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三十二夢裏再次見到你

☆、三十二 夢裏再次見到你

下卷陸嘉易篇

生命以一種琢磨不透的方式讓人成長,在學校裏是先考試再得分,在生活中是先經歷再得到經驗,曾經以為的愛情是一場盛大的煙花,在頭頂絢爛開過,我以為可以璀璨別人的夜空,卻不過是綻放在自己的頭頂。我以為愛就是二十歲前的一場夢,卻原來有一個叫做蘇小南的姑娘告訴我,愛情,是至死不渝、是地老天荒。

三十二夢裏再次見到你

當金發的空姐俯身提醒陸嘉易紮好安全帶時,陸嘉易強撐着勉強對她說了聲thank you,他已經連着三天兩夜沒有睡覺,看到人總有種眩暈的感覺,看來不承認自己年紀大了是不行了。二十六歲,怎麽覺得自己好像把下半輩子都過完了一樣,每一天都是忙碌、忙碌,不知道為什麽,好像只有忙碌才是最真實的。

手機短信裏躺着方子墨的短信:速回。

只有兩個字,打回去方子墨并不接電話。

陸嘉易朋友很少,如果說從小長大的朋友,方子同是唯一一個,方子墨是子同的小堂哥,因為從小體弱多病,到他們大院的時候已經去很多地方治過病。後來,方子墨跟他在法國上學時住過一個宿舍,那時候方子墨在大院裏是個傳奇人物,因為小時候體弱從沒上過學,卻直接可以在任何全球前十的大學任選專業。那一次很偶然方子墨要學法語,就跟陸嘉易住在一個宿舍。方子同當時打電話來帶着一股子酸勁兒:“要我跟他一個宿舍,我天天想法子整死他。”

“你們倆血親吧?”陸嘉易看不慣方子同這個勁兒。

“你懂不懂漢語啊?還血親?我們就是堂兄弟,堂兄弟怎麽了?看見這樣的我就煩!”

“你不就嫉妒人家嗎?丢人,要不然來法國,要不然乖乖呆家裏。”

方子同“彭”扣上電話,陸嘉易沒防備,耳朵邊嗡嗡直響。

可見到方子墨還是不可救藥成了他的好朋友,或者,更貼切地說,哪怕做他的跟班,陸嘉易也是心甘情願的。再後來方子墨回國擔任檢察官的時候幫過自己,再後來只隐約聽爺爺說過,方子墨的腦子頂一個國家的智囊團沒想到還真就……說了一半的話讓人很容易想多,他只是再也聯系不到他,直到收到這個短信。

打不通,就打給方子同。

這回方子同沒有泛酸,卻明顯有氣無力:“他啊,回來了,開了個危機處理公司,現在是危機處理專家。”

再問,方子同就顧左右而言他,好像故意要隐瞞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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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他為什麽叫我回去嗎?”

“還問!趕緊坐飛機回來,他都喊你了,你不知道麻利兒地滾回來!”方子同這回又沒通知地扣他電話。

陸嘉易咬牙,卻還是買了最快的飛機回國。

回國,六年了,說實話他真沒有想過,因為他上飛機的時候跟自己說過,絕不回頭看一眼蘇小南,看一眼這個讓他傷透心的國度!

回航時間很長,陸嘉易歪在沙發裏,手長腿長的他很不舒服,可是,他還是頂不住連續三天兩夜的煎熬,沉沉睡過去。

睡夢裏,他重新回到了兒時的那個收容所,很空、逼仄的房間裏睡着十二個人,床是大通鋪,窗戶更像是小小的排氣孔,就在高處,冬天不擋風,夏天進不來風。可這樣也是好的,最起碼他有一個安身之所。

在這裏的每一個小孩兒都是因為殘疾被扔到這裏,除了他。聽說他是剛生下來就被扔進了收容所的垃圾桶,收垃圾的人早晨天隐隐有些亮光的時候聽見孩子凄厲的哭聲,打開垃圾桶,襁褓完好,只是他的小腿因為露在外邊,被老鼠剛剛咬去一塊兒肉,當然,如果那個收垃圾的去的晚一點兒,可能他就剩不下什麽了。

在夢裏依然重複着這樣的生活,每天早早醒來,打水、洗臉、吃飯、去後面的大菜園子幹活……周而複始,每天都是一樣的,他從小長得就漂亮,所以收容所的阿姨很喜歡看見他,他也每天都說很多逗大家開心的話,讓大人們看見他就開心,就想把僅有的一點兒好東西都給他。

其實,他早就知道如何讨人開心,如何利用自己無害而漂亮的小臉蛋兒。在夢裏陸嘉易苦笑一下,生命對于自己,好像什麽都是白撿的,活着就好,那時候自己就只有這一個想法,或許連這個想法都沒有,就是活着。

在收容所裏,跟他最好的是小啞巴小坎,他睡在他旁邊,經常滾過來,抱着他,小坎不會說話,可他看陸嘉易的眼神總帶着一股子莫名地崇拜。他會把所有人送給陸嘉易的花編成一朵花環放在陸嘉易的枕頭邊,他會在陸嘉易感冒發燒的時候一直握着陸嘉易的手,用自己的額頭碰碰陸嘉易的,他有一雙非常大的眼睛,眼睛裏除了怯怯的眼神就是滿眼的溫柔。

小坎經常被欺負,所以陸嘉易一般都牽着他,有人欺負的時候,陸嘉易就從兜裏掏出很大的石頭塊,不是扔,而是沖過去使勁兒打,他覺得拳頭的威力不足以抵擋他手裏尖利的石頭,事實證明,陸嘉易從小就有打架的天賦,很多孩子怕他,并不是怕他手裏的石頭,誰還撿不到塊兒石頭?可是,陸嘉易沖過來的時候,總是以一種空門洞開,一心向死的打法開始,他很小就已經在這裏明白:吃飯要全力以赴,打架更要全力以赴。這種打法就是讓人豁出命去,所以,他的狠勁兒很容易就把所有人都震一下,然後,下一個不要命的小坎也會沖過來,沒有聲音,卻是全力赴死地沖過來,跟人扭成一團。

就這樣兩個人打兩個人、四個人、七八個人,慢慢就不再打了。

因為陸嘉易不僅會打架,還會籠絡人心。他所有得到的好東西,從來都是一出門就撒給大家,他的眼神裏從來沒有憐憫,孩子們更喜歡從他手裏一哄而散地搶完所得,回頭看他笑得燦爛。

他就是這樣自然地在收容所裏生長成一個漂亮又能幹、野蠻又快樂的孩子。陰郁并不多,直到他面對生死,第一次就遭受最沉痛的打擊,他第一次明白了,原來別的小孩子都是有爸爸、媽媽的,被照顧、被愛護而他卻沒有;他第一次明白,活着,竟然是件痛苦的事,因為不是你想活,就能好好活着。

那年他七歲,冬天特別冷。聽說有個慈善團體會來他們收容所,說不定會領養幾個孩子,所有的孩子都激動了,老師也不遺餘力地将他們操練起來,排練節目,陸嘉易因為長得好看,跳躍起來非常漂亮,幾乎所有節目裏都有他,他就像一顆小星星璀璨在這個孤獨的希望得到援助的收容所裏。

小坎也有節目,是在一個童話故事裏當一棵道具樹,在一個舞蹈裏當一塊棕色的石頭,他需要舉着道具在一個地方呆好一會兒,經常他會偷偷看陸嘉易跳出來,好看的讓人心疼又奇怪,為什麽這麽好看的孩子會遺失在收容所。

晚上小坎有點兒發燒,陸嘉易怕他冷,改成他抱着小坎睡覺。

小坎燒得眼睛周圍起了一層紅色的疹點,陸嘉易很奇怪地搬着他的臉囑咐他:“小坎,別燒過勁兒了,眼睛周圍怎麽長這麽多紅點點?”

小坎很害怕地看着陸嘉易,陸嘉易就呵呵笑:“沒事兒,跟童話裏長雀斑的小孩兒一樣,特招人喜歡,明天說不定你第一個被人帶走呢。”

小坎聽了更害怕,緊緊摟着陸嘉易的脖子。

陸嘉易很大人氣地拍拍他肩膀:“我也一定會被帶走的,我們一起都去過好日子,都有爸爸媽媽了!都有自己的家了!”

小坎這個小小的啞巴,緊緊抱着陸嘉易,就這樣在寒冷中睡着。

醒來,陸嘉易習慣性地拍小坎的頭,小坎沒動,他用額頭頂小坎的額頭,只覺得他凍得跟個冰坨子似的,低頭,發現他小臉青白。

“小坎,你怎麽這麽冷啊?起床了!”小坎沒有動。

陸嘉易奇怪地撓撓他的肚子:“小坎,今天我們就有家了。”

小坎依然不動。陸嘉易推他肩膀,他僵硬着摔過去,不動,沒有睜開眼,他小小的胸廓毫無起伏。

“小坎死了!”不知道是誰突然大喊一聲。

陸嘉易驚奇地看住已經再也不能睜開眼睛,對着自己笑的小坎,湊過去,一把抱住小坎,張大嘴卻哭不出聲來。

這是他生命裏第一個朋友,第一個親人,第一個沒有血緣卻比有血緣的還要親近的人,他生命裏最重要的第一個人,不會說話,只有一雙好看的大眼睛,他即使什麽不說,也告訴了陸嘉易,他依戀他、信任他、愛惜他、支持他,可他卻在這樣毫無征兆地情況下失去了他。

七歲的陸嘉易緊緊抱着小坎,後悔前一天晚上沒把被子多給小坎蓋點兒,後悔小坎每次拱過來的時候,他總是習慣性地先踢他一下,才讓他團進自己的懷裏,後悔很多,可是後悔什麽都晚了,那個不會說話,總是笑着在他身邊的小坎死了。

他蜷在床裏面不出來,抱着小坎不撒手,不動,不說話。

這一天慈善團體上午十點到,很多阿姨用力也掰不開陸嘉易抱着小坎的手,後來過來一個漢子,掐着陸嘉易的手腕,使勁兒一掰開,所有人都聽到咔一聲脆響,陸嘉易痛得暈過去,手腕骨折,小坎才從他的懷裏被帶走。

那一次突然地疼痛其實比不上他醒來以後被人一聲驚喊來得更痛,他沒有了小坎,沒有了人生中的第一個親人,一下子陷進黑暗中,讓他第一次再也不想醒過來。

陸嘉易那天醒來以後,很久都不說話,不當大家的開心果,他不言不語,覺得自己只有這樣才是和小坎是在一起的。

阿姨每天叫他出來,跟他說不出來也會凍死的,跟小坎一樣,他瞪着大眼睛看阿姨,突然覺得那樣也挺好,一點兒也不害怕。

後來,阿姨和院長都來跟他說,最近有人來找他,說是他的親人,要接他回家。他聽見阿姨跟自己這麽說的時候,依然不動,覺得他們是在騙自己。

他團在角落裏,時常想:當初要是不全心全意想要有一個家,有自己的爸爸媽媽,會不會小坎就不會死了?

沒有人回答他這個問題,直到他見到陸思品。那個出奇溫柔、出奇安靜的女子。

對,即使那時候陸思品只比他大七歲,還稱不上是個女子,只能算是個女孩,他在七歲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就是忍不住瞪大眼睛,愣愣看過去,再也說不出話來。

陸思品——當她嬌俏的身影在陸嘉易面前越來越明顯時,陸嘉易伸出手,想要握一下她細瘦的胳膊,突然她的影像一下子散開,再也看不見。

陸嘉易胸口一疼,咚一聲從椅子上歪倒。

睜開眼,機艙裏光線昏暗,顯然是夜間,周圍的人都在沉睡,陸嘉易聽着機艙裏嗡嗡的聲音,回憶自己剛才無比清晰的夢境,那不是夢,那是他曾經經歷過的事情,他以為忘記了,這一刻卻重新回到他的腦子裏,在他以為忘記時,在他馬上就要回國的時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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