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真是白面饅頭一樣的小醫師
當今平王平非卿,聖上堂弟,世人皆言其文武雙全,明見萬裏,有着踔絕之能,是朝堂中不可多得的人才。
先帝在世時便覺出其非凡才能,又因其少年時便領兵入過沙場,立下奇功而破格将皇家姓氏作為封號賜予他,一旨定為平王。
說平王明見萬裏,可不只是在沙場之上,如今的皇帝登基之前,六皇子與太子奪/嫡,他便是沉默無聲地站穩了對的位置,才保了如今的平安富貴,并于朝堂中被禦封為神騎将軍。現如今未被遷往封地,而是留在京城中的親王,除了一位瑜王,便只這一人了。
聖上青睐,可見一斑。
平非卿是為獨子,然而下頭卻還有着一位親妹,名作平非靈,便是蘇如異見過的那名少女。
正是春日,明媚陽光把奢華貴氣的平王府照拂得萬般動人。
那位高高在上的平王,正一派悠閑地坐在花園裏頭,手捧一盞廬山雲霧,一襲墨藍綢衣上隐約繡着高潔竹紋,鑲珠鉗玉的紫冠将青絲高束,襯出一張俊雅無雙的臉來。單這麽瞧着,真是難以看出其能武之資。
然而這位的确是功夫不俗,不僅自己如此,還把一身武藝挑挑揀揀地教給了親妹,由得她上蹿下跳,在花園裏沒半刻清淨的時候。
蘇如異緊張地捧茶端坐,視線一會兒偷偷望向平非卿,一會兒又瞟兩眼飛上樹的平非靈。
他現在真是恨不得掐死自己,怎麽就那麽傻,連這樣一位人物的身份都沒猜出來呢?還去找人家要飯吃!
當時那麽蠢地說了一席話,也不知道這個平王有沒有在心頭記上幾筆……加之他那妹妹,那會兒在謙竹閣的時候怎麽就不蹦跶蹦跶,好讓他看出來,這姑娘可不止是癡傻,還有些瘋癫之症呢?
如此病症治起來,可要麻煩不少,難不成在醫治的時日裏,他都要被困在平王府了嗎?那若是一不小心犯了錯,會不會被這平王下令拉出去亂棍打死?
疼死和餓死,他寧可選擇後者,就是這麽怕疼。
蘇如異望着茶盞裏倒映出的一張哭喪臉,一遍一遍地感慨着自己的“人為食亡”。
“噗。”好像有誰笑了一聲。
擡起頭來,平非卿一臉有趣地看着他,早把那一番多變的神情盡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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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
“說。”
蘇如異開始唱哭戲:“王爺我不是有意的您大人大量千萬別記恨我……”
“哦?記恨你什麽?”平非卿笑問,“難不成你是個江湖騙子,所說的本事都是自吹自擂?”
“你才江……”蘇如異怒然,話落半句便咬了舌頭,活生生止下來,眉心一跳重新擺出哭喪臉,“王爺我蠢我口無遮攔您別殺我……”
“本王為何要殺你?”平非卿慢悠悠地品一口香茶,直等眼前這少年緊張得睜大了眼,才輕飄飄安撫道,“別怕,本王心眼不小,不殺你。”
“多謝王爺王爺菩薩心腸活佛在世……”蘇如異如蒙大赦,感激地碎碎念起來。
“行了,”平非卿打斷他,修長手指緩緩将茶盞擱到桌上,指一指園中古樹,道,“本王不殺你,也是有條件的,治好她,做不做得到?”
“做得到做得到,”蘇如異連連點頭,心知既然注定了要被困在這王府裏,便必然不能在此事上失手,保證道,“王爺不殺我,我就有命治好郡主!”
“沒出息。”眼前人輕聲一笑。
“……”蘇如異被這淺淺帶笑的一聲指責噎得一頭霧水,懵了片刻緩緩道,“王爺說什麽?”
平非卿挑着眼角瞥他一下:“本王說你沒出息,難不成身在這王府裏頭,你就只求本王不殺你?”
“那我還能求什麽……”
這人便又起了幾分玩味:“你不如試試?”
“真的?”
“嗯。”
“那……”蘇如異畏畏縮縮地試探,“那我能不能要求每天都能吃飽?”
“準了。”
蘇如異眼睛一亮,乘勝追擊:“每頓都有肉?”
“準了。”
“有軟軟的床可以睡覺?”
“準了。”
“偶爾給點賞銀?”
“準了。”
蘇如異感動得滿眼淚水:“那我能出門去玩嗎?京城可大了……我瞧見滿街好吃的呢……”
平非卿終于頓了頓,仿佛略作思考,半晌後回道:“出門須經批準,得有人跟着,以防你逃跑。”
“我才不會逃跑,我師兄說了,要做一個言而有信之人……”蘇如異不滿地回了句嘴。
平非卿笑道:“你若是個言而有信的人,這話便可信;你若不是,這話便也是假的。所以,你讓本王如何相信?”
有理有據,無法辯駁。
蘇如異服了,沮喪地揉一揉髒兮兮的臉,不再跟他争執。
“來人,”平非卿輕喚一聲,亭外侍女盈盈上前施禮,他道,“将這位……醫師的寝房安置在南院,撥幾人到院裏服侍,衣食住行伺候周到。”
“是。”侍女行禮,邁着蓮步退下。
蘇如異張大了嘴聽着看着,忽然之間便沒了方才的惶恐不安,取而代之的是恍然大悟,這才驀地意識到,他哪裏是得罪了一位王爺,分明是抱住了財神爺大腿!
還需要刷什麽盤子洗什麽碗啊,從此以後吃得好住得好,靠這一身醫術正大光明換錢花,再也不會風吹日曬地餓肚子了!
老天爺果然還是很疼他的。
“王爺你其實是個好人……”
“本王是個什麽樣的人,你往後自會知道。”平非卿眉目含笑,又招一招手吩咐道,“把他帶下去,洗幹淨,換身衣裳。”
“是。”又是兩名清秀侍女上前,恭恭敬敬地把這位貴客迎下亭來。
蘇如異老老實實地跟着走,離開花園前,看見平非靈使着輕功又飛到了另一顆樹上去。
很快的,他便知道了這姑娘喜歡在樹上飛來飛去的原因。
洗浴幹淨,換了一身新衣裳的蘇如異站在樹下仰頭恭敬地喊:“請郡主下來,讓在下把個脈可好?”
平非靈在上頭招招手道:“你上來啊!”
“……”蘇如異無言以對,他真的不會輕功,也不會爬樹,只好站在下頭畢恭畢敬地繼續哄勸,“還是郡主下來吧?”
“還是你上來吧!”
“我……”
上頭的小姑娘無動于衷,任他仰着脖子癡癡地望。
身後有人走近,示意他退開一步,随即張開手臂喚道:“靈兒。”
平非靈眨眨眼,縱身跳到他臂彎裏。
“……”
平非卿抱着人往亭下去,道:“來把脈。”
蘇如異捂着臉跟上前。
侍女上前安置好暖玉脈枕,平非卿食指敲敲桌面,平非靈便乖乖地擡起手來,由人替她仔細挽了袖,托着白淨纖細的手腕放到脈枕上頭。
蘇如異松了口氣,手指拂到腕上,總算能安安生生地診個脈相。
那白嫩柔軟的手這麽一靠過去,竟與平非靈這小姑娘的手幾乎是一個顏色,奶白奶白的,十分可愛。平非卿在一旁瞧着,微微一動眉,從那手望到面上去,瞧這年歲尚輕的小少年竟還留着些軟乎乎的肉在腮幫子上,軟軟的像極了白面饅頭。
那會兒蘇如異跌了一跤,面上染了塵土,倒沒教他瞧出來,眼下洗了幹淨,仔細一看,模樣還真是讨喜。
這麽乖個娃娃竟是個自诩不凡的神醫,若不是平非卿已相信了他,恐怕只會當作是個笑話。
蘇如異已診過平非靈兩腕,入了神的這人一時忘了對方身份,認認真真地托起她的下颚,細看那雙眸底的精氣神色,一邊開口問道:“平日裏會時常覺得頭疼嗎?”
平非靈不知他在做什麽,也從未被人這般對待過,覺得有意思極了,眨眨笑目回道:“不疼啊。”身後一名侍女接了這話替她答道:“郡主鮮少怨過頭疼,偶爾卻會忽然覺得困乏,變得極其嗜睡。”
侍女答得仔細,又與其他女子穿着略顯不同,蘇如異猜想她是平非靈的貼身,索性便收回手來,專程向她問道:“除此之外,還有什麽異常的嗎?”
“這……”侍女垂首退了半步,心中所想之詞卻不敢輕易回複,怕惹惱了在座的平非卿。那人瞧了出來,放下手中茶盞,輕輕擺了擺手,示意她說下去,她這才回道:“郡主靜下來時,時常嗜睡;至于其他時候,正如先生所見,郡主甚是喜好在這樹間飛來飛去,有時也愛飛上樓閣之頂。在這王府之中,唯有王爺能将郡主喚下來。”
蘇如異思忖半晌,覺得侍女口中所謂的動靜之別,應當就是平非靈病情好壞的表征。這姑娘的确是有些失心之症,但又不是時時刻刻瘋癫着,好一些的時候之所以會嗜睡,大概是神智虛弱紊亂的緣由,恐怕是受過什麽刺激。
“郡主。”蘇如異喚一聲,欲要試探幾句,平非靈咬一口蘋果看向他,聽他問道,“郡主為何喜歡飛去高處?”
平非靈嚼一嚼口中果肉,像看傻子一樣看他一眼,眸裏同情道:“你是不是笨呀?我是鳥,當然要往天上飛了。”
“……”蘇如異目瞪口呆地望着她,不知道該怎麽回應這話。
然而在場之人皆面色平靜,不知是留足他顏面,還是早已見怪不怪。只是萬分詭異地靜了片刻後,平非卿忽然低低開口道:“外頭風大了,送郡主回房歇息。”
“是。”一行侍女護着平非靈離開花園,而她總是乖巧聽話,對于平非卿所言,從來都不違背,只甜甜笑着又拿了個蘋果在手上,便起身離去。
衆人離開,花園靜了不少。蘇如異尚在那句頗為同情的話裏沒回過神來,驀地聽身邊那人開口問道:“你打算如何醫治她?”
話語低沉,像是一滴濃墨墜入清水般讓他一驚,蘇如異将目光從平非靈遠去之處收回,望向平非卿回道:“倒是能用藥物清她神智,讓郡主在靜下來的時候更為清醒些,甚至不再昏沉嗜睡。但發作起來的時候,就……”話到此處斷了斷,他皺了皺眉頭,猶猶豫豫道:“王爺……我有話,能問嗎?”
平非卿眸底流過一絲笑意。
“問吧。”
蘇如異問道:“郡主是不是受過什麽驚吓刺激?”
平非卿唇邊笑容斂下去,一時不答。其實這一番診治間,蘇如異的舉止動作與那短短幾句話都足以讓他相信,眼前人是真的擁有身為醫師的底氣,并不可能是空口白牙,自說大話。因而他不作回答,并非是出于懷疑與戒備,而是這一問題在他心中的确沒有答案,甚至已困擾多年。
良久,他才輕嘆一息道:“是,但本王并不清楚個中細由。”
蘇如異見他并未惱怒,膽子便大了些,加之一旦為他人醫治起來,心中便禁不住急切了幾分,追問道:“王爺知道些什麽,能不能說一說?”
平非卿看着他,那白淨面上的一雙圓眼忽閃忽閃的,致以認真又期待的目光,一時又忍不住露出些笑,探出手去往他鼻尖輕輕一按,引得他一聲呼痛低嘶,才道:“都沐浴過了,竟沒發現摔破了鼻子嗎?”
“啊?”蘇如異苦着臉端過一杯茶水,仔細給自己照照。
那會滿面塵土,确實沒瞧着,這會兒洗得幹淨了,果然發現,鼻尖上稍微磨蹭破了些皮,被平非卿那麽一按還真是有點疼。
“先去上藥,本王再說給你聽。”
平非卿站起身來,蘇如異方才被他斷了思緒,眼下一聽這話又想起平非靈的病來,忙站起身點了點頭,聽話地跟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