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好巧,在洗澡呢
“小友長得有點像老夫的一位故人。”
謝奚奴眨了眨眼, 掩去那抹淡淡的嘲諷,他笑了笑,訝然道:“我娘自然也是長青村人, 不知宗主說的故人是?”
“哦……”江聞道收神, 默了一瞬道, “不是什麽着緊的人,只是一個普通的故人罷了。”
普通的故人?
謝奚奴想起那個被剖了心髒的可憐女人, 渾身是血地伏在雪地中, 她早該死了,卻始終不肯閉上眼睛, 直到連殘缺的身體都被廢墟掩埋,都沒有等到她想等待的人。
這個人現在就站在這裏,離他一步之遙, 嘴裏說着“不着緊的人”。
可悲的女人,你用生命等待了這麽久, 卻只能稱得上一個似是而非的“故人”。
謝奚奴有點想笑。
今日浮雲蔽日,山雨欲來。
他想笑, 心中卻如這天氣, 壓抑地有些喘不過氣。
直到彎過長廊,沿着水榭, 走回了暫住的樓閣時,雷雨終于穿過了烏雲落在這歲慕天寒之中。
秀秀前腳剛進屋, 還沒來得及關門, 就被人扶住了門縫。修長的指尖按在門側輕輕一推。
秀秀只覺得眼前一道黑影晃過, 緊接着門被輕輕帶上,謝奚奴熟稔地錯過她,走到窗邊的茶座上坐下。
秀秀不懂他要做什麽, 躊躇了一下,道:“其實你看,這會兒都快午時了,還下雨了,确實不适合走長途,我們明早回去也一樣的。”
她以為謝奚奴在因為她見錢眼開導致要在這多留宿一夜而不開心。
謝奚奴沒有接她的話,倒了一杯茶,抿了幾口,才道:“嫂子,我有些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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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秀以為他在思考什麽傷腦筋的東西,愣在原地,看着他問道:“怎麽了?”
謝奚奴見她一動不動,又道:“就是頭疼。”
見他按了按太陽穴,秀秀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生理上的頭疼。
先前沒這毛病啊。
秀秀走過去,挽起袖子按在他的太陽穴:“我給你按按吧。”
謝奚奴點了點頭,感受到她的指尖輕輕地揉動着,他漸漸閉上了眼。
“力道還成不?”秀秀邊問邊按。
謝奚奴有些舒服地低哼了一下,直到她的力氣漸漸弱了下去,他才睜開眼。
“你的父親是什麽樣的人?”
秀秀被這突然冒出的話題問得一愣。
周秀秀的父親是什麽樣的她當然不清楚,她只要回答父親在她很早的時候就過世了,應當我不會引起懷疑吧。
秀秀躊躇着,剛想回答,卻聽謝奚奴道:“應當是個很好的人吧。”
秀秀還輕輕按着他的穴位,他說話時,她的指尖有些麻麻的震感。秀秀收回手,默了片刻道:“嗯。”
“他很好。是天底下最好的父親。”
秀秀坐到了茶座的另一邊,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茶葉的澀然掠過唇舌。
她放下茶杯接着道:“小時候家裏出了點事,他為了救我,傷到了腳和手……”
手最後是保住了,但對他來說卻依舊致命。
三十歲的老君原本還是個意氣風發的青年,他是前途無限的外科醫生,他的雙手曾經拯救過一條條人命,他的人生原本不應該困囿于一方小診所之內的。
她還記得那年大雪紛飛,老君背着她艱難地走在雪地中。
“放我下來吧,你的腿……”老君的腿裝了義肢,每走一步,于他而言都是錐心的疼痛。
“沒事,我的女兒,無論什麽時候我都背的動。”他說,“爸爸背你回家”
秀秀眨了眨眼,盯着茶杯中立起的茶葉,眼睛有些發燙。
她真的很想回家,很想老君。
屋外的雨落得大了,風将窗棂撞得“咚咚”作響。
秀秀開始後悔自己繃不住情緒講得有些多了,剛要擡頭找補一下,便聽謝奚奴道:“你父親将你教養得很好。”
秀秀愣了一下,很快回過神接道:“嗯,是啊,人美心善。”
“……”
人與人之間的際遇完全不同。
有些人的父親是父親,有些人的父親卻連人都算不上。
難得能與別人談論這些,秀秀有些開心。再想多說點別的,回頭看去,謝奚奴卻倚着牆睡着了。
他似乎很累,睡得很沉,直到傍晚的飯點都沒有醒來。
秀秀不敢鬧醒他,便小聲地阖上了被風撞開的窗,又找了條小毛毯給他蓋上,這才輕手輕腳地離開房間。
飯後,雨漸漸停歇。
秀秀跟着江聞道江清風一路來到院子,終于見到了傳說中的“薄禮”。
只見院落裏被臨時架起了一條長桌,從院落的東端,一路銜接到了西端。
長桌上每隔一段距離便放了個奇珍異寶——
譬如那個類似于麥麗素的仙丹,江聞道說食之了精進靈力。
譬如那個像板磚一樣的鏡子,江聞道說是照妖鏡。
再譬如那只還在下蛋的母雞,江聞道說那個是鳳凰的後代……
“江宗主,我讀書少,你不要騙我,”母雞下完單翅膀一撲騰差點往她臉上啄來,秀秀吓得連退幾步,面無表情地看向江聞道。
江聞道沒聽清:“什麽?”
秀秀立刻換上一副笑臉:“沒事沒事。”
江聞道也笑道:“原本是為姑娘準備了黃金千兩,但這種銅臭味的報答,未免太瞧不起姑娘了,适才将庫房的一些寶物拿出來任姑娘挑選,姑娘可有看中意的?”
“……”她不介意銅臭味好嗎!!!請盡量往死了看不起她好嗎!!!用金錢鞭笞她□□她啊!!!
秀秀欲哭無淚,明明就是個土暴發戶,還裝啥清高。江聞道,你敢對着你家浮誇的建築物說出這話嗎!
但是再抓狂再痛心也沒用,她也沒那個臉皮直接要錢,只得盡量裝得淡定,沿着長桌開始挑選起來。
無盡續酒杯……自動梳妝臺……減壓刍狗……白日夢眼罩……
這都什麽狂七八糟的。
忽然,秀秀腳步一頓,停在一把劍鞘面前。
江清風上前拿起來劍鞘,臉色有些不好:“阿貴,劍呢?”
阿貴被吓得哆嗦了一下,随即委屈道:“前幾年少爺不是将劍身融了嗎?”
經他這麽一提,江清風才終于有了點印象。
這把劍曾是名鑄劍師無名先生的得意之作,只因它足夠有個性。
但也就是因為太有個性了,劍鞘自有靈識,不認主,一直處于封劍狀态。
前兩年他年紀尚小,不懂收斂,一怒之下便将劍投到了鑄劍爐內。
爐內火旺,幾乎是投入的瞬間,劍鞘便自動舍棄了劍身飛出鑄劍爐。
但不管再有個性的劍鞘,沒有了劍身,就是一個無用品,這兩年便一直被扔在庫房的角落吃灰。
江清風皺眉道:“既如此,誰讓你們拿這個劍鞘來充數的?”
說罷,他便要将劍鞘扔給阿貴。
秀秀在旁邊看着,連忙上前一把抱住了劍鞘:“就這個吧!我喜歡這個!”
“喜歡一個劍鞘?”江清風不理解,“還有這麽多東西,你不挑挑嗎?”
秀秀怕他奪走,便抱得更緊了些:“不了,我只要這個。”
江清風還想說什麽,被江聞道的聲音打斷:“既然秀姑娘喜歡,便随她吧。”
江清風這才點頭。
秀秀道過謝剛要溜。
“等等。”江清風道,“還有我準備的。”
秀秀朝他看去。
只見江清風從懷間掏出了一塊玉佩:“這是我自己雕刻的,你不要介意……”
他話未說完,手上一空,愣愣地砍去,玉佩已經落入了秀秀的手中。
這江家總算大方了一回。
秀秀也沒仔細看,笑臉盈盈地将玉佩挂在脖子上:“那就多謝江少爺啦!”
江清風愣愣道:“嗯,是我自己雕刻的。”
秀秀回到房間時,屋子裏已經沒有人了。
她想了想,向院裏的丫鬟要了彩繩開始編劍穗。
她不大會這種手工,就讓丫鬟示範了幾遍,自己跟着編了下來,雖然中間漏了幾個步驟,劍穗略顯松垮,但好歹也是個完成品了。
搞定後,秀秀拿着劍鞘和劍穗去敲了謝奚奴的房門。
他們都住在這座水榭小築中,只隔了幾步路。
秀秀敲了幾下,房門沒人開。又試着推了下門,門應當從裏面上了門閘,推不動。秀秀又試着大喊了幾聲,沒人應。
擔心謝奚奴在屋子裏出來什麽事,秀秀幹脆推開了木窗,踩着矮牆,一腳爬了進去。
這一腳她沒踩到實地,腿上一燙,她直直地踩進了水裏,身子也收不住,一起摔了進去。
“嘩啦——”一聲。
場面一度十分尴尬。
誰能告訴她,為什麽這裏和她房間布局不一樣啊!這一腳直接踩進了浴桶裏!
秀秀扒着浴桶才不至于自己沉到底,她的角度正好能看見一片不着衣履的胸膛。
秀秀頭皮發麻,戰戰兢兢地擡眸看去,看到微微繃緊的下颌線,有水滴正順着往下滴落在她的鼻尖。
視線再往上游,她對上了一雙如墨的雙眸。
她沉默,這雙眸子更沉默。
不在沉默中死亡,那只能在沉默中爆發了。
秀秀深呼吸,坐在浴桶裏打了個招呼:“嗨,好巧,在洗澡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