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說好的一起跑呢

蘇如異凝眉望着手中物。

那一支瓷瓶小巧精致,瓶身烙着金紋,繪作龍形,一看就是皇家的稀罕東西。揭開瓶塞時,裏頭藥物的清淡香味輕飄飄地盈入鼻翼,只那麽嗅了一嗅,便教他心疼地肝兒顫。

“怎麽?”平非卿原是興致滿滿地瞧着那動作神态,直到見他将瓶塞小心翼翼地合上,才帶着些好奇出口問詢。

“太貴了……”蘇如異下意識嘟了嘟嘴,小心翼翼地把那瓷瓶放回桌上,又有些不舍地瞥上兩眼,道,“都是些珍貴藥材,竟還添了世間難得的雲松蟬香,這樣的藥,刀傷劍傷都能治得了,不過蹭破點皮,實在舍不得……”

平非卿聽得有趣,順眉問他:“你竟聞得出藥材?”

蘇如異覺得他這話真是問得奇怪,不以為意道:“從醫者不都能分辨嗎?師父可以,師兄可以,我當然也可以,難道京城的醫師,都不可以嗎?”

平非卿不置可否地笑一笑。

京中醫師自然有能做得到之人,但絕大多數都沒這本事,數一數二的厲害角色已是宮中禦醫;若誰人都厲害如斯,那麽那些個禦醫哪還金貴得起來。

可眼前這少年究竟是什麽來路,年紀輕輕真如此不平凡?

“蘇如異。”

“嗯?”

平非卿問道:“你是什麽人?”

蘇如異一頭霧水,凝眉認真地答他:“我是個醫師啊。”

“你師父是何人?”

蘇如異住了口。

原來平非卿問話中的意思,是懷疑上他的身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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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卻不願作答,畢竟他的師父是鼎鼎有名的毒門門主,門下有他這樣對毒物一竅不通、卻偏愛醫術的弟子并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情,江湖上也幾乎無人知曉,他若說出口來,豈不是掃了毒門的顏面?

雖說他被逐出師門,心裏頭是有些委屈怨憤,但對師父與師門的情義并不曾真的消減半分,因而這樣的問題,他是斷然不願意回答的。于是便挪開了眸子,小小聲敷衍道:“我師父就是我師父,反正我師父很厲害的。”

“哦?”平非卿越發好奇,心中疑慮更甚了些,但見他不肯說,便将心思掩在笑容之下,輕輕回此一聲,也不再追問下去。

蘇如異故作平靜地将那瓷瓶推還給他,扯開話題道:“王爺,這藥太金貴我用不起。”

“本王賞賜你的,又不同你計較,如何就用不起了?”

蘇如異擡眼,亮晶晶的眸子望向他:“王爺真送我了?”

“嗯。”

“多謝王爺!”蘇如異眉眼彎彎地将瓶子又拿回來,寶貝似的揣進懷裏。

“……”平非卿額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命令道,“拿出來用。”

蘇如異可把這東西珍惜着,隔着衣裳捂緊瓶子,搖頭拒絕道:“王爺,我有別的藥,待會回房裏抹一抹就好了。”

平非卿半斂了雙眸,看着他護着瓷瓶的軟軟雙手,沉聲問道:“拿出來,你自己抹,還是本王給你抹?”

“我自己抹!自己抹!”蘇如異瞪眼,掏出瓶子,揭蓋,倒藥,抹鼻子,一氣呵成。

罷了,心疼地癟嘴。

“乖,”眼前人好笑不已,總算把方才洩出的那一絲危險氣息收回去,道,“你是本王請來的醫師,往後在這王府之中,吃穿用度都不會委屈了你。這些藥物,你覺得好,要多少本王便賞你多少,不在乎這一瓶。”

一番話道得蘇如異激動不已,當即對這王爺的畏懼又少了幾分,面對這份闊氣,崇拜之情油然而生,露出小狗一般的眼神。

“條件是,你要治好郡主。”

“王爺如此大方,我當然會不遺餘力醫治郡主。”蘇如異笑得開心,話落又覺得不夠鄭重,補充道,“其實王爺就算不這樣大方,我也會盡心盡力,答應了的事情,身為醫者就不會食言。”

“甚好。”平非卿滿意颔首,看着他把藥瓶又仔細地揣進衣襟裏,心情莫名暢快,将身子惬意地往後仰幾寸,靠上寬敞椅背,緩緩道,“本王告訴你當初的事情。”

“是。”蘇如異聞言凝神,正襟危坐起來,表情十足認真。

這人回想起當年之事,聲音低了些:“她這病症是從六年前開始的,當時的靈兒方巧十歲,還是個小娃娃……這王府之中有一處廢園,園中有一口枯井,那一日不知為何她墜入井中,井口上竟還壓了一方石板。靈兒失蹤整日,若不是石板與井口處留有一絲縫隙,恐怕本王也聽不見她的哭聲,差點害她困死井底了。”

“郡主是因為此事而受的驚吓嗎?”

“應當是了,從那以後,便成了如此模樣。”

平非卿淺淺蹙眉,憶起當年月夜時,他跳入井中将平非靈救出,小姑娘摔傷了腿,一路由他抱着,緊緊揪着他的衣物不肯放手,挂着滿臉淚珠喊“哥哥”,驚魂未定地哭道:“哥哥,快帶我飛出去……飛不出去了……天上被擋着了……”

平非卿怒不可遏,下令将那事徹查一番,卻得不出絲毫線索,而平非靈也如同失憶一般,從她嘴裏問不出任何話來,以至于此事直至今日都是一個謎,不知曉究竟是何人何故欲要害死平非靈。

“廢園中的枯井,還壓了石板?”蘇如異心覺不尋常,再傻也能猜出是人為之舉,不禁道,“王爺,我能不能去那地方看一看?”

平非卿側首看着他,心底神思不形于面色,暗自衡量後微微一颔首,道:“本王帶你去。”

恰是黃昏未盡之際,這被稱為廢園的地方,顯得幽森無比。小石徑上雜草叢生,滿目荒涼。

平非卿行在前頭,未遣奴仆跟着,親自帶着蘇如異來到此地。身後這人其實膽子極小,被這園裏的涼意激得背脊發涼,幾度想要攥住平非卿的衣袖,礙于其尊貴身份又努力忍下來,強作鎮定。

平非卿瞧在眼裏,忽然起了幾分玩心,驀地止住腳步,任他埋頭撞到背上。

“哎呀……”鼻尖上帶傷的那處撞了個正着,蘇如異呼痛,伸手捂住鼻子。

平非卿蹙眉拿開他的手,瞧上一眼,竟微微給他撞紅了些。于是順手探進這人衣襟裏摸出那瓶藥來,替他重新抹上一次。

蘇如異眼裏神情又驚又痛,一邊意外着這高高在上的平王竟親手替他抹了藥,一邊萬分心疼地看着那瓷瓶,像是被人搶了到手的大肉包子一樣難過。

“又用了一次……”蘇如異癟起了嘴,這人失笑,把那瓶子塞回他衣襟裏。

“你走路小心些,便不會用這一次。”

“明明是你突然停下來……”蘇如異委屈,抱怨得特別小聲,壓根兒不敢撒氣。

眼前人卻還是聽到了耳中,微俯身湊到他耳邊去,以一種極其神秘的調調說道:“知道本王為何停下來嗎?”

“為什麽?”

“因為本王怕啊。”

“你……怕什麽?”

“自然是怕這地方,”平非卿眸光一沉,低聲道,“這園子之所以廢了,是因為……”

“……因、因為?”

“鬧鬼。”

“啊啊啊——”蘇如異兩手死死地攥住了他的衣襟。

平非卿朗聲笑出來。

“王爺你騙我的吧?你騙我的吧啊?”蘇如異泫然欲泣,那一身墨藍綢子在他手下被捏出深深皺痕。

“騙你做什麽?如何,想回去,還是繼續往裏走?”

“你、你多叫些人來……”

“多叫些人來?”平非卿輕輕一挑眉梢,戲弄道,“你還想繼續往裏走?”

蘇如異把心橫着,可憐兮兮點頭道:“不能不去……得看看……”

“哦?為何?”

蘇如異真是快哭出來了,擡起淚閃閃的雙眼看他,道:“腦子裏的病有藥可醫……可心、心裏的病得解了她的心結……我不看,怎麽知道如何下手啊……”

平非卿有些意外地垂首看着他,眸裏戲谑散去,不知想着什麽,半晌不發一語。

“你你……你倒是叫人來啊……”

竟是命令起王爺來了。

平非卿唇邊浮起淺笑,開口道:“松手。”

“什麽……”

“你扯着本王衣裳,本王走不了。”

“哦,那我……我放開你……”蘇如異松手,平非卿胸前被捏出兩團痕跡深深的皺褶,方作勢要走,眼前人又立馬攥住他,大叫着不肯撒手,“啊啊啊——你要去哪啊啊啊——你不要走啊啊啊——”

平非卿只覺許久不曾笑得這般盡興過,沒想到這白面饅頭似的可愛少年除了會醫術,還有這麽個奇妙的好處,能被他拿來捉弄着尋些開心。

“你讓本王去叫人,又不許本王離開,那如何是好?”

“我我我跟你一起去叫人!”

“哦,那你打算就這麽一直攥着本王,與本王一步步挪嗎?”

蘇如異緊張地抿一抿唇,嚴肅地看着他道:“那我松手……你、你準備好,我數三下我們一起跑……”

平非卿動一動眉尖。

蘇如異慢慢地松開雙手,鼓起勇氣輕聲念道:“一……二……”

平非卿彎唇。

“三——啊!”

一聲驚呼出口,雙足已懸空,忽得被這人抱起來,轉身往園子深處走去。

“你怎麽不跑啊怎麽不跑啊!啊你去哪兒啊方向錯了啊!先去叫人先去叫人啊!”

“閉嘴。”

蘇如異萬分委屈地閉了嘴,緊緊抓着眼前衣襟,至此依舊沒有意識到,堂堂平王把他這麽抱着,究竟有哪裏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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