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部我在裏約等你

——樸先生，水裏真安靜，沒有加油聲，也沒有噓聲，真好。咱們，繼續游吧——

(聲明：以上為361度廣告語)

首爾的冬天很冷，尤其是現在，正當十二月中旬，是一年中最冷的時候。這一天從早晨開始，天氣就陰沉沉的，預報說有中雪，到黃昏果然下了起來。一開始只是小小的雪粒，後來雪粒慢慢變成雪花，到了晚上十來點，已經是滿天的雪片飄飄揚揚了。

這時樸信中坐在窗前的桌子旁邊，聽到外面窸窸窣窣落雪的聲音，便伸手把窗簾掀起一個角來，然後他湊過去向外看，只見目力所及之處一片蒼茫，紛紛揚揚的雪花飄落下來，劃亂了路燈清冷的光。果然下大了啊，樸信中心想。他盯着其中的一片雪花看了一會兒，好像有些出神，直到那雪花落在地上，他才把窗簾放下來，繼續翻手裏的相冊。

這本相冊裏的照片都是樸信中和他的家人，而且還是很早以前的。比如現在他眼前的這一張，一家四口站在沙灘上，笑得陽光燦爛，身後海浪正沖過來，光看照片似乎就能聽到嘩嘩的水聲。這是樸信中十三歲的時候照的，那一年他第一次獲得全國冠軍，而那時媽媽的身體也不錯，于是一家人就到濟州島玩了兩天，留下了這張照片。

樸信中看了一會兒，便往後翻。後面這張是他十歲的時候在訓練館門口照的，也是冬天，照片裏的孩子穿着厚厚的羽絨服，戴着帽子，笑得有點兒傻的樣子。從上小學起，他每天放學後都要去訓練幾個小時，冬天泳池裏的水冰冷，需要很大的勇氣才敢跳下去。訓練結束之後，天已經黑了，大部分孩子會被家裏的車接走，畢竟練游泳很費錢，因此這些孩子的家境一般都不錯。而樸信中卻是家境不好的那一少部分，所以他每天都要擠公交車回家。那時的他剛從泳池裏爬出來，連頭發都是濕的，每次都凍得在公交車上打哆嗦。而且帽子是每天必備的，如果不戴帽子的話濕淋淋的頭發會被凍住，那就更加冷得難捱了。那時候樸爸爸心疼兒子，總是說不要再練了；而媽媽很堅決，她相信她的兒子總有取得成績的那一天。好在後來還是堅持了下去，這才有了現在的樸信中。後來樸信中總是會回想那時的辛苦，從而對自己的職業生涯倍加珍惜。

而現在，樸信中默默看着這張照片，心中五味雜陳。終于，他嘆了一口氣，把這張翻了過去。後面的照片還有十幾張，有他四五歲剛學游泳時照的，也有他幾個月時被姐姐抱着照的。樸信中一直翻下去，直到最後一張，這是他的滿月照。已經泛黃的老照片上，一個嬰兒安靜地睡着，小嘴巴撅得鼓鼓的，像是睡夢中也要吃奶的樣子。而在照片的背面，用中文寫着一行字：君子端方，信一守中。

這時樸信中學中文已經兩年了，再加上這八個字中有他的名字，所以他基本上都認識，但不明白是什麽意思。以前曾聽媽媽提起過，說這幾個字是爸爸親手寫的。但爸爸為什麽要寫這幾個字呢？信一守中，信中，難道這就是我名字的由來嗎？算了，還是明天去問問爸爸好了。樸信中籲一口氣，他捏捏眉心，然後合上了相冊。

平時因為高度緊張的訓練和比賽，他呆在國內的時間很少，也很久沒有像這樣翻着相冊回憶以前的時光了。而這次，他已經在國內呆了四個多月，除了出席必要的活動之外，他就一直宅在家裏不出門。是啊，上天總是跟這個孩子過不去，他又遭遇了人生的低谷。

倫敦奧運會後，他的贊助合同到期了，贊助公司沒有續約，并且對外宣稱樸信中的能力發揮到極限，他已經過了巅峰期，言外之意就是他不再有利用價值了。韓國國內對樸信中的公然唱衰由來已久，早在04年雅典奧運會後，那時他還不到十五歲，媒體就對他一片指責，使得他的運動生涯尚未開始便險些夭折；09年他羅馬失利之後，媒體說他是國家罪人，并對他的能力産生懷疑，聲稱海洋男孩就此隕落了；而今年奧運會，他沒有拿到金牌，不但媒體讨伐，贊助商撤資，團隊解散，就連他兩塊銀牌的獎金也被韓國泳聯克扣，雖然他在國際大賽上獲獎的獎金都會捐出去培養新人，但這次泳聯根本就沒有征得他的同意。

其實在贊助商剛撤資後不久，樸信中還相信新的贊助商會有的，畢竟他為國效力這麽多年，争得榮譽無數，總會有人願意與他合作。但随着時間的推移，到現在已經四個多月了，贊助商的事一直毫無音訊。樸信中由于以往的經歷，性格中本來就有些悲觀主義色彩，而這件事又嚴重打擊了他的自信心，讓他對自身的價值産生懷疑。所以這真的就是我職業生涯的終點嗎？現在的他不止一次想到退役，但若真的退了又很不甘心，他是職業運動員，他有一顆想要重回巅峰的不服輸的心。

樸信中今年二十三歲，但由于出道早，他便總是覺得自己老了，缺乏年輕人的朝氣和活力，而且多年的游泳生涯也對他的性格造成了很大影響。因為游泳不像籃球和足球之類的項目需要彼此合作、有一起訓練的夥伴，這是一項孤獨的運動，你的對手是時間，你的目标是提高速度，并且在水裏的時候什麽都聽不見，除了無比單調的劃水聲。而樸信中經過這麽多年的封閉性訓練，他覺得自己越發孤僻了，不想與人交往，平時只願意呆在家裏，尤其是心情不好的時候，比如這幾個月。

但就在這幾個月中，他也經歷了一段難忘的日子，就是在論山陸軍訓練所的那一個月。按照韓國法律，到達一定年齡的男子都必須服兵役，但特殊情況除外，這個特殊情況就包括亞運會拿到金牌，或者奧運會拿到獎牌的運動員。所以按照樸信中的成就，他原本是不用服兵役的，但是要進行為期一個月的軍事訓練。這時是十月初，金秋豔陽天，樸信中推掉奧運會時留的乖乖頭，參軍去了。

他剛到軍營時引起了很大轟動，休息時間大家都來找他簽名，一連簽了好幾天，到最後營裏一千多人幾乎都有他的簽名了這才罷休。以往也有一些明星藝人到這裏服役，但從沒有像他這樣廣受歡迎，因為明星們的受衆畢竟以女孩子居多，而這裏都是男人。但樸信中就不同了，他是國家英雄、全民偶像，喜歡他的人或許不像喜歡明星那樣狂熱，但他的受衆比他們要廣泛得多。而對于樸信中來說，一開始到這裏他也很新奇，畢竟這對他來說是一個全新的領域，再者他還沒有跟這麽多人一起生活過，好在大家對他都很熱情，朝夕相處中，他漸漸覺得自己也不像以前那麽孤僻了

但其實軍營裏生活是很辛苦的，每天六點起床，二十分鐘後就要在操場集合，跑操。然後是早飯，稍事休息，之後便是全天的軍事訓練和理論學習。此外晚上還有內務教育，睡前還要再寫修養錄。一直到十點鐘這一天才算結束，所有人員準時就寝。訓練的辛苦是不言而喻的，有的人剛開始時不适應，還會偷偷掉幾滴眼淚。但樸信中完全沒有這樣的問題，因為平時他的訓練強度比這個要大得多，在這裏讓他最不開心的事就是吃不飽，當然了，不是長官們虐待士兵，而是跟普通人相比他吃得太多了。不過好在附近有超市，飯不夠吃可以去買面包牛奶之類的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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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軍營裏的一個月很快就過去了，樸信中的生活回到他原有的軌道。退役，或者堅持，這個殘酷的問題又擺在他面前。這不是他第一次思考這個問題，04年，09年，每當事業不順的時候他都會心生退意。但這次他想得無比認真，各方面的态度都考慮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