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假面
一大早,等徐少辰一出門,承歡就開始忙活起來。今天是登臺的第一天,一定得好好準備才行。
承歡大學時雙學位主修管理學,另一門就是音樂。
承歡在音樂上天分極高,鋼琴早在高中時就達到十級水平,吉他、古筝、琵琶等弦樂器,也是十分精通,最讓承歡引以為傲的是她對樂譜過目不忘和融會貫通的本領,一首曲譜她能改編成不同的線譜,用不同的樂器演奏。
可現在鋼琴還沒到,即便是臨場發揮也得選一首自己熟悉的曲子才行,承歡開始在心裏琢磨起來。
家裏,樊天正在書房裏和父親談話。
“昊兒,這樁婚事你必須答應!”
“父親,我的答案還是一樣。”樊天低着頭跪坐在樊功成對面。
“……哎,昊兒,父親何時逼迫過你……只是這一次,皇命不可違啊。”
“您是說,這是天皇的意思?”
“……我已經老了,在上海駐軍這些年似乎并沒有取得讓天皇滿意的功績,所以,前些日子天皇又派川口伍仁過來,名義上輔助我管理日常,實則是天皇在監視和架空我藤井望川!但是天皇又不放心川口這老狐貍,于是……讓我藤井家與川口家聯姻來相互制衡!”
“父親……”
“昊兒……且不說為了藤井家族的利益,難道你忘了身為武士的使命了嗎?!”
“……效忠天皇。”
父子倆正僵持着,樊功成的一個手下在書房門外說:“将軍,川口将軍到了。”
“知道了,我馬上過去。”樊功成對着門口說道,然後又對樊天說:“昊兒,你好好想想。還有,為了陸小姐的安全,不要再去找她了。”說完頭都不回地就走掉了。
留下一臉震驚的樊天,樊功成的最後一句話像一顆炸彈一樣,在樊天腦子裏轟地炸開了,他怎麽會忘了,他的父親也曾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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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天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麽挪出書房的,他現在只想見見一個人,只想再聽聽她的聲音,看看她的笑臉……
突然,電話響了。
“您好,請問樊天在嗎?”是承歡!樊天心中一驚,不由地喜上眉梢。
“承歡……”
“樊天,真的是你啊!我還以為號碼記錯了。”
“沒有錯……”樊天突然響起父親剛才的話,忙對承歡說:“不過,以後你不要再打來了……”
“怎麽了?”
“……沒什麽,這個號有點問題,過兩天就換新號了,到時候我再告訴你……這個號,不要再打了。”
“哦,這樣啊……對了!差點忘了正事了!今天下午你有時間嗎?”
“……有”
“哈哈……那就好!那今天下午5點,你到‘大上海’來,我請你聽曲兒!”
“……好,我會準時到。”
“不見不散!”
“不見不散。”
樊天挂掉電話,心想:這該是他最後一次見承歡了吧。
鼎爺果真是個生意人,不到5點,“大上海”門前就挂滿了各種巨型海報——“假面歌女”首登臺,只唱三首君再來!
海報上承歡一身琉璃長裙,裙擺往後飛揚起來,腰部被一段不寬的腰帶束着,盡顯身姿。一頭烏黑的長發被高高盤起,一抹鮮豔的紅唇在黑夜裏綻放着勾魂的笑,一雙會說話的眼睛雖然藏在銀白色的狐貍面具裏,但也足以令衆生颠倒。這是昨天小伍給帶着面具的承歡拍的照片,沒想到效果這麽好。
承歡怕引人注意,自然不敢從正門進,也就沒看到這幅“假面歌女”。
後臺,小伍已經恭候承歡多時了,見到承歡忙親熱和氣地打招呼:“陸小姐來啦!”就像見到老朋友一樣。
承歡受金庸武俠的影響,也是個很講江湖義氣的人,別人對她好,她自然也會對別人好,便對小伍說:“別再叫我陸小姐了,你要真當我是朋友,就叫我承歡。”
“那怎麽敢……這不是折煞我嗎……”
“嗯——”承歡故作生氣地拖着長音。
“承歡姐……叫‘承歡姐’總成了吧……”
“哈哈……這還差不多。”承歡瞧着小伍也沒多大,白撿了個弟弟怎會不開心!
“對了小伍,鋼琴準備好了嗎?”
“早備好了!”
“話筒呢?”
“已經照您說的,支在鋼琴上了。”小伍得意地說,似乎能幫上承歡的忙是一件多麽驕傲的事。
“嗯……那就好。”
“承歡姐,待會兒報幕的時候怎麽介紹您啊?”
“……你就只說我姓‘陸’就好了。”
“好嘞!”
“各位爺,今兒個咱們‘大上海’要為各位隆重推出一位新人!沒錯!就是‘假面歌女’——陸小姐!”小伍剛說完,臺下的掌聲、叫喊聲便如春雷般轟隆而至。
假面歌女?這名字有噱頭!承歡一面覺得好笑,一面緩緩走上臺來。
“大家好!”接過小伍手裏的話筒,承歡大大方方地說道:“感謝各位能來這裏捧我的場,我一定不會讓各位失望。”
“為什麽帶着面具?”
“把面具摘掉讓爺瞧瞧!”
“就是啊!”
……
承歡話音剛落,臺下就炸開了鍋。
昨天在拍照的時候,小伍就想到了會出現這個情況,當時承歡不走心地對他說:“就說‘小女先天面癱,其醜無比,摘掉面具怕吓到各位’不就行了。”
“這哪兒行啊!誰會聽一個醜女人唱歌呢?!到時候就是唱得再好也白搭。”小伍說道。
“哦,是啊,男人都是視覺動物嘛。”
“……我可不是。”小伍偷看了承歡一眼,說道。
“啊……你不是男人!”
“胡說!”小伍憋得臉都紅了。
“好啦!逗你呢!不過……到時候真有人問起來,我該怎麽說啊?”
“陸小姐,我倒有一計……”
聚光燈下,承歡不動聲色地勾起嘴角,說道:“各位稍安勿躁,小陸也很想跟各位爺打照面,只是不巧,前天走臺練習的時候,不慎從臺上摔下來,磕破了眼角,現在還在敷藥中。”承歡漸漸換了語氣,像一只迷路的小鹿一樣,惹人憐愛:“現在只能委屈各位爺先聽曲兒,假以時日,等小陸傷好摘掉這面具,定不讓各位爺失望。”
“好!我們就等着看你是怎樣的傾國傾城貌!”
“對!”
……
衆人一吵,承歡的思緒又回到昨天。
聽了小伍的計策,承歡整個人呆掉了:“這牛皮……吹大了……”
“陸小姐,您聽我說,咱們這樣做既可以暫且堵住臺下的悠悠之口,又可以借機吸引他們不間斷地來聽您的曲兒,要知道,一個未知美人兒的吸引力要比一個直接美人兒的吸引力大得多;況且,在這上海灘上,您的相貌若稱第二,那就沒人敢稱第一!”
臺上,承歡和小伍會意地一笑,效果還不錯!
接着小伍就退下臺,承歡則走到舞臺中央的鋼琴旁坐下:“一首《何日君再來》送給大家,望君常來。”
說着,承歡靈動的十指開始在琴鍵上跳舞。這是她略加改編過的曲子,将前奏稍稍加長,又加入了一些現代音樂元素的技巧,使這首老歌聽起來更加醉人。
前奏過後,朱唇微啓:
“好花不常開
好景不常在
愁堆解笑眉
淚灑相思帶
今宵離別後
何日君再來
喝完了這杯
請進點小菜
人生能得幾回醉
不歡更何待
今宵離別後
何日君再來
停唱陽關疊
重擎白玉杯
殷勤頻致語
牢牢撫君懷
今宵離別後
何日君再來
喝完了這杯
請進點小菜
人生能得幾回醉
不歡更何待
今宵離別後
何日君再來
今宵離別後
何日君再來”
一曲《何日君再來》完畢,臺下沉默良久,似乎都還沉醉在剛才溫婉的曲調裏,應景的歌詞裏,還有承歡醉人的歌聲裏。
不等大家“清醒”過來,一串承上啓下的前奏過後,承歡接着唱下一首。
“小城故事多
充滿喜和樂
若是你到小城來
收獲特別多
看似一幅畫
聽像一首歌
人生境界真善美這裏已包括
談的談說的說
小城故事真不錯
請你的朋友一起來
小城來做客
談的談說的說
小城故事真不錯
請你的朋友一起來
小城來做客”
接着,又是一段渾然一體的銜接,最後一首開始了。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好像花兒開在春風裏
開在春風裏
在哪裏在哪裏見過你
你的笑容這樣熟悉
我一時想不起
啊 在夢裏
夢裏夢裏見過你
甜蜜笑得多甜蜜
是你是你夢見的就是你
在哪裏在哪裏見過你
你的笑容這樣熟悉
我一時想不起
啊 在夢裏
在哪裏在哪裏見過你
你的笑容這樣熟悉
我一時想不起
啊 在夢裏
夢裏夢裏見過你
甜蜜笑得多甜蜜
是你是你夢見的就是你
在哪裏在哪裏見過你
你的笑容這樣熟悉
我一時想不起
啊 在夢裏”
原來承歡之前在學校的開學典禮上表演過這段“鄧麗君經典”三連唱。由于這三首歌的曲風相近、曲調相似,經過承歡鬼斧神工的改編,将三首歌巧妙地契合在一起。
這次效果比起開學典禮上的有過之而無不及,豔驚了四座!
掌聲如雷鳴般響徹“大上海”,承歡很滿意這樣的效果,心裏早樂開了花,嘴上卻淡然地說:“謝謝大家!”
承歡正得意地往後臺走去,卻在後臺前門口聽見七嘴八舌的喧鬧聲。
“呦,她以為她是誰,還帶個面具,還不知道是什麽醜八怪哩!”
“就是!還學人家小姐彈什麽鋼琴?!既來到這兒,還裝什麽清高!”
“哼!也不知道這狐貍精給鼎爺吃的什麽迷魂藥,竟出價跟玉蘭姐一樣高!玉蘭姐,我們都替你抱不平!”
“就是就是!”
“玉蘭姐,等那小妖精來了,我一定撕下她的面皮,給你出氣!”
“诶——玉蘭姐,你去哪?”
聽到腳步聲,承歡趕忙躲到旁邊的幕布裏,出來的人正是白玉蘭。
“出來吧。”玉蘭對着幕布道,原來承歡的腳從幕布下露出來了。
看着承歡慢慢地從幕布裏挪出來,玉蘭又輕聲道:“跟我來。”
玉蘭帶她順着後臺後門旁的梯子一路上到“大上海”的屋頂,這裏雖然只有兩層樓那麽高,但是只要有高度,就會使人視野開闊起來。
玉蘭望着樓下的車水馬龍,平靜的說道:“你看看這座城市,然後記住它的樣子,它的呼吸,它的節奏,如果你想在這裏生存,就調整你的樣子、呼吸和節奏,和它保持一致。”
聽着玉蘭的話,承歡緩緩地走上前,站在玉蘭身邊,專注地看着這個“上海”。
“我剛來的時候跟你一樣,跟你一樣的倔強,但是倔強的人容易受傷……在我最無助的時候,是鼎爺收留了我,給了我吃的、穿的,可是他并沒有強迫我留在這裏。”玉蘭娓娓道來,像在說着別人的故事。
“那你……”承歡終于将心思轉移到了聽故事上。
“我是自願的。我想要在這裏生存,我需要在這裏立足,別人能幫你一時,卻幫不了你一輩子。我不能倒下,因為我能依靠的只有我自己。”玉蘭轉過臉,看着承歡,輕輕擦去她臉上還未幹的眼淚:“承歡,人活着需要一個信念,一個目标。”
“你……你怎麽知道……我……”
“十裏,你忘了嗎?”
承歡終于破涕而笑,摘下面具:“玉蘭姐……”承歡緊緊地抱着玉蘭,她從沒想到,如此嬌弱的身骨,也會有如此溫暖、堅強的懷抱。
由于待會兒玉蘭還有演出,兩人在樓頂不敢多耽擱,便一起下了樓。
承歡換好衣服,去和小伍道了別,正準備從後門出去,忽然想起和樊天約好了見面,發生這些事一耽擱,居然給忘了,便又拐了回去。
這時臺上玉蘭正在演出。承歡蹑手蹑腳地在昏暗的座位上找着樊天,一樓沒有,又跑上二樓的座位上找。
該不會等不及走了吧……承歡正着急着,忽然在二樓樓梯口看到樊天,他正在和另一個人說話。
“藤井昊,聽說上次打我的人的是你!”
“管好你的人!不要随便在街上咬人!”
“要不是你多管閑事!那中國妞兒我早就弄到手了!”說着,川口明次指着臺上的玉蘭。
“她是我朋友,不許動她!”
“呦!真是天大的笑話!你什麽時候開始和中國人做朋友了?!難道……你和你家那老頭向中國人投誠了!”
“不要胡說!”樊天猛地抓着川口明次的衣領。
“哈哈……開個玩笑而已,藤井家族是保護天皇的第一武士,有誰會懷疑你們呢?”川口明次掰開樊天的手,看了看臺上的玉蘭,壞笑道:“既然你這麽喜歡這中國妞兒,就送你好了!我呢……只要我的假面美人!”
“我不許你碰她!”樊天咬着牙,一字一頓地說道。
“藤井昊!你別給臉不要臉!趁我好好說話的時候——”川口明次的話還沒說完,樊天已經一拳打在他臉上,川口明次始料未及,結結實實地挨了這一拳,一個重心不穩向後倒了下去。
沒有了川口明次的遮擋,承歡就完完全全地出現在樊天的視線裏。
“承歡……”樊天失神地叫着。
他——居然是日本人!!
來不及擦掉模糊視線的眼淚,承歡轉身急忙順着樓梯往外跑。身後樊天一路喊着她的名字追了出來。
終于在一處胡同口堵住了承歡。
“承歡,你聽我解釋……”
“解釋?解釋什麽?解釋你騙我是日本人的事實嗎?”承歡恨自己,為什麽眼淚一直不争氣地往下掉。
“……對不起”
“對不起?又是對不起?!我不需要對不起!我需要你明明白白地告訴我,你究竟是誰?”
“……”
“怎麽?不敢說?!不能說?!還是不想說啊?!”
“承歡……”樊天憐惜地想替承歡擦掉眼淚,卻被她一手甩開。
“別碰我!我害怕!你這雙手染過多少中國人的血?!”承歡似突然想到什麽,接着說:“你叫樊天,那樊功成就是你父親吧!你和你那偉大的父親到底在圖謀什麽?你們還要害死多少中國人才肯罷休!”
“……承歡……我沒有……雖然在身份這件事上是我不對,但我從來沒有騙過你……我對你的感情都是真的!”
“你是說我們之間的友情嗎?哈……我的朋友只有‘樊天’,而不是你‘藤井昊’!”
承歡的話,一字一句如刀刻在樊天心上,他們之間經歷的那些美好,就因為一個身份就被她全部抹殺,他拒婚對不起父親,多次幫中國人說話對不起天皇……但是他從來沒有對不起承歡……第一次,他竟那麽痛恨自己是個日本人……
這時,一輛黑色車的汽車,在他們面前停了下來,車門打開了,下車的人居然是樊功成。
“父親……”
“看來你并沒有理解我說的話,我以為你會是個聰明的孩子。”樊功成微笑地看着承歡,似乎這話是對承歡說的。
“父親……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了。”
“那就給我上車!否則,我不介意請陸小姐到府上喝杯茶。”
“喝茶倒不必了,您還是趕緊回家吧,晚了怕就回不去了。”承歡對樊功成道。
“哦?陸小姐到過府上?”
“不必也不想!只是聽大人講過将軍回家路途遙遠,又要翻山越嶺、又要漂洋過海,遲了,怕趕不上過日本海的船了!”
“哈哈……有點膽色!”樊功成突然神色一變,樊天知道這是父親生氣的表情,忙說:“父親,咱們快走吧。”
“哼!”樊功成狠狠地瞪了承歡一眼,一點要走的跡象都沒有。
“我道是誰呢,原來是樊将軍!”徐少辰突然不知從哪裏冒出來。
“徐組長,有事嗎?”徐少辰以前跟陳站和樊功成喝過幾次茶,看來他還記得他。
“沒什麽事,我下班經過這裏,看到熟人都在,下車打個招呼。”徐少辰笑道,一副拉家常的感覺:“對了樊将軍,剛才在路上碰到川口少将軍,臉色不太好,正氣沖沖地往家趕,嘴裏還喊着樊少将軍的名字,不知所謂何事。”
“多謝徐組長提醒,樊某這就過去看看。”說着,複又看了承歡一眼,坐上車走了。
承歡深深地吐了一口氣,低頭看看手心裏,全是汗!
徐少辰拉起承歡,也坐上車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