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人貴有自知之明啊小兄弟……
兩位村民大哥也沒明白為什麽會發生這樣的事,事故發生得措不及防,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常尋就已經倒在了血泊中。
“是黃泉海……”
“是黃泉海做的!……”
村民大哥滿臉恐懼,雙手抱頭地開始回憶着不久前發生的事。
原來黃泉海那幫人輾轉中經過了萬塘外的小集市,他們一如既往地到處抓捕有靈根的人,如有反抗者殺無赦。
這次抓捕的只有一個無父無母的小乞兒,他才六七歲,年前為了讨雲片糕,被人打斷了腿,正淚眼巴巴地瘸着腳,拿着破碗四處乞讨,他不知道什麽黃泉海,也不明白原本喧鬧的集市為什麽突然如此寂靜,更不明白為什麽身邊的人都跪在兩邊抖如糠篩。
他在一片懵懂中被拷上鎖鏈,連拖帶拽地關入了鐵籠,即便什麽都不知道,出于本能的恐懼,他開始撕心裂肺地大哭。
當時常尋就在旁邊,他向來善良,幾度欲起身阻攔都被身邊的攔下來了,現下看見那乞兒快被人帶走,帶走後會發生什麽,還能不能留一條命都不知道,他的善良讓他惴惴不安,最終還是掙脫了人群,跪到黃泉海那幫人面前祈求他們放過這個孩子。
“各位道爺,我把我身上的錢都給你們,你們放過這孩子吧!”
他的話聲剛落,周圍就響起了一片驚呼。
常尋的身形重重摔在地面,地上噴灑了一地的血。
他被人生生砍掉了雙足,膝蓋下白骨森森将斷未斷,筋肉還半連着,那些惡劣的人還不滿意,拖着那雙腿狠狠地往地面甩去,直到骨肉盡斷。
秀秀頭皮發麻,下意識地想起了那個賣糖人的大叔,他也是那樣,甚至還未明白發生了什麽,就被剝奪了生命。
想到這些惡人還要至少作惡十幾年,這期間又不知有多少人會死于他們手中,秀秀就覺得心底發寒。
直到兩位村民大哥,将常尋又擡往家後,溫越喊了她幾聲,她才堪堪回過神來。
“你還好吧,君……秀姑娘。”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溫越有些擔憂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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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知道她是從湘州徒步而來,一路上也該是見多了人間慘劇,但如此血腥場面,想來她見的還是少,剛剛應該讓她先回避才是。
秀秀平複了很久才擡起頭來:“沒事的,我就是有些難受。”
“常尋哥是個好人。”她道。
溫越看着滿地的血,搖了搖頭:“這世道,好人未必有好報。”
将屋子大致清掃後,溫越主動提出要送秀秀回家。
對此秀秀連忙婉拒:“不用了,那麽近,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溫越卻已經優先走出了大院:“沒事,村裏都是好人,也信我為人,不會閑言閑語影響姑娘聲譽。”
“我不是那個意思……”無奈,秀秀只好提裙追了上去。
從溫大夫的藥鋪到她和反派居住的竹屋不過百餘步遠,跨上斜坡後,沒多久便到了。
屋外有棵桃樹開得正豔,枝葉微微低垂,擋住半邊矮窗。
謝奚奴就坐在屋內的矮窗邊,似乎在提筆寫着什麽,聽到聲響,他回過頭,看向他們。
“溫大夫好。”謝奚奴擡起窗邊垂枝,看向溫越,輕輕喚了一聲。
然後擡眸看向一邊的秀秀,緩緩攢出一個笑容,脆生生地喊道:“嫂子。”
溫越愣了一下。
這個小少年平日話不多,一般除了“謝謝”就是“再見”,也從未見過他與秀秀有什麽對話,這會兒他是聽到這小少年喊了一聲“嫂子”嗎?
溫越轉頭,看向秀秀,疑惑道:“我以為你們是親姐弟。”
別說溫越,秀秀也被那聲清脆的“嫂子”給驚得牙根發酸。
她抽了抽嘴角,回道:“啊,不是啊,阿奴是我夫君的弟弟。”
夫君?
瞧她一頭少女的長發,并未绾作婦人髻,卻想不到原來已經嫁人。
只是眼下只她和小叔子兩人逃荒于此,莫不是……
君子不當議論別人家事。溫越想了想,到底沒有問出口。
秀秀知道他在想什麽,便直接道:“我夫君幾個月前發生意外過時了,現下只有我與阿奴相依為命,對我來說,他已經是親弟弟了。”
溫越點了點頭,總有種探聽了別人私事的感覺,他有些過意不去,又不知說些什麽,最終嘆氣道:“你真堅強。”
秀秀尴尬地笑了笑:“那可不。”
“阿奴恢複的怎麽樣?”溫越拂開桃枝,湊到窗前。
謝奚奴微微後退半步,臉上仍舊挂着淡淡的笑意:“好多了。”
溫越想起那淩亂的脈象,道:“我再替你把把脈吧。”
“不用了,謝謝溫大夫。”謝奚奴将手負到身後,靜靜地回視。
溫越還想說些什麽,手袖一緊,他低頭看去,卻見秀秀輕輕拉着他衣袖一角。
心跳微微頓了一下。
太陽已升正空,陽光有些烈,照得視線微微發白,耳邊似有蛙鳴鳥啼。
溫越閉了閉眼,再睜開,對上君秀秀有些感激的笑容。
“謝謝你啊溫大夫,阿奴這幾日确實好上許多了,您就不用那麽麻煩了。”
開玩笑,謝奚奴看起來有些抗拒的樣子,萬一是有什麽秘密,比如把一把脈就知道他能死而複生什麽的,然後又将他作為祭品了怎麽辦。
雖然就目前所見,萬塘是真的民風淳樸,溫大夫也确實是個好人,但還是防人之心不可無吧。
手袖微微一松,是她松開了手。
不知怎麽的,溫越覺得指尖的傷口一路游到了喉嚨,微微發癢。
或許,是刀草的毒性還殘留着吧,他想。
“如此,我便先告辭了。”溫越定了定神,抱拳道。
秀秀忙道:“啊好,謝謝你溫大夫。”
溫越點了點頭,錯身離開,經過桃樹時,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恰好見到謝奚奴也在看他,他仍舊噙着那抹笑意,被桃花掩去半分,倒顯得有些半真半假。
溫越走後,謝奚奴趴在窗臺,卻見到秀秀一身的血污,愣了一下。
“怎麽了?”他問。
秀秀便将黃泉海的事說予他聽,最後叮囑道:“你以後若要出門,一定要告訴我,千萬別被他們撞上了。”
謝奚奴點了點頭。
秀秀這才松了口氣想要進屋,卻聽到謝奚奴的聲音幽幽道:“他們是只抓有靈根的人嗎?”
秀秀愣了一下:“是啊。”
謝奚奴忽然沉默,淡淡地看着她。
秀秀這才反應過來,她說黃泉海的人只抓有靈根的人,又擔心謝奚奴被抓走,這不就擺明告訴他,她知道他有靈根嗎。
這人小小年紀,怎麽心眼這麽多?
秀秀覺得背後有些發寒,許久,她才澀然道:“但是你看常尋哥,也不是有靈根的人,只不過讓他們不快了,他們便給殺了。”
“所以那黃泉海的人想來就是濫殺無辜的窮兇極惡之徒,總之你聽嫂子的,準沒錯。”
一口氣說完,她悄悄去看謝奚奴的表情,并未發現什麽異常後,這才松了一口氣。
入夜的時候,秀秀做了些粥點,帶着謝奚奴一起去看望常尋。
她到的時候才發現屋裏已經擠滿了人,都是村裏比較臉熟的村民,裏三圈外三圈,将屋子堵得水洩不通。
秀秀擠不進,只能在門口站着。
這些村民都是聽聞常尋的噩耗來看望他的。
從外圈的村民處得知,常尋下午的時候便醒了,表現地異常冷靜,沒有要死要活,沒有痛哭流涕,他很平靜地接受了自己的殘劇,甚至還安慰別的村民不要太擔心。
秀秀在屋外聽了一會兒,确認常尋沒有想不開的想法後,托人将粥店遞進屋,打算找個人少的時間再來。
她走出院子的時候看到了阿施。
阿施就站在院落口,呆呆地站着,入夜的風有些涼,她的身上沾滿了寒氣,也不知在心裏呆了多久。
秀秀本想與她寒暄,見到她眼眶通紅,臉上挂滿了淚痕,愣了一下,最終選擇悄悄離開。
路上,秀秀問道:“阿奴,你有沒有覺得阿施姐喜歡常尋哥啊?”
謝奚奴有些無語:“你是在問我嗎?”
秀秀想了想:“也是,你還小,你不懂。”
他們走到了葦塘的木橋上,橋的盡頭挂了幾盞燈籠,在風中搖曳,滅了幾盞,光線忽明忽暗。
秀秀自己也提了燈籠,但出門的時候忘記檢查,現下才發現,裏面的蠟燭已經快燃盡。
好在走過這座橋,上了斜坡,就可以到家了。
木橋有些狹窄,兩邊就用了幾根吊繩,一不小心容易摔下去,雖然下面就是塘子,水只過了小腿,摔下去也不會有什麽事,不過總歸會髒了衣服。
兩人一前一後,踩着暗光,走得很小心。
忽然,阒靜的夜裏傳來微不可聞的低吟聲。
秀秀腳步微頓:“阿奴,你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向後看,光線陰暗,秀秀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聽到他的聲音輕輕地落在夜風中:“沒有。”
聽到否定的回答,秀秀又撞着膽子走了幾步,忽然,她又停住:“我好像真的聽到了,你沒聽到嗎?”
“沒有。”
一陣夜風拂過,秀秀背上一涼,只覺得頭皮發麻,她想往橋下看一眼,又不敢。
她曾經有聽人講過,這種小池塘最容易出現什麽水猴子之類的,它們最喜歡食用心善之人的赤誠紅心,要是她探出頭的瞬間被水猴子拉扯下去了怎麽辦。
她把這個擔憂告訴了謝奚奴,并表示:“阿奴,要不,你去看?”
謝奚奴沉默片刻:“難道我不會被抓嗎?還是我不夠心善?”
“……”人貴有自知之明啊小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