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可能你會想，這談何容易？是的，這真的很不容易，相信我今天說的話以前也有人跟你說過，但你依舊還是不能釋懷不是嗎？你肯定也知道的，我的肺不好，那時候成績下滑得很厲害，就連日常訓練都難以維持，醫生說如果我再繼續游下去的話，後果會非常嚴重，我沒有辦法，只好選擇退役。當時我也對自己很失望，不甘心，痛苦，但是這一切都沒有用，你總是要從那個情緒的泥潭中走出來。所以後來我信佛了，佛法講究随緣，那就随緣吧，我這樣對自己說。都說時間是一切的良藥，這一點我也算深有體會，我用了兩年時間才終于接受了自己不能再繼續游下去的事實，我相信以後你也會走出來的，畢竟後面還有那麽美好的日子在等着你。”

樸信中看着張琳，這是這次相逢以來他第一次見他這樣一本正經的說話，也是第一次聽他說了這麽多話，他能理解張琳的心意，也感受到了其中滿滿的善意。

“是啊，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他說。

“還有楊揚，我原本以為他和你現在一定是保持着聯系的，因為你們這樣的感情在體育界實在難得，但我沒想到事實并不是這樣。你說你想起他就覺得愧疚，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可是楊揚那孩子這麽多年來對你的喜愛是真心實意的，05年他第一次見我，就跟我打聽你，聽說06年還因為你跟隊裏的人打架，那個時候他都還沒有見過你。而你對他的感情我想我也能明白，因為那就像我和你，我贏不了你，我羨慕你，都說我們是對手，但我們之間對于對方的理解也是局外人難以體會的。我相信你對楊揚也是這樣的感情，不管怎麽說，英雄惜英雄總是不會有錯。”

“我明白了，謝謝你，張琳。”樸信中說。可惜我不是英雄，只是一個失敗者，他想。

張琳拍了拍他的肩，沒有再說什麽。

這天夜裏，樸信中跟着檀國大學的聯誼代表隊一起回到韓國。然後他開始重新思考自己，也開始重新思考他和楊揚的那段感情。是的，張琳說的沒有錯，他在榮譽牆旁邊說的那番話以前确實也有人跟樸信中說過，但并沒有什麽作用，而這次張琳說了，卻能讓他開始反思，這可能是因為張琳的經歷跟他很相似，所以他的話比較有說服力吧。

而對于楊揚，樸信中至今不知道他和他之間的感情到底是對還是錯。楊揚曾經說過，不管以後發生什麽，你永遠都是我的英雄，而樸信中也絲毫不懷疑他對自己的感情，可是有些事不是只有感情就皆大歡喜的。在楊揚面前，樸信中會愈加覺得他的輝煌映襯着自己的黯淡無光，所以有時候他會感到自卑。那個渾身發光的人站在高處，吸引着他，可是他又不敢去靠近他。

其實樸信中并不是不想他，當每天晚上他抱着毫無溫度的枕頭入睡的時候，都會無比想念那個溫暖而寬闊的懷抱。但是樸信中也知道，即便沒有家庭和社會的壓力，只要他對職業生涯中的遺憾無法釋懷，那他就無法再去接受他，這是一個死循環，無解。

到了6月份，首爾進入夏季，天氣熱了起來。也就在這時，樸信中感覺到了一個女孩子對自己的關注。

因為他本身就是一個很細膩的人，再加上在楊揚的注視中被洗禮了這麽多年，所以他對別人的關注是很敏感的，這一點他相信自己不會弄錯。這個女孩子叫金秀依，比樸信中小一歲，算是他的同事，也是檀國大學碩士畢業，由于成績一直很好，畢業後就留在這裏做了助教。樸信中由于職業的關系，以前交際圈子裏的異性大多是演藝明星，這是他第一次接觸這種學者氣質的姑娘，他很欣賞她身上那種幹淨文雅的書卷氣，但也僅僅是欣賞而已。

其實從各方面來講，金秀依都是他理想中的交往對象，甚至是理想的結婚對象。首先這個女孩子很大氣，而且性格溫柔，長相甜美；再者由于智商上的優勢，她的人生道路一直很順遂，這也讓她的性格中至今還保留着些許小女孩的天真和純淨。但是金秀依對樸信中一直以來都只是關注，并沒有表白，而她不表白樸信中也就無從應對，總不能找到人家去問你是不是喜歡我？那也太自作多情。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轉眼便到了7月，兩年一度的世界游泳錦标賽将要在布達佩斯開幕了。樸信中關注着這個日子，因為他在想，楊揚一定會去參賽吧。

是啊，楊揚當然要參加這屆世錦賽。

這次他報了200米、400米和800米三個個人單項。在比賽首日400米的決戰中，楊揚戰勝了萩野公介、蓋伊、霍頓、科克倫等一幹勁敵，再次拿到了這個項目的冠軍，他的成績是3分42秒55，比亞軍萩野公介快了1.06秒，上屆世錦賽本項目亞軍蓋伊這次獲得第三名。看到成績的那一刻楊揚在泳池裏流淚了，這一年來沒有人能懂得他心裏的痛苦，他也沒有人可以傾訴，今天能夠再次拿到冠軍，這是對他最好的安慰。而他在感到欣慰的同時，也更加想念身處萬裏之外的另一個人。

頒獎的時候，楊揚深情地親吻金牌，他再度潸然淚下，心想，Park，你看，我又為你拿到一枚金牌，你不要不開心了，好不好？

這一年來的經歷讓楊揚改變了很多，他不再是以前那個總是笑得沒心沒肺的大孩子。都說失戀讓人長大，這話一點不假，現在的楊揚，他就那樣站在領獎臺上，嚴肅和成熟中又帶了一點憂郁的氣質，讓所有人都在感嘆他的變化之大。

楊揚報的這幾個項目總是被安排得很密集，比賽日第二天就是200米自由泳的預賽和半決賽，楊揚在一衆高手中再次突出重圍殺進決賽。比賽日第三天，楊揚跟上屆喀山世錦賽一樣，再次遭遇了一天兩賽的困境：上午他要游800米自由泳的預賽，而晚上他又要出戰200米決賽，這對他的體力和意志力都是極為嚴峻的考驗，更何況現在他都26歲了，體力和耐力也開始下降。

最後楊揚還是經受住了這次磨練，上午的800米預賽，他為了保存體力，以第五名的成績晉級決賽。晚上200米的決賽依舊衆星雲集，菲爾普斯、阿格內爾、羅切特、蓋伊、萩野公介，都是宿敵，楊揚拼盡全力，以落後第二名0.03秒的差距拿到一枚銅牌，這是他200米副項第一次在國際大賽中丢掉了第二名的位置。後來，楊揚脖子上挂着這塊銅牌，心裏說道，Park，對不起，這次我沒有游好，只給你拿到一塊銅牌，不過你放心，下次我會更加努力的。

比賽日第四天，楊揚迎來了他的最後一個項目，800米自由泳決賽。由于此前他已經連續在賽場上拼搏了三天，這時已經非常疲憊，而他在長距離項目中最主要的對手帕爾特裏涅利卻是好整以暇，以逸待勞，另外還有科克倫、霍頓、賈格爾等，也是他不可忽視的競争者。

這次比賽從一開始就是帕爾特裏涅利領先，楊揚一直保持在落後他半個身位的位置，在賽程的前600米，帕爾特裏涅利數次想要甩開楊揚，但都沒能做到。比賽的前半程第三名一直是霍頓，然而500米之後，科克倫後來居上，實現了反超。700米轉身時，楊揚已經落後第一名帕爾特裏涅利一個身位，這時他開始加速，後程沖刺能力仍然是他的殺手锏，750米轉身時，楊揚與帕爾特裏涅利之間的差距縮小到了0.18秒。最後50米，楊揚全力沖刺，由于前幾天消耗的體力太多，這時他已經很累了，覺得肺部疼痛憋悶，像要炸開一樣，但是他必須堅持，這時他是完全靠着意志力在游。770米處，楊揚反超了帕爾特裏涅利，最終他以7分39秒95的成績拿到這塊金牌，帕爾特裏涅利落後他0.87秒獲得銀牌，科克倫獲得銅牌。

至此，楊揚獲得了這個項目的四連冠，這是世錦賽歷史上室內游泳項目個人賽中絕無僅有的一個四連冠，也是中國隊在這個項目的五連冠。楊揚曾經說過，只要我一天不退役，就要把這塊金牌留在中國，現在他做到了！

在領獎臺上，楊揚與科克倫親密握手并擁抱。他一直很看重這個對手，但是這次比賽是他們之間的最後一場比拼，因為這屆世錦賽後，科克倫就要退役了，他1988年出生，現在已經29歲了。楊揚和科克倫從08年北京奧運會起就在同一個泳池裏拼搏，到現在九年了，從北京到羅馬，再到上海、倫敦、巴塞羅那、喀山、裏約，一直到這次的布達佩斯，這九年中，他們一次又一次一起站在領獎臺上，看着五星紅旗和楓葉旗同時升起。

頒獎儀式結束後，楊揚和科克倫再次握手，然後道別。楊揚的所有參賽項目都比完了，他以兩金一銅的戰績結束了這次征程。之前他早已成為自由泳世界第一人，而到此為止，他以九枚世錦賽金牌、四枚奧運會金牌和兩個世界紀錄的成績，成為整個世界泳壇中僅次于菲爾普斯的第二人。在他的職業生涯中，他的競争對象從一開始的梅洛裏、科克倫、樸信中、比德爾曼，到現在年輕一代的帕爾特裏涅利、霍頓、萩野公介、蓋伊等，對手一茬一茬更換，而他始終站在世界之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