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這次被挫骨揚灰的,好像又……

木橋上,兩人面面相觑。

夜風有些冷,秀秀一動不動地站在前方,穩穩地堵住了窄橋,謝奚奴無法,只能嘆了口氣,扶着吊繩往下探去。

葦塘沒有光線,暗如深淵,只有微弱的月色澆在水面,泛着粼粼波光。

從上至下探去,只能隐約看到一抹紅色藏在橋下的陰影處。

“怎麽樣?下面有沒有什麽東西?”耳邊是秀秀緊張的詢問聲。

謝奚奴沒有吭聲,看了許久,他轉身搖了搖頭:“什麽也沒有。”

“奇怪了,我明明聽到了聲音啊。”秀秀壯着膽子想往下看一眼。

手中卻忽然一松,木柄劃過手心,穩穩地落在謝奚奴的手上,他晃了晃即将熄滅的燈火,催促道:“快走吧。”

沒了燈籠,秀秀縮了縮脖子,更加不敢探身去看了。

“唉,你別走太快。”

“嫂子是在害怕嗎?”

“哈,哈哈哈,開玩笑,我主要怕你出事。”

“……”

對話聲被夜風吹散,兩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木橋盡頭。

夜風穿過葦塘。

橋墩的陰暗處,有人正渾身浴血地躺在蘆葦中,錯亂的蒲葦埋在他的身上,他瞪大着眼,痛苦地低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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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奚奴立在窗邊,靜靜地眺望着無盡的夜色。

他當然聽到了聲音,也當然看到了那個人,雖然沒有看到正臉,但他想他應該知道那人是誰了,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

——江恩。

仙門世家江聞道的得力助手,也是前世,将他推落鬼道之人。

“謝奚奴,死亡才是你的宿命!”這是江恩臨終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出自于江恩的口,但謝奚奴知道,這是那個人在轉達江聞道的夙願,恨他厭他咒他的人一直是江聞道。

太陽穴隐隐作痛,他撫額吹了許久的夜風,才讓混亂的思緒漸漸平息。

“來,喝碗甜湯暖暖胃。”

秀秀端着白瓷碗從廚房扶簾出來。

甜湯的霧氣混着酒糟的香氣撲面而來,碗沿還有些微燙,謝奚奴摩挲着瓷邊,抿了一口。

沒有聞起來那般香甜,但是,很溫暖。

秀秀已經坐在書桌前開始抄書,她的頭埋得很低,從謝奚奴的角度,只能看到她耳邊落下的碎發,和因為認真,有些繃緊的側顏。

似乎感受到他的視線,秀秀擡起下巴沖他笑了笑:“好喝嗎?”

謝奚奴晃了晃神,甜湯的滋味還彌漫在唇齒間,他忽然攥拳輕咳了一聲。

“好喝。”

聽到肯定的答案,秀秀眯眼又笑了笑,埋頭繼續抄書。

書桌上的油燈沒有燈罩,夜風将它吹得有些抖動,謝奚奴将碗放置在桌案,轉身阖上了窗。

春夜,并不安靜。

葦塘邊已蛙鳴漸起,腐草堆積在塘邊,壓出厚重的蠓蟲。

橋頭的燈籠已經被風吹滅,整片葦塘陷入濃夜,只有冷冷的月光落在水面。

亥時,整個萬塘尚在睡夢中,橋下的葦塘卻發出汲汲的水聲。

謝奚奴提着昏黃的燈籠,淌着水走到了橋下。

橋下的蘆葦生的很好,高高交錯着,将那片刺目的紅色掩藏在葦蒲之下。

修道之人,幾乎沒有人不知道這赤焰之色是江家的校服,更何況校服衣袂處用金線繡了個碩大的“江”字。

不錯,一如既往的“江家”風格,奪目的血紅色也罷,誇張的金線也罷,都只為了在所有仙門世家中最耀眼,最脫穎而出。

謝奚奴嫌惡地踩着蒲葦,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江恩迷糊中聽到身邊的動靜,吃力地睜開眼,一片暈眩過後,他眸光一顫,面前竟有一個小小少年負着月光,冷冷地看着他。

他張了張嘴,感覺一股血腥味從喉間溢出,同時溢出的是他破碎的聲音:“少……少爺。”

少爺怎麽會在這裏……他模模糊糊地想,少爺這時應該好好地呆在江家,識文斷字,修習劍術,怎麽會在這裏呢?

江恩費力地辨認着,正好見那少年蹲下了身子,他的臉上沒有什麽情緒,冷漠地仿若這譚水。

不是少爺,江恩看清了少年的眉眼,與少爺有兩三分的相似,但并不是他,想來是這村裏的孩子吧。

太好了……

終于有人發現了他,江恩激動地擡起手,渾身撕裂般地痛,他緊緊抓住少年的衣擺求救:“救我……”

“快找人來救我……”

少年一臉懵懂的模樣,問道:“阿伯,你怎麽了?”

“先去找人救我,小朋友,阿伯以後請你吃糖……”江恩忍着痛哄騙道。

“可是……我嫂子說不能讓來路不明的人進村。”順着,少年擡起他一只手,似乎想将他往村外拖。

“停停停!…”

“我是好人……”

“我是仙門的道長!”

“小朋友!”

肩膀猛得一松,那少年停止了動作,将燈籠往他臉邊送去,突如其來的亮光,刺得他眼睛一痛。

“是嗎?”少年的聲音輕輕的,“那你為什麽在這裏?”

江恩被牽動了傷口,痛得倒吸一口涼氣。

這少年的力氣怎的如此之大。

緩了一會兒,他才醞釀道:“阿伯是厲害的仙門道人,只是……”

他渾身都是傷,呼吸間都是稀碎的痛意,話也講得斷斷續續,支離破碎的。

原來,江恩是在前往仙門大會的途中與一只千年道行的妖獸血戰,被撕咬致殘,一路逃生于此的。

“小朋友,你現在可以幫忙去喊人救救阿伯了嗎?”見少年若有所思的模樣,江恩忍不住催促道。

“我先看看你的傷。”少年說着,掀起了他的衣擺。

只見血淋淋的右褲管下是空蕩蕩的一片。

傷口處凹凸不平,像是被什麽東西生生撕扯下來。

謝奚奴勾了勾唇,原來他這條腿是這麽斷的麽。

上輩子見到江恩時只知道他的右腿威力無窮,能發暗器能起毒霧還能一腳踏得地動山搖,直到有天不小心瞧到他将義肢拆卸下來,謝奚奴才發現,他竟然沒有右腿。

那時他便好奇過,有誰夠膽子敢動江聞道面前的紅人,卻想不到,不過是一只妖獸。

“小朋友,你可以去喊人了嗎?”江恩感覺渾身又痛又麻,再一次催促道。

小少年似乎剛回過神的樣子,一臉害怕地看着他:“那……那那個妖獸在這裏嗎?”

江恩安撫道:“放心,它不在這裏,那畜牲踏不出結界。”

少年的眼睛亮亮的:“那它在哪裏?”

江恩被他問得不耐煩,又奈何傷勢過重,只得忍着回答道:“小朋友你該不知道……在百裏外的森林裏。”

結界,百裏外,森林。

迷霧之森。

謝奚奴很快想到了這個地方,那裏有妖獸,有靈獸,有奇花異草,有貴重礦石,還有一扇比天高的石門,沒有人知道門背後是什麽。

因為在他死前,還沒有人能夠真正探遍那裏,大家都只敢在外圈尋點甜頭,不敢真正踏進裏面。

迷霧之森裏不僅有上千年修為的鬼怪,它還有奇怪的陣法,只要有人涉足,陣法就會自動啓動,釋放毒霧,使人喪失理智與情感,如果不及時出去,就會被吞噬在那片煙霧之中。

謝奚奴看向江恩的斷腿,這個人能活着出來,倒也難得。

千年妖獸麽,如果能吸收它的妖丹,吸食它的血肉,想必可以短暫地抵抗體內靈力的反噬。

要怎麽去呢……

“小朋友,你到底……咳咳咳……”江恩實在等不住,忍不住想喊,喉間的血卻忽然上湧,差點将他活活嗆死。

謝奚奴被冷不丁地打斷思緒也不惱,靜靜地欣賞着他狼狽的樣子。

江恩好不容易緩過氣來,沒有了半點脾氣,抓着蒲葦祈求道:“小朋友,阿伯快不行了,你快去喊大人過來……以後阿伯教你道法,好嗎?”

“救你?”

“對!救我。”

謝奚奴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忽然笑了:“你誤會了,我不是來救你的,我是來……”

他頓了頓,看着江恩逐漸驚恐的神色,繼續道:“殺你的。”

“謝奚奴,死亡才是你的宿命。”

“你說什麽?”江恩瞪大着眼睛,不懂少年的話。

謝奚奴不理會,繼續道:“謝奚奴,若有朝一日一切重來,我定将你挫骨揚灰。”

“你到底在說些什麽?!”

謝奚奴歪了歪頭:“不記得了嗎,上輩子你對我說的話。”

“什麽上輩子,我……”

江恩再也說不了話,他的脖頸處忽然一涼,有什麽東西涼飕飕地劃過他的喉管。

是什麽?

他愣愣地瞪着眼睛。

是蘆竹……

只這一個小少年,只這扁鋒的葉子便将他……

他說不了話,也停止了呼吸。涼飕飕的夜風推動了蘆葦,他葬身于此。

謝奚奴擡起蘆竹,劃破手心,落下一道長符,在一片水波粼粼的蘆葦蕩中,卻燃起了一團熊熊的烈火。

火勢滔天,卻不沾分毫蘆葦,不揚分毫灰燼,江恩的屍骨便在這灼人的烈火中消失殆盡。

“謝奚奴,若有朝一日一切重來,我定将你挫骨揚灰。”

謝奚奴閉了閉眼。

這次被挫骨揚灰的,好像又是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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