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成為真正醫師的感覺有點好
平非靈終于被安撫下來,蘇如異不多加等待,趁這一日為她施以針灸。
細長銀針不偏不倚地刺入頭頂百會穴,少年沉靜認真,頭一回讓平非卿見着他精準迅速的舉動,瞧得他心中一軟,郁氣總算散了些。
“需要如此針療多久?”這人問。
蘇如異未答,手指撚動着銀針,片刻後才收回手來,借着取第二針的間隙回道:“十日,之後都不再針灸了。”
“為何?”
“因為這裏其實很危險,”蘇如異指一指她發頂正中的穴位,道,“若是過度,恐怕會虧損原氣。”
“那麽十日後,靈兒便好了嗎?”
蘇如異又止了聲,認認真真地落下第二針,眸色緊張地注意着平非靈的神情,怕她難以承受頭部的刺痛,每一下小心運針罷,才回答平非卿的問題。
“只是不必針灸了……”他抿着唇歉疚道,“而且我說不準何時會好,也許近在明日,但卻也可能還要等上好幾年。針療與藥丸子只能清她神智,治不了心病的。”
平非卿不再問話,看着蘇如異專心致志地行診。
約莫一炷香的時刻,根根細針取出。不知是不是受盡了驚吓的緣故,至始至終,平非靈對蘇如異的這番動作都沒有一絲抗拒,順從地坐在椅上,把他衣角牽在手裏。
蘇如異收好銀針哄她到榻上睡下,想她睡醒以後情緒應當就能恢複不少,好過現在這樣,一直糊裏糊塗地害怕着什麽。
平非卿安靜守在一旁,看一看榻上的小姑娘,又看一看為他掖着薄毯的少年,暗自有些煩擾。
原本他有的是時間等待,護着平非靈直到她病愈為止。可眼下境況又不一樣,他心裏清楚,北蠻戰事将近,他随時都有可能領兵出征。若是自己不在身邊,且平非靈又看似有所好轉,那麽當初殺她未遂之人保不準會再次出手。
不止于此。
——平非靈是他所放不下的,蘇如異又何嘗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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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對于兇手而言,殺了郡主是自保之舉,殺了郡主的醫師同樣亦是……
平非卿嘆氣,一只白白軟軟的手掌觸到額間來替他撫平皺痕。
他擡眼看向站在身前的少年,蘇如異對他笑道:“你不要擔心,不管多久我都會治好她的。”霎時便令他順眸輕笑。
“你這饅頭,”平非卿握着那只手淺咬一口,“怎麽這樣乖?”
“你才饅頭……”蘇如異低聲反駁,紅着臉抽回手來,旋即又想起什麽來,擡頭向他示好道,“平非卿……我下午的時候,能出去一趟嗎?”
“想要去何處?”
“我想去找師兄玩。”
平非卿微愣,想起自己未對他說過,于是講道:“你師兄三日前已去了桦州。”
“這麽快就走啦?”蘇如異詫異,陡然提了些嗓音,驀地回過神來,忙捂嘴怕驚着沉睡中的平非靈,壓低聲音問道,“你怎麽知道?”
這人沒同他說實話:“聽人轉告的。”
蘇如異不疑有他,心急起來,忙着往房外行去,一邊道:“我還想着要玩呢……再有七日師兄就回來了,我得趕緊把他要的東西做好。”
平非卿未跟上前,等到依辛進到房中,交代她好好看顧郡主,才動身離開,循着藥房的方向去。
腦中思慮千百,行到一半便停下腳步,轉而去往書房,阖上房門後喚來了手下的三名影衛。
平王府暗處的影衛其實共有六人,身為真正的死士隊伍,武藝卓絕,自幼時起便跟在平非卿身邊,是睿和王生前安置給他的力量。這位鮮少與兒女親近的父親,一生荒/淫無所節制,卻在這一點上毫不含糊,盡一切可能保自己唯一一對兒女的平安。
其中兩人長守在郡主寝院,一人為平非靈的貼身影衛,剩下的這三個,便一直跟在平非卿身邊。
平非卿食指緩緩地叩着書桌桌面,謹慎地衡量片刻,吩咐道:“從今日起,你們三個護好蘇如異,不管他在哪裏都要保他周全。除此之外,轉告另三人,留心任何接近郡主之人,所有與她接觸過的人,都要一個不漏地告知本王。”
“屬下領命。”
今日平非靈在如意園井邊驚慌哭喊之事,居住院中的幾位仆人都看在眼裏,想必此事不出一日便能傳遍王府,心虛之人聽到耳中,興許便會接近平非靈,從而試探一二。
平非卿如此安排,便是為了借此抓住蛛絲馬跡,以便在戰事前先下手為強,順蔓摸瓜地掘出兇手來。
這一想法無所纰漏,但最終卻是一無所獲。
對方比想象中還要更加狡猾,如同知曉他的打算一般,表現得無比沉着,未在王府中掀起一絲波瀾,甚至仿佛根本就不曾存在這樣一人。
平非卿想,能把他的行事手段與心性猜到如此地步,應當也算得上是熟知他的人了。
風平浪靜。
這一日下午,蘇如異正興奮地呆在藥房中,把剛剛制好的藥丸子往瓶裏裝。
喜滋滋地想着,接連忙了這麽好幾天,終于把師兄交代他的藥物給做成了,等師兄回來,一定會非常高興。
正開心着,敞着的房門處行進來一人,蘇如異擡頭沖她笑笑,喊道:“棉蘿姐姐。”
棉蘿與他已算親近,卻仍舊不失禮于他,福身後才上前道:“先生,府門外有人尋您,說是蕭家來傳話的仆人。”
蘇如異一聽“蕭家”兩字,耳朵便豎了起來,忙追問道:“傳什麽話,是師兄回來了嗎?”
“那人說,先生的師兄在京城開了一家醫藥鋪子,但他人尚在桦州,無法回來打理,所以特地前來問問您,是否願意去瞧一瞧,幫着張羅一番。”
“要去要去!”蘇如異興奮不已,真是羨慕極了他的師兄,這麽快呢就在京城開醫館了。
棉蘿瞧他急不可耐的樣子,笑勸道:“先生還是先去同王爺說一聲吧。”
“我這就去找王爺,棉蘿姐姐,你能不能替我跟外頭那人說一聲,讓他等等我?”
“奴婢這便去。”
蘇如異感激道一聲:“多謝棉蘿姐姐!”話音未落,已擱下手中藥瓶子,一溜煙奔出藥房。
興高采烈地跑去書房尋到那人,立刻化身一只惹憐小狗,一會兒一聲“平非卿”,一會兒又一聲“王爺”,圍在他身邊直轉悠。
平非卿被纏得沒法招架,一胳膊把他摟到懷裏來,低頭便吻上去,吮着那小舌頭厮磨許久,才松了些力氣問道:“到底何事跑來這兒鬧我?”
蘇如異紅着臉微微喘氣,讨好回道:“我能出府去嗎?”
“去哪裏?”
“我師兄開了一家藥鋪子,我想去看看!”
“哦?他回來了?”
“沒有,我就先去看看,好不好?”蘇如異期待的大眼眨巴眨巴,“好不好?”
平非卿低笑起來,實在拒絕不了這小狗,點一點頭應了。
“去吧,早些回來。”
“那我去了?”蘇如異還有點好奇,這個人怎麽沒說讓人跟着他的話。
這人颔首,又“嗯”一聲。
他便也不再多想,竟主動往平非卿唇邊啄上一口,“啪嗒啪嗒”地跑出書房去。
平非卿笑着順下眉眼,重新執起細筆往兵書上附着批注,一面低低道了一聲:“護好他。”
不知何處有人聲應了,影衛随之而去。
蘇如異渾然不知,高高興興地跑到府門外,果見一人站在那兒等着,咧嘴笑着迎上去問道:“是你來找我嗎?”
來人恭敬點頭,回他笑臉:“正是,我家二少爺吩咐了,請蘇先生去憐君閣瞧瞧。”
“叫‘憐君閣’啊,”蘇如異迫不及待地催着他引路,嘴裏還愉快評說着,“這名字真好聽,适合師兄!”
來人一面應着他的話,一路帶着他往藥鋪去。
這一間鋪子比蘇如異所想還要寬敞雅致,雖阖着鋪門,卻已挂上了名匾,大街上人來人往,時有路人好奇駐步,議論紛紛地瞧上幾眼。
街對是一家珠寶軒,蘇如異正向那處望去時,剛好見着一人行出來,不禁喜道:“蕭大哥。”
那人向他行來,心知這少年是認錯了人,卻不急着拆穿,淺淺笑道:“這位便是蘇小先生吧。”
蘇如異聽他竟加了個“小”字在稱呼裏頭,語氣真是不像初次見時的那樣,再一細看,神态表情也不盡相同,有點兒一頭霧水地望着他。
領他來此之人向那人問候一聲:“二少爺。”
眼前人颔首回道:“辛苦你跑這一趟,先回府去吧。”
“是。”
仆人離去,蘇如異這才漸漸回過神來,腦中轉着那聲“二少爺”,終于發現自己果不其然是認錯人了。
“抱歉,我認錯了,”蘇如異仰頭沖他笑道,“是蕭二哥。”
“不怪小先生,”這人彎了唇角,“在下蕭清文,與大哥蕭沨晏同胞,的确是相似了些。”
“往後我就認得了,”蘇如異點點頭,這便與他熟絡起來,“蕭二哥直接喚我名字就好,我可不算小,快要十七了呢!”
蕭清文暗自意外,想這少年年歲竟與自家四弟差不了太多,模樣看着卻年幼不少。
“是我眼拙了,”他微微颔首道,“往後便随大哥一樣,叫你一聲蘇師弟。”說着打開憐君閣鋪門,帶他進到鋪中,又道:“我向城西的醫師簡略請教過幾句,之後便随意置辦了鋪內物什,但畢竟外行,還請蘇師弟看看,可有缺了什麽?”
蘇如異睜大圓溜溜的眼,看着他所謂的“随意置辦”,真不比平非卿在府內為他辟下的藥房差,這整整齊齊的藥櫃木質滑潤,若他還算得上識貨,未曾看錯的話,連同鋪內桌椅在內,這些物什應當皆是由上等青龍木制就的。
原來不只是王爺富貴,京中人都那樣財大氣粗嗎?
美則美矣,行醫之人更為重視的還是內裏之物,蘇如異感嘆罷,認認真真地檢查起藥材與用具來,仔細點了一番,轉頭對蕭清文笑道:“蕭二哥東西備得可齊,沒什麽缺的了。”
“那便好,”眼前人回道,“這藥鋪還收了兩名藥童,醫術淺薄,卻能分辨藥材,應當能幫上許多,蘇師弟若願一試,憐君閣今日便可開鋪迎診。”
“我嗎?”蘇如異受寵若驚,想他從前一直呆在毒門裏頭,自來了京城以後,也只為平非靈一人看過診。雖在毒門中時,便拿了朝廷認可的醫令,卻從不知曉成為一名真正的醫師是何滋味,因而眼下聽這人這樣說,不禁有些躍躍欲試道:“我可以在師兄回來之前,替他問診?”
“自然可以,但畢竟辛苦,就看蘇師弟願不願意了。”
“願意願意!”蘇如異笑得眉眼彎彎,主動跑到門邊去,把鋪門全給敞開。
蕭清文輕輕一笑,進到藥鋪後院裏,為他将候着的兩名藥童引出來。
“你們叫什麽名字?”蘇如異問。
“先生,我叫司彤。”
“我叫阿景。”
“司彤,阿景,”蘇如異連連點頭,“我記得了,辛苦你們了,師兄回來一定很開心!”
鋪中僅此三人,竟也在短短片刻內張羅着上了手,不一會兒便有患者試探着入了門,蘇如異歡天喜地為他問診,又過不多時,來診者接二連三,憐君閣漸漸得熱鬧起來。
少年的心思被大大滿足了一番,坐在桌子後頭挪也舍不得挪一下,不知停歇。
這一下午如此忙碌過去,直到黃昏來臨,若不是蕭清文前來提醒,蘇如異恐怕還不願意回去。
“我明日還能再來嗎?”蘇如異問得依依不舍。
蕭清文颔首:“蘇師弟若來,憐君閣便可開鋪,那兩名藥童就住在這後院裏頭了。”
“好,我明日一早便來。”蘇如異欣喜地向他保證,終于滿足地回平王府去,卻不知府裏那人望着窗外夕陽之色,愈發少了些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