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剛才在派出所,張琳一進門就見于志博正被铐在院子裏曬太陽,衣服都幹得差不多了,只是身上沾的泥土和草葉還在,狼狽得不像樣。他一見張琳就喊:“琳哥,琳哥,我是看着你比賽長大的,可崇拜你了,你給我簽個名吧!”
張琳沒想到他認得自己,不過什麽看着我比賽長大的?我有那麽老嗎?張琳想。這時于志博這一喊,派出所裏十幾個警‖察都被吸引了過來,其中剛才那兩個出警的還說怪不得看着眼熟呢,就是想不起來是誰。于是全派出所的警‖察都跟張琳要了簽名,還照了張大合影。于志博終于也要到了簽名,他說:“琳哥,這回落在你手裏我也值了,以後我再也不偷了,再偷就讓我還遇到你,你把我手剁了。”
“哎哎哎你可別賴上我,剁別人的手可是犯法的,我才不幹。”張琳說,“人啊,什麽時候也不能靠別人,得自己管着自己。”
“對對,琳哥說得對,反正我以後是再也不了!前幾天家鄉一個游泳少年班還打電話讓我去教游泳來着,我嫌辛苦沒去。這回出去了我就回家鄉,一定好好找個工作,好好做人。”
“說到就要做到哈,你還年輕,好自為之吧。”
“一定一定!”
然後張琳做完筆錄就回來了,樸信中聽他說完前因後果,笑道:“你可真厲害,抓個賊都能遇到粉絲,這也算是偶像的力量吧。”
“可別,他要是不改好,我才不稀罕做他偶像。”張琳看了看表,都快十二點了,于是說道:“走,咱們吃飯去,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張琳帶着樸信中來到一家飯店,這家店并不大,看上去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但是生意卻出奇的好。張琳說是因為這裏做的京味菜最正宗,他也是在去派出所的路上就打電話訂了個包間,否則這時候去早沒地方了。兩人點了烤鴨、羊蠍子、京醬肉絲等,還有幾個素菜,然後張琳笑道:“這要是再配上我們老北京的二鍋頭,那就再好不過了,要不要來點兒?”
“二鍋頭是什麽?”
“哈哈哈忘了告訴你了,二鍋頭是我們北京特産的一種白酒,一般50度以上。”
“那我可不敢喝,”樸信中說,“我只是每年過生日的時候才喝一點點紅酒。”
“其實我也沒喝過,逗你玩兒的。不過今天高興,再說幹吃飯也沒意思,我們就要瓶紅酒吧。”
“嗯,好。”
于是張琳讓服務員開了瓶紅酒,兩人各倒了半杯,然後張琳說道:“人家都是紅酒配牛排,咱們是紅酒配羊蠍子,也挺別致的。來,幹杯!”
“幹杯。”
兩人碰了碰杯子,各自呷了一小口酒。不是喝起來沒有男兒氣概,而是不喝酒是職業習慣,如果現在他們兩個都還沒有退役,那今天的這場酒也是喝不成。
張琳放下酒杯,用小荷葉餅卷了塊鴨肉和配菜遞給樸信中,說道:“來,嘗嘗這個,馳名中外的北京烤鴨。這裏雖然不如全聚德名氣大,可做得也非常好。”
“嗯,謝謝。”樸信中也不跟他客氣,接過來便咬了一口,覺得果然味道不錯,比08年在奧運村吃過的要好得多。
張琳又卷了一個餅,口中念念有詞說道:“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阿彌陀佛。”然後他也吃了起來。
兩人吃了一會兒之後,張琳發現樸信中吃飯跟以前不太一樣了。以前他的吃相雖然看上去乖巧可愛,但那速度卻是風卷殘雲,而現在,他吃東西也慢條斯理起來,張琳啃羊骨頭都啃好幾塊了,他一個荷葉餅才吃完。
“怎麽,不敢吃了?”張琳揶揄他。
“是啊。”樸信中笑了,“現在運動量少了,再吃那麽多肯定會胖,再說現在也不像以前那樣了,一堂訓練課下來就餓得受不了。”
“唉,可是,連吃都不能盡興,人生還有什麽樂趣?”張琳搖頭晃腦說完,然後又咬了一大口肉。
樸信中見他這個樣子,不禁又笑了起來。
又過了一會兒,樸信中吃得差不多了,他看着面前高腳杯裏剩下的紅酒,有些發呆的樣子。張琳不知道他為什麽總是走神,但想來也不外是因為前段日子職業道路的不順心,又或者是為情所困?可最近也沒見新聞上說他跟誰有緋聞啊。就在這時,張琳注意到了他手腕上的表,卡地亞藍氣球W6920059,張琳見過楊揚也有一款一模一樣的,他平時總是戴着,網上他戴着這款手表的照片到處都是,但是張琳卻不知道他的這塊手表正是樸信中送的,他還以為是楊揚見樸信中有一塊,就自己去買了一樣的呢,反正以前他也總幹這事。
一想到楊揚,張琳想得就更加多了些。他和他都是丹尼斯的弟子,算是師兄弟,他是親眼見證自己的這個師弟一步步走來成為王者,也親眼見證了他對樸信中的崇拜和追逐。05年,張琳第一次見到楊揚,那時他就向自己打聽樸信中的情況,目光中的向往和崇拜表露無遺;後來直到11年上海世錦賽,那是三個人最後一次一起參賽,六年來張琳親眼所見,都是楊揚對樸信中超乎尋常的關注和喜愛。
都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在他們兩個都還沒有明白自己的心的時候,那時張琳就覺得,他們這樣的關系,是不是有點兒危險?但是此後張琳因為狀态下滑慢慢淡出泳壇,後來的事他就不知道了,只是14年仁川亞運會的時候,他看到了楊揚在泳池邊為樸信中送蛋糕慶祝生日。他不知道他們的關系進展到了哪一步,但是即便僅僅是對手,他和他這樣的惺惺相惜,在泳史上也是絕無僅有的奇跡了。
“那個……”張琳想了一下,還是問道:“你和楊揚,你們現在還有聯系嗎?”
樸信中聽到他的話顯然愣了一下,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搖搖頭說道:“沒有。”
“是嗎?竟然沒有聯系了?他是怎麽肯放過你的?原來他那麽喜歡你。”
張琳是開玩笑的,然而樸信中還是沉默,這讓他覺得氣氛有些不對,發生什麽事了嗎?
“怎麽了,你們兩個?吵架了?”
“不,沒有吵架,是一提起他我就感到很愧疚。”
愧疚?有什麽好愧疚的?張琳想。但是這樣私密的問題他又不方便去問,再說樸信中也不想多說的樣子,于是他便也就不提。
這天下午,張琳陪着樸信中去了故宮,兩人戴着墨鏡,把帽檐壓得低低的,在宮闕和城牆間信步而行,也是別有一番滋味。第二天,兩人又去了附近的另外幾個景區,直到第三天下午,樸信中這天晚上就要走了,張琳說:“我們還沒有去過奧林匹克公園,要去看看嗎?”
樸信中想了想,說道:“好。”
北京的奧林匹克公園,樸信中不是沒有去過,08年奧運會的時候,他曾在這裏居住和參賽,夢幻般的水立方見證了他的輝煌。就在與水立方一條街道之隔的鳥巢旁邊,矗立着一道長長的奧運榮譽牆,上面有樸信中和張琳的名字,他們是作為那一屆奧運會男子400米自由泳的冠亞軍而被銘刻的,從此自由泳的世界版圖開始改變,自由泳亞洲時代到來,并延續至今。
樸信中的名字被刻在其中一塊石牆的最下面一行,他蹲下‖身子,手指在牆上PARK的字母上面撫過,深深凹下去的字跡給他極強烈的觸感。九年了,樸信中至今還記得那時候水立方中池水的味道,他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一方碧藍,看到了那些年自己的峥嵘歲月。
“張琳,你剛退役的時候,心裏是怎麽能夠放下的?”樸信中說,這是他們兩個這次意外重逢之後,樸信中第一次主動說起有關游泳的話題。
“那個,我後來信佛了,佛說要放下,于是我就放下了。”張琳說。
樸信中看着榮譽牆上自己的名字,沒有說話。張琳說得雖然簡單,但是當一個職業運動員,因為某些不可抗力而不得已終結了自己無限熱愛的職業生涯,那種悲怆而無奈的心情他是深深體會過的,哪裏會像張琳說的這樣輕描淡寫?
而這時張琳見樸信中深沉了,便也收起那副笑模樣,嘆了口氣說道:“我知道你心裏一直不好受,我都明白,我也是從那個時候過來的。我沒能參加倫敦奧運會,你沒能參加裏約奧運會,說起來我們也算同病相憐,不過我是因為成績一直下滑沒能參賽,你卻是因為那個扯蛋的三年法規,所以我知道你心裏一定有更多的憤懑和不甘。可是,現在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再繼續沉溺下去也不過是傷心傷身罷了。我希望我們,當然也包括楊揚,包括所有一切的運動員,不管最後是因為什麽原因退役的,總之後面的路還很長,我希望大家在退役之後都能好好開始新的生活。”
“你說得很對。”樸信中說。榮譽牆上張琳的名字就在他名字後面的牆上第一行,樸信中站起身來看着那一串字母:ZHANG LIN,不知想到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