給奴才。可是奴才怕過了病氣給姐姐,不能親自上門去道謝,最後寫了封信去給她。”
康熙往後靠了靠,斜着她道:“昨兒個我恰好在,看到你那兩顆金珠,覺着有些眼熟。虧你想得出來,更好意思拿得出手,你就不能整串送出去,讓你的情意更堅固些?”
萬柳被嘲笑也不在意,反正聽聽就過去了。全送是絕對不會全送的,她只随口恭恭敬敬連聲應是。
康熙見她認錯态度好,也不再多說,轉而笑道:“不過你倒是想得開,佛也沒有白念,你笑鏡子裏的你也笑,你哭鏡子裏的你也哭。
單憑心胸寬廣這一點,誰都比不上你,這心境一開朗,病也好得快。你看你現在身體多好,氣色紅潤,生機勃勃的。
你既與烏雅氏交好,有空也多勸勸她,她懷孕之後身子一直不好,再這樣下去可不行。”
萬柳心道,我勸一百句,還不如你說一句,她的孩子以後由她自己養。
不過這些話她不能說,說出來就是大大的僭越。她看到宜嫔的孩子被送給皇太後養之後,這才明白生母的份位高低,不是能不能親自撫養孩子的關鍵。
那最後只剩下一條,就是康熙為了防着母子太過親近,以免後宮影響到前朝。
她早就知道天家親情有限,現在看到也只是多感慨了兩句。反正她現在沒有孩子,以後的事,留待以後再操心吧。
康熙說什麽萬柳都說好,他說着說着就湊了過來,手也不客氣地撫上她的腰,聲音中帶着說不出的暧昧。
“嗯,心寬,這裏也寬了不少。既然你病好了,咱們是不是該來探讨探讨,你的書讀得怎麽樣,學到了什麽本事。”
萬柳側身躲避,嘟着嘴可憐兮兮地道:“回皇上,奴才一直在認真學習,不過奴才愚笨,看了書也沒有學會。
奴才就想學以致用,只看書不練習怎麽行呢,于是奴才就勤學苦練。可學着學着,就不小心閃到了腰,奴才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好呢。”
康熙收回自己空蕩蕩的手,瞪着她生氣地道:“以後不許你自己瞎練習,得等着我一起練!”
他見萬柳害怕得要哭不哭,生生咽下了所有的遺憾,臉色緩和下來,溫言細語地道:“聽話啊,這事你自己練不好,就拿我......,得跟我,跟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