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離開這裏,去一個新的地方,……
值得更好的人生麽……
謝奚奴彎了彎唇。
這句話如果能提早十七年,真的在他九歲時聽到,那時黃土未成白骨,他還未去那大千世界走走看看,沒有經歷更慘烈的人間地獄,或許他會相信吧。
他想起紙醉金迷的長安城,那些享慣了錦羅玉衣山珍海味的富人聽到邊陲城外居然有人連地瓜葉都吃不到,餓得啃禿了整個山頭,不可思議道:“那他們為什麽不吃米飯呢?”
何不食肉糜。
這是來自另一個階層的人,來自未經你困路的人高高在上的指點與憐憫。
現在這個女人跟他說:“阿奴,你值得更好的人生。”
他忽然笑了,笑意卻未達眼底。
“好,謝謝嫂子。”
用完早餐後,二人背着籮筐,穿上草屐,來到了田埂邊。
昨晚得救後回家的路上,秀秀聽幾個村民大哥提起,原來長青村每家每戶都有一畝水草田和一畝旱地。
謝家父母過逝後,謝鐵生一人打理不了兩塊田,便将山腰上的旱地閑置了,只餘下一塊水草田。
現在正值早春,是插秧的時節。
秀秀只在小時候,看過老君下地插秧,自己還從未下田種過地,有些躍躍欲試。
這個世界沒有手機沒有電腦沒有網絡,想拉着謝奚奴下棋打馬吊又怕自己一激動說錯話扣好感,可以說什麽消遣也沒有,她都快無聊到長草了。
哪怕是插秧幹農活,她都覺得比呆在家裏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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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草田是一大片連在一起的,各家各戶以泥堆田埂為界。
他們到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幹農活的人早就埋頭忙了許久,田裏的秧苗早已漾起一片綠意。
田地很滑,秀秀踩着草屐差點打滑,幹脆挽起
裙擺在膝蓋處打了個結,赤腳下地。
“你是不是不會?”君秀秀插了兩株秧苗,自我感覺良好地打趣道,“要不要我教你?”
謝奚奴側過身,不在意道:“你說什麽?”
只見并排的兩列秧苗,秀秀的兩株又歪又斜,謝奚奴已經穩穩整齊地紮了四五株。
自取其辱啊…
君秀秀幹笑了兩聲。
幹活的時間流得特別快,沒一會兒日頭就升過了三竿。
君秀秀累得擡起半邊腰望去,才恰恰種了一列,還種得彎七扭八,毫無美感。
對比隔壁大哥種的,實在令人羞愧。
大概感受到來自君秀秀灼熱的豔羨目光,大哥直起腰笑了一下:“多試試就好了。”
秀秀點了點頭。
大哥撈起一支秧苗:“你握根部,紮的時候就穩一點。”
秀秀有樣學樣地試了一下,手上卻沒輕沒重,差點将根部捏壞,尴尬地臉都紅了。
大哥哈哈笑了兩聲,拄着鐵耙,忽然道:“秀妹子,其實你何苦這麽勞累。”
君秀秀頓了頓,疑惑地看向他。
“我們沒這麽好的命,為了養家糊口只能苦點累點,但你不同啊……”大哥感慨道,“你們謝家每年都招財進寶的,換作我,還種什麽田地。”
大哥感慨完嘆了口氣,又開始彎腰幹活。
秧苗還握在手心,根部已經被捏壞,濕答答的粘在手心,秀秀愣了一會兒,便将它扔去了籃筐,垂眸去看謝奚奴。
他對剛剛的對話充耳不聞,手上的動作沒有停,或許因為年紀小,個子也小,他的動作很利落,不像秀秀做一會兒停一會兒還是腰酸背痛。
日頭有些大了,将他白皙的側臉曬得有些泛紅,額上滲出了稀碎的汗珠。
秀秀看着他,想着大哥的話,心裏有種異常別扭的感覺。
這不是她第一次感覺到別扭,從張嫂到崔大夫到素芬再到這個大哥,他們每個人講話都含含糊糊又特別有指向性。
這種感覺就像手上紮了一根細刺,已經入了皮肉,不去觸碰沒什麽感覺,但一不小心碰到,又痛得細細碎碎。
腦海裏有個隐隐約約的答案呼之欲出,過于離奇荒唐。
秀秀甩了甩腦袋,沒敢再想,紮了幾株秧苗,又低頭幹起了活。
很快,空蕩蕩的水草田裏便列了兩列嫩綠的生機。
秀秀累得伸了個懶腰,打算到樹下休息一會兒。
結果沒走兩步,腳底忽然一滑,直接四腳朝天地摔在了泥地裏。
瞬間泥漿四濺。
地裏濕漿漿的,秀秀手裏抓了半把泥,掙紮着想起來,卻蹭得滿身的泥土,想用袖子擦臉,結果袖子上也浸透了泥水,越擦臉越髒,有些鑽到了嘴裏,惡心地她連呸了幾聲。
本來就夠糟心了,系統還十分沒有眼力見地播報起來:【系統提示:反派心情+1】
君秀秀:???
只見日光下,謝奚奴被濺到了幾滴泥濺子,愣了一會兒,忽然抿嘴笑了起來。
不是熟悉的半真半假,也不含着多少分的涼薄。
從喉嚨裏悶震到低低笑出了聲。他好似只是被她的笨拙逗笑了。
這是秀秀第一次見他這麽笑,鬼使神差地,她抓起了一把泥,朝他扔了過去。
泥漿穩穩地落在他的臉頰上滑落,留下了一道印子。
泥漿脫手的瞬間君秀秀就後悔了。
她在做什麽!!!完了完了,肯定又要扣好感度了。
君秀秀認命地等待着系統的宣判。
過了很久系統都沒有反應,再看去,謝奚奴只是默默擦掉了泥巴,彎腰繼續插秧。
或許她誤會他了?反派也并不是一個特別愛生氣的人?
君秀秀爬起身盯了他好一會兒,系統都沒有播報,剛要松口氣,臉頰上卻忽然一重,泥漿順着臉滑到了衣襟上。
謝奚奴已經收回了扔泥巴的手。
不愧是你,絕不吃虧。
很快便到了中午,大老遠的君秀秀就看到張嫂拎着飯菜朝田埂另一端走去。
之後又來了幾個村婦來送飯。
飯菜的香味順着風直往君秀秀鼻子裏鑽。
她靠着樹幹,從框裏翻出了兩個餅。
手有些髒,君秀秀自己叼了一塊,剩下的便包着布遞到了謝奚奴手上。
被塞了一手餅,謝奚奴怔了怔,低頭小口地咬了一口,餅已經涼了,但是甜滋滋的,順着舌尖包裹了整個口腔。
他又咬了一口,這才擡眸去看君秀秀。
君秀秀從來沒有做過這麽多農活,這具身體也嬌弱地不行,才一個上午就疲憊不堪,餓得前胸貼後肚,不過一塊巴掌大的餅,她三兩下就吃完了。
“還要嗎?”
謝奚奴已經吃完一塊了,布裏還包裹着一塊,朝她遞來。
君秀秀當然還沒吃飽,但……
她看向他:“你飽了?”
謝奚奴頓了一下,點了點頭。
那就是沒飽了。君秀秀接過餅,裹着布,分成了兩半,自己用指尖撚了一半,剩餘地又遞了回去:“一人一半啊。”
為了一塊餅推脫不是謝奚奴的性格,他沒有猶豫又接了回來。
田埂邊的這顆大樹,聽說長了百來年,枝葉茂盛,遮住了大片陽光,天氣炎熱的時候,村民就會在這裏避暑,風一過,渾身暢快。
不過現在還是早春,樹底下也只有他們兩個人,春風挾着陽光,暖洋洋地掠過枝葉。
吃完餅,君秀秀半眯着眼睛,忽然道:“阿奴,你有沒有想過離開這裏。”
離開這裏,去一個新的地方,過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