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飛上枝頭

翰墨書肆坐落在東市主幹路東南角的一條深巷裏,人跡相對于熱鬧的主幹路便少了許多,然,酒香不怕巷子深,這書肆裏面賣的筆、墨、紙、硯價格雖貴質量卻是上乘,加之店中各色書籍齊全,故,備受文人墨客并閨中才女的青睐。

車辚辚,駛出了摩肩接踵的熱鬧人群,又走了一段路,嬌娘便覺外面的喧嚷聲小了,漸漸的周邊環境便安靜了下來,紗簾被肅冷的冬風吹來,一股幽香鑽入她的鼻子。

“哪來的香味兒?”挑開簾子往外一看,街道兩旁滿樹黃花,樹底潔白的雪地上,落英缤紛,白似練,黃若初春嫩柳葉,讓人看了心情便不覺歡暢起來,嫩嫩的黃色,那是早春的信使。

“此為臘梅。”鳳移花唇角一撇,“有何稀奇,不比咱們府上,你那院中的兩株老梅,皮皴骨鱗,虬盤若龍,枝桠延伸錯落有致,玲珑有特性,花紅似火,白若雪,香味兒清幽,那才是梅中之王,哪裏是這等随處可見的黃臘梅比得上的。”

嬌娘見他如此不屑此花,便嘲笑道:“爺是見慣名花金草的,故,眼裏才沒有這尋常的黃臘梅,可婢妾卻是個沒見過什麽大場面的,眼裏心裏也只看得見黃臘梅罷了。”

話才說完,她便後悔,驀地咬住紅唇,睫毛簌簌顫抖,眼睛垂了下去,模樣怯怯。

鳳眸斜睨定定掃了她半響,他在她下巴上捏了一下,“你倒是聰明,爺還未說你什麽,你到先示弱,怎麽,弄出這般惹人愛憐的小模樣,想以美人計抵消你方才的無禮還是怎的?”

嬌娘仰起小臉,身子也弱弱的偎依上去,軟着聲嗓道:“婢妾說實在話也不行了?”

整個小身子小心翼翼往他懷裏擠,見他敞着懷任由她偎過來,心裏長舒一口氣,臉上便笑道:“是真的沒見過什麽好花,所以才覺得無論咱們府裏的紅梅白梅還是這巷子裏的黃臘梅都是好的,爺想到哪裏去了,你看你,那心思深不可測,明明只是簡單的話罷了,爺非要往深處想。”她躺在他懷裏,小手揪扯着他領子上的黑毛,小聲撒嬌抱怨。

鳳移花氣笑了,在她小屁股上重重拍了一巴掌,“合着,到了便成了爺的錯,是爺想多了?”

“就是你想多了。這人話呀,聽過就該忘了,越是咂摸裏面的事兒越多,鬧騰的自己反倒不開心了,忘了,忘了吧,莫要當真。”

這話裏的深意鳳移花聽出來了,氣不得,笑不得,掰着她的小腰折到懷裏壓着,揉搓着,“你那意思莫不是暗指爺心胸狹隘,你一個小女人的話爺都要在心裏琢磨半響?”

和他相處短短幾日,他的脾氣她也摸到了一點,感覺他這會兒并未真生氣,便繼續和他瞎談,有一下沒一下扯着那黑毛,笑盈盈道:“這是你自己說的,我可沒說,我的意思是,人話難琢磨,琢磨來琢磨去裏頭的深意便大了,倒還不如左耳聽右耳冒,只要自己知道自己聽懂了些什麽,将會怎麽做這便是了。話在耳中過,不在心中留。”

“你說的到還有幾分意思。”想到那些和他打交道的人,無論是外面的生意人還是家中的婦人,都喜歡拐上許多個彎,有時他也煩得慌,便笑道:“你倒豁達。要真正做到卻難,這境界不是一般人可有的。小妖精,上下嘴唇一合,什麽話都由得你說,只是說易做難,你可能做到嗎?”

“就算做不到也要努力學着做到,我一直在努力。”職場上什麽樣的明褒暗諷她沒聽過,人場,是非場,她若真能做到話從耳中過,不在心中留,那她這一輩子也便平安喜樂了。

“你呢,爺做得到嗎?”眸光流轉,她眨着杏核美眸認真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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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移花微掀唇角,似諷非諷,眼睛看向了別處,“人生在世,争的便是那一口氣。是非口舌之争雖是下路子,可那也要争!我是不許別人占了我上風的。我若弄壞一個人,口舌上要勝,真刀實槍去做時更要勝。”

“以牙還牙,無可厚非。”嬌娘自省,而後笑道:“我的意思也是如此,只不過,反擊之後,我不會再讓那些傷人的話影響我的心情,你也要如此。”

她看着他,奇異的,她似乎感覺到了他隐藏在鳳眸深處的不甘和恨,還有遠大的抱負。

是啊,像他這樣的男人又怎能沒有淩雲之志?

“爺是做什麽的?”她還不知他的職業呢,總不能只有一個侯府庶長子的名頭吧。

鳳移花眸光一轉睨向她,輕捏她的臉,淡笑:“不管爺是做什麽的,總少不了你的吃食穿用便是,爺若連養活妻兒的能力都無,早無顏活在世上了。怎麽,你也怕爺給不了你錦衣玉食的日子?”

嬌娘揮開他的手連忙搖頭,“我只是問問罷了,既是爺的妾,妾卻不知爺是做什麽的,別人若是問起來豈不是我的過錯?若是不能說,那妾不問便是。”

“爺便是說了你一個婦道人家也不懂。”鳳移花低頭撫弄腕上的珠串,諷笑,“你可以稱呼我為巡街的,沒出息的,又或者像市井裏罵我的話,朝廷的鷹犬。”

嬌娘雙眸頓時精亮起來,心想,原來她家這大爺是城管嗎?無敵城管嗎?她可以不用擔心被人欺負了嗎?

鳳移花見她用這般崇拜的目光看着他,好笑之餘,心中熨帖,點着她的小鼻子道:“爺一看你這模樣便知,你是不知道什麽是巡視街道的官,正四品下的品階,在皇城根兒下遍地跑,爺這職位,沒幾個人看得起,還招人罵。也只小東西這樣的還會用這等無知的目光看我。”

嬌娘睜着明亮的杏眸看了他半響終于反映過來他的弦外之音,歪頭睨他,輕哼,“爺是罵我目光短淺呢,打量我聽不出來?可是爺難道真不覺得巡視街道這職位很威風嗎?爺所到之處,片甲不留。”

鳳移花被她逗笑了,一把摟過來便親了一口,“你這小嘴可真甜。”

趴在他懷裏,趁着他看不見的時候,嬌娘撇唇,心想我這可是真心話呢。只是,這朝廷的鷹犬是誰的鷹犬,皇帝的,皇子的?

能擺布得了侯府庶長子,又能使得鳳移花甘心情願為“他”在這吃力不讨好的官職上坐着,這個“某人”怕是“皇”字打頭的了。

難不成他參加了什麽皇子争霸戰?

嬌娘印象最深的便是看過一本九子奪嫡,裏面落敗皇子的凄慘下場讓她至今記憶猶新,皇家無親情,一旦他所支持的那一方敗了,那麽他的下場也不會好,連同她這個賣身給他的小妾也逃不了。

這般一想她便有些着急,把着他的手臂沖動道:“爺不該為了那從龍之功铤而走險,不管皇帝的兒子多麽多麽厲害,只要老的不死,最厲害的還是上面坐着的那個。”

鳳眸一眯,他的手直接掐上嬌娘的脖子,輕輕的像羽毛掃過,卻令嬌娘打了個寒顫,怔怔望他,假作不懂,“爺?這是作什麽?是婢妾哪裏惹着您了嗎?”

生命受到危險的時候,讨好某渣的時候都是審時度勢自稱婢妾,鳳移花如何聽不出她這小小不甘,只有心裏有不服和傲氣的人才會如此。

她怕他,卻不是打從骨子裏的那種敬畏懼怕,她怕的是他的身份和地位以及他手裏捏着的她那張身契,他甚至懷疑,若有朝一日,他成了庶民,也燒了她的身契,這女人會不會爬到他頭上作威作福?

她敢嗎?

鳳移花不确定,然,那心裏卻有一絲不該有的期待。

入鬓長眉深蹙,在眉心形成兩座山峰,這讓他看起來增添了些許憂郁成熟之美。

怎會有這樣的期待?

怎能有這樣的期待?!

鳳移花推開她,獨坐一旁生悶氣。

“爺?”嬌娘跪在他身後,歪着頭打量他,剛才不是說的好好的嗎?

“嗯。”鳳移花淡淡應了一聲,肅沉着臉道:“你個婦道人家誰準你妄論朝政,你給我記住了,再有下次,爺饒不了你。”

那算什麽朝政?!嬌娘鄙視個,可誰讓人家是金主,只好嘟着嘴哦了一聲。

鳳移花一腿曲着搭在榻上,一腿垂着在地上,身軀靠着抱枕,沉吟半響,心中豁然開朗,主,只能擇其一,而不可三心二意。這些日子是他想左了,被秦王的誘餌吊着,心裏生出了僥幸和貪念,今日被這小妖精一言驚醒了。

想到此,他先是一驚而後便是一笑,伸手将縮在他身後做乖巧狀的小妖精抓住,拖過來抱在懷裏,撫弄着她的脊背道:“好乖乖,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咦?嬌娘扯了扯他鑲在領子上的那圈黑毛,迷惑的眨巴了一下眼。

“不懂?”鳳移花在她唇上咬了一口,惹得她嬌呼推搡,“你做什麽?”

“不懂最好。”他笑着,一邊摟着她的腰,一邊把套在手腕上不曾離身的碧玉珠串脫了下來給她,“喜歡嗎?喜歡便給你。”

嬌娘眼睛一亮,但見此珠串晶瑩剔透,水頭極好,摸上去溫潤細滑,她這個外行都知此非凡品了,一把搶過來戴在手上,笑道:“你真給我?給了我不許再要回去。你要我也是不給的。”

那霸道占有的小模樣逗笑了他,俯身在她耳垂上輕舔了一口,像雪落在舌尖上,融化的瞬間那一霎的冰冷,刺的她一哆嗦,又像是過電一般,來的突然,心一驚,過後便含羞低下了頭,捂着濕漉漉的耳朵嬌哼了一聲。

紅了耳尖,暈染了雙頰,一剎那的風情,讓他心裏愛不釋手的感覺空前強烈起來。

他想收藏一個女人,請能工巧匠打造一個世無其二的盒子,用最美的寶石鑲嵌外表,裏面用最珍貴的軟煙羅鋪底,輕輕的将她放在裏面,随身攜帶,随時賞玩,片刻不離。

驀地被緊抱,嬌娘攥緊了拳頭,有些不安,心裏卻如吃了蜜一般甜,有些惶惑,卻瞬息被他灼熱的男性氣息包裹。

寬敞的胸膛讓她心安,俊美的容顏讓她毫無招架之力的淪陷。

是眼緣,她第一次見他,便覺得就是他了。

他長的和她幻想中的老公相差無幾,甚至有過之無不及。

所以才會那樣沒用是嗎?想抗拒都無力。

馬車停在翰墨書肆門口有一會兒了,只是車裏的主子沒有要下車的意思,已經站在雪地上哈氣的金寶銀寶也不好去催促。

又過了一會兒,天上飄起了雪花,零零碎碎像春日浮在空中的柳絮,銀寶掃了掃肩膀上的落雪,輕聲道:“我先上去給主子找雅間,你在這等着。”

金寶點點頭,“去吧。”瞅了一眼停在黃臘梅樹下,寂靜無聲的馬車嘿然一笑,嘀咕,“這玉嬌娘真個要飛上枝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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