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大妻小妾

天空中柳絮般的雪打着旋兒拂過墜落的黃色花瓣,帶着香氣一同融化在嬌娘烏黑的青絲裏,她披着一件厚厚的白狐裘,梳着髻帶着玉冠,唇紅齒白,骨架勻稱,身姿筆挺,打眼望去便像一個不足十五的精致小公子。

而在她身畔站着一個穿着黑皮裘,容顏俊朗,高大偉岸的男子,他像松柏,往那裏一站,迎風傲雪,恣意猖狂。

“進去吧。”他牽着小公子的手,那麽自然而然,就像之前已經牽手了無數次。

一黑一白,一高一矮,穿着打扮貴氣雅致,兄友弟恭,不知道的定要以為是一對親兄弟了。

翰墨書肆,門面不大卻勝在雅致,以昂貴的黃花梨木做門和廊庑,那淺黃泛古的顏色,給這書肆更增添一份沉澱滄桑的感覺,古味兒更濃郁。

廊庑上挂的燈籠也與別處不同,都是白燈籠,且繁多,上面畫着各式各樣的圖案,有小山水,有喜鵲登枝,有國色天香的牡丹小圖,還有不畫只題詩的,畫風各異,倒像是出自不同人之手。

這樣想着她也就問了。

“那多是寒門學子畫的,用來抵賬,你若有喜歡的,等我們走時挑一個回去也可。”鳳移花輕描淡寫,見銀寶從書肆裏面出來便問道:“都安排妥當了?”

“都妥當了,大爺,跟奴來。”銀寶打千作揖,引着鳳移花并嬌娘往裏面去了。

嬌娘繼續看,書肆外面樸素高雅,裏面卻大有文章,入門便見左右各安置了一張翹頭書案,後面各跪坐了兩個戴小青帽,穿灰色布衣的小童,年紀在十五六左右,長得清秀白皙,見有人來卻不上前來招呼,而是低頭寫着什麽,不過一會兒工夫,左邊那小童便恭敬呈上一張翠綠竹牌,上面寫着三個繁體字。

嬌娘仔細辨認,猜測那該是風雅軒,應該是雅間的名字。

果然,銀寶拿了竹牌之後給鳳移花看了一眼,鳳移花颔首便低頭問嬌娘,“你要什麽書,要銀寶去給你找?”

“我不能自己找嗎?”嬌娘伸頭往裏面看了一眼,便見一排排書架整齊排列,上面擺放着一摞摞線裝書,有藍皮的,有白皮的,還有用檀香盒子裝着的。

那股子書墨香氣迎頭撲來,嬌娘恍惚覺得自己也成了那文人騷客,詩情大發。

當然這只是感覺罷了,真讓她作詩她就啞了。

“你想和他們擠在一處?”

Advertisement

就在這時,嬌娘看見幾個布衣學子從後面一排書架後頭走了出來,邊走邊辯論着什麽,笑容滿面,意氣風發,見了女眷,他們一愣,随即拱手作揖,避去一旁。

嬌娘嘆口氣,“我明白了,那就讓銀寶去吧,你是銀寶?兄弟倆長得真像。”她笑道。

銀寶偷觑一眼,笑着作揖,“玉姑娘,奴是銀寶,要什麽書您吩咐便是。”

“拿些……有關各地風俗人情的書吧,或者游記也可。”

“竟然喜歡看這些,我還以為你會找些風月話本呢。”鳳移花帶着她進了一間雅室,裏頭鋪着厚厚的氈毯,上面放置了一張小幾,小幾上有紅泥火爐并一壺煮沸的茶水,旁邊是一套青瓷茶壺茶杯,是青竹題詩的花紋。

雅室西窗下有燕尾案,上面放置了兩個小梅瓶,中間是獸爐,有紫煙正袅袅從獸嘴裏飄出,滿室檀香味兒,嗅之使人心靜。

這才是看書休閑的環境啊。

嬌娘大為感慨。

和這裏一比,現代那些仿制古代的茶室真是弱爆了。

“竟然還有話本?”嬌娘坐到鳳移花對面,興沖沖道:“那我能看嗎?”她以為古代的小說就像金,瓶梅,都是禁,書,市場上是不許流通的。

“去挑幾本她能看的來。”鳳移花對金寶道。

金寶躬身作揖自去。

一時方寸雅室裏便只剩下他們二人,氣氛有些怪怪的,鳳移花看她看的目不轉睛,而她只能垂着睫毛,滿面羞惱,過了好半響兒,鼓足了勇氣才擡起頭來道:“你看吧,看吧,反正我也不少快肉。”

鳳移花嗤笑一聲,點着桌子道:“怎這般沒眼色,水開了,沏茶,這也要我教你嗎?”

“遵命,大爺。”撇開被人命令的不爽,她還是很想摸摸這精美的瓷器的。

正在此時,銀寶走了進來,懷裏抱着許多書,面上卻有難言之隐,不等銀寶說話,簾子便被人從外面猛的掀開,進來兩個姿色不俗的女子。

嬌娘轉頭望去,一眼便認出了其中一個,心中暗叫一聲糟,扭頭看向鳳移花。

鳳移花面上沒有絲毫驚訝,似乎早有所預料,便笑道:“今兒個可真是巧了,逛逛書肆便遇上了你們,過來坐吧。嬌娘,去見過你們大奶奶。”

嬌娘轉頭望向進來的兩個女子,便見打頭進來的那個穿了一身大紅石榴裙,罩了同色的對襟襖子,額頭飽滿,臉膛圓潤,櫻桃唇,瓊管鼻,丹鳳眼,清麗逼人,給人以強烈的沖擊感,這便是那教唆的她和鳳移花吵鬧的大婦杜元春了。

而後面那個,氣質清雅,娴靜脫俗,年紀和她差不多,是她不認識的。

“哎呦,都是一家人,妹妹你快別起了。”杜元春上前一步,用巧勁按住嬌娘的肩膀,壓的她起不來身,“大爺也不需介紹了,這個妹妹我早就見過了。在這裏,妾要向大爺告個罪,上次沒問過大爺便私自去了咱們在賢德裏的宅子。”

肩膀上傳來的疼痛令嬌娘蹙眉,又聽她提起那宅子,嬌娘便猛的看向杜元春,杜元春低頭直射嬌娘眼底,笑道:“妹妹怎這般看我,難道我的話有哪裏說錯了嗎?還是妹妹對我不滿?”

“不,沒有。”嬌娘暗淡了眸光,她說的沒錯,那宅子可不就是人家的嗎。

可是現在在裏面住的是她!

這女人真把她當成包子掐了不成!

這個大婦果真如她猜測的那樣,面甜心苦,是個不好相與的,所幸她是外室,若是輪到她手裏做妾室,她非得被折磨死不可。

“大奶奶,婢妾去給你倒杯茶。”說罷,作勢起身,如此杜元春也不好繼續壓着嬌娘的肩膀不放,順勢擡手用帕子擦了擦臉頰笑着坐到鳳移花身邊,“外面的雪越來越大,這不,弄的妾臉上都是冰水。”

“大哥。”鳳芸兒終于逮着個插話的空兒,欠身行禮。

“你也坐吧。”鳳移花淡淡道。

鳳芸兒觑了他一眼,應了聲,在嬌娘原來的位置坐了下去,如此一來嬌娘只好暫時淪落成倒茶的丫頭。

“是不是書房裏缺了東西?”鳳移花也不需她回答直接道:“你想買什麽便買什麽,記在我的賬上便可。”

“多謝大哥。”鳳芸兒輕聲細語的答。

不是一個母親生的,這關系便疏離許多,一問一答之後兄妹倆便沒了話語,倒是杜元春話多,便聽她道:“妹妹,是不是我哪裏得罪你了?”

“大奶奶這是說的哪裏話。”嬌娘連忙否定。

“沒有嗎,那為何妹妹待我如此冷淡,上次咱們姐妹倆不是聊的好好的嗎,對了,妹妹啊,你可要為我澄清一件事。”杜元春面浮委屈之色,“你快告訴這冤家,我上次都跟你說什麽了,你一五一十的都告訴他,我倒要他聽聽,我哪句話不是為了他好,難道我想接你進府,咱們姐妹倆一起伺候他,綿延子嗣,這還有錯了?”

杜元春輕推了鳳移花一把,見他不為所動便捂着帕子哭起來,“大爺啊,你這是想逼死我啊——”

“大嫂。”鳳芸兒滿面為難,看着外面道:“大嫂,你快別哭了,仔細被人聽見笑話。”這書肆來來往往的可都是士子之流,大嫂怎也不挑地方,說哭便哭起來,真是羞煞她了。

“大哥,你就說個軟話吧。”她皺着眉看向鳳移花,奈何不得他,就直接轉火向嬌娘,“你還愣在那裏做什麽,還不快來安慰你主母。”

杜元春藏在帕子下的眼睛斜着看向嬌娘,那眸光像是淬了毒,嬌娘打了個寒顫,絕對不能靠近她,這女子手段太深了,轉頭向鳳移花求助,可他卻置之不理。

“果真是沒有教養,主子的話也敢不聽。”鳳芸兒氣死了,哼了一聲,便喊伺候在外面的大丫頭,“蘭翠,你進來。”

“是。”聽着裏面她們大奶奶的哭聲,蘭翠便站不住了,這會兒聽着呼喚,掀開簾子便沖了進來,活像她們大奶奶被欺負了似得,一進來便先瞪了嬌娘一眼。

怎麽會突然就撞上了她呢?!

嬌娘暗自咬牙,想來想去這會兒她最好什麽都別做,由得杜元春哭鬧,她是個外室,比府裏的妾還低上一等,遇上大婦,她只能伏低做小,裝聾作啞,旁人不指名道姓她絕不開口。

說得多錯得多,還是謹慎小心為好。

鳳芸兒氣惱杜元春不分場合便哭鬧,扭過頭去不搭理她,鳳移花就更是個臉皮厚不怕丢人的,看着杜元春哭,他便笑,飲着小茶,翹着二郎腿,道:“春娘,你這是鬧的哪一出啊,嬌娘那事不是早過去了嗎,你何苦再翻出來給自己找不自在,看來啊,我說的話你始終沒往心裏去,你的三從四德也不知都學到哪只狗兒的肚子裏去了。”

杜元春的哭聲戛然而止,轉而低泣,委委屈屈的趴在蘭翠懷裏抽噎,一時這雅室裏只能聽到她喘息的聲音。

嬌娘挪了挪膝蓋,又往鳳移花身後跪了跪,權當自己是個透明的。

她有心置身事外,可有人不放過她。

杜春娘是個能屈能伸的,沒人給她梯子下,她自己從從容容就下來了,整了整妝容嘆息一聲,苦口婆心,“大爺,妾不知妹妹在您跟前是怎麽說的,可妾卻敢指天發誓,妾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您好。妾想着,大爺既然那麽寵愛妹妹,這心裏肯定是想給妹妹一個名分的,這才自作主張跟妹妹說了些話,咱們這一房,自然是爺說了算的,只要爺開口讓進府誰還能阻止得了?沒成想妹妹卻那麽胡鬧,惹得爺生氣,我想來想去這還是我的錯,是我沒教好妾室,不若……”

嬌娘一聽頓覺不妙,使勁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眼眶頓紅,一下沖到鳳移花懷裏便哭道:“大爺,是婢妾不好,婢妾沒看清自己的身份,婢妾再也不想進府的事兒了,婢妾這樣的身份也只能在外面宅子裏呆着伺候您,大爺,求求大爺,就讓婢妾繼續在原來的地方呆着吧。大奶奶,多謝您的好意,婢妾死了心,再也不想別的了,只要能伺候好大爺,不管在哪裏都是一樣的。”

杜元春臉色一青,看着嬌娘的目光一下變了。

“你這賤婢,大奶奶說話你也敢打斷!”蘭翠跪在杜春娘身後揚聲呵斥。

“你這……”鳳芸兒一看嬌娘已經撲到鳳移花懷裏去了,她連忙羞的捂住臉,起身便逃了出去,鳳移花放下茶杯,手撫上嬌娘的背脊,安慰的拍了拍,眸光直射蘭翠,“主子說話,有你插話的份兒?”

鳳移花的威壓使得蘭翠打了個哆嗦,連忙跪地磕頭,“奴婢該死。”

“回去之後掌嘴二十,我會讓金寶回府去看着你執行。”

“是。”蘭翠心苦,含着淚應了。

“大爺,既然我的丫頭都罰了,那,別個人是不是也該罰上一罰?這般才公平不是?”

嬌娘緊張的出了一手汗,這會兒她唯一的保命符便是鳳移花對她的寵愛,她只能抱着他的大腿不放。

大婦管家,懲治妾室那是天經地義,可在大婦上頭還有天,那便是她們共有的夫君,像她此時的情況也只能依靠鳳移花的偏心。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