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女子織冉

流觞苑內燈火通明，正中央搭建着一個三尺高的臺子，此刻正有宮苑裏的舞女在表演。主臺的四個角上放着四顆夜明珠取亮，柔美的藍光映射在主臺上，像是碧夜裏明亮輕柔的月光。

主臺的對面是一個二尺高的座臺，除了正中央的龍鳳椅外，從中央到兩方沿下都置了椅子，想來應當是皇上皇後與皇子們的座位。其餘官員的座位倒沒分什麽等級了，随意坐哪都行。

好不容易找到了父親和三位夫人，我們三個走過去剛坐下，便聽得父親跟我們說：“若是不出意外，今夜能多安生就給我多安生，切莫去争搶一時風頭。”

我和琉珏心下了然，今晚本是官家女子們争才獻藝以博取有心人愛慕的場合，然則我和琉珏大概是再如何都不能尋得那個有心人的。琉珏在朝那麽幾年，也從未掩飾過自己，若是有有心人早便有了。而我，今日這面紗是萬萬不可取下，即便傳言多麽地難聽，總歸沒見着真面目也只是傳言。可若是見着了，恐對父親威名有損。

然則可憐了琉玉，這廂又被我倆給連累了。轉頭看她，果然正咬着嘴唇懸懸欲泣的模樣，旁邊的知婉夫人也緊皺着眉，很不開心。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只見清晨接我們的那位白臉公公帶着一行宮女走到了主位上，接着大呼一聲：“皇上皇後到~”

衆臣子皆起身行禮，待得主位上那二人落座，便聽得一沉穩渾厚的中年男子的聲音：“今日乃特為官家及笄女兒辦的夜宴，衆卿家不必多禮，權當在自己家中便是。”

官員們回一句：“謝主隆恩。”便起身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自古君王們總愛說上些客套話，以顯得自個兒特別親民，與民同樂。然則他表現的與民同樂只能是口頭上的與民同樂，你切莫真去和他同樂。比方你志趣在抓上一兩個好友鬥雞或者打漁，恰巧今日君王給你說了一句：“愛卿你切莫當這裏是皇宮，自己想做什麽便做什麽。”你便拉着君主去鬥雞打漁，保不準第二天就能以一個“如此虐待動物，毫無仁善之心”的罪名給削掉官職。若是你說那君王整日吃雞吃魚，那你得想着君王并不知道那雞和魚是如何來的。

但若你是帶了君王去青樓名苑什麽的消遣，那自另當別論了。

所以，當聽到君王說“不必多禮”這種話，權當過耳風，聽聽便好，切莫當真。

顯然在場的官員們是深谙此道的，重新落座後依舊是小聲地交談吃酒，未有什麽太大舉動。

顯然皇上也是深谙此道的，自己小聲地和皇後交談吃酒，沒有對官員們說：“叫你們熱絡起來怎的不熱啊！”

于是，衆官員和皇親國戚們平淡無味地看了半個時辰的歌舞，今夜的重頭戲終于來了。

主臺上最後一幕雜耍結束，皇後巧笑嫣然環視了一周：“今夜這宴席本是為各家的及笄女兒們準備的，只欣賞宮裏準備的節目倒是有些乏味了。不若接下來就各家的女兒們來展示才華，衆卿家認為如何啊。”

話音剛落，臺下便有一文官打扮的中年男子站了起來，“皇後娘娘此提議甚好，不若便讓微臣的小女織冉先來開這個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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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卿家此番甚好，倒是早聽說林卿家的愛女林織冉才貌乃臨懷一絕，今日正好見識見識。”

那姓林的官員得令，對身後一位只見得一角白色衣袂的女子點了點頭。

接着便見那方衣袂揚動飄飛，帶着位麗人出來。

由于場上極其安靜，由是那女子出現在衆人面前時人中些許的抽氣聲便格外明顯。

只見那女子一襲白色玄紋長裙襯得身姿婀娜纖長。鵝蛋臉型，葉眉彎彎，一雙大眼秋波婉轉，施着桃花妝的臉顯得清麗中卻帶妖嬈，朝天發髻更顯身材高挑，如此佳人，抱着把自帶香氣的上好檀木琵琶走到主臺，映襯着夜明珠的藍光，宛若仙女下凡。

原以為琉玉的容貌已是臨懷一絕，卻沒想原來這一年紀的官家子女中還有個如此的可人兒能與琉玉媲美，甚至美得更甚。稍稍轉了目光看琉玉，她和知婉夫人本就因父親的話不大好看的臉色如今更不好看了。

“小女獻醜了。”

臺上那女子溫潤的嗓音一開，臺下的公子哥們又丢了半邊魂兒。

指尖輕撥琴弦，名為織冉的女子微閉着雙眸，朱唇輕啓，竟是哼着時下正紅火的詞“染鬓眉”。這首詞起自漠南，講的是漠南一女子生得極好，性格溫婉，後嫁給了當地有名的才子，二人整日對窗吟詩，席榻煮茶，丈夫日日為妻子畫眉，妻子時時為丈夫研墨，生活好不惬意。然則好景不長，在成親後的第二年，丈夫突染疾病去世，妻子傷心欲絕，一夜白頭。娘家勸說妻子改嫁，妻子卻抵死不從，最終自毀容貌，在丈夫墓前搭了小屋住下，每日清晨去丈夫墓前畫眉，為他吟詩。後此事被漠南一位詞人得知，編寫了“染鬓眉”歌頌兩人情比金堅。此詞從問世之際，便流傳甚廣，所有的人都贊頌着他們的愛情，以此為現下愛的象征。

沒想到這林家大小姐竟将這首詞改成了曲，倒是很有心思。

只見林織冉指尖變換，歌聲婉轉，唱到夫妻二人吟詩畫眉的惬意生活時，曲調輕快悠揚，琵琶曲調亦是如新嫁得如意郎君的少女般活潑而靈動。然則忽而曲調一轉，聲聲怆然悲傷，盡是丈夫逝世的悲痛無奈。衆人看着林織冉，便看到此刻她眼角剛好落下幾滴晶瑩的眼淚。曲終之際，調子重回平靜。卻多了一種漠然和決心一直守着亡夫的決絕。

一曲唱罷，在場安靜了片刻，便聽得臺下參雜着些被感動的小女子細細的低泣。

“好！”臺下官員和官家的公子們頓時熱絡了起來。我随意一瞄，便瞄到了幾雙色眯眯的眼睛正盯着林織冉。

林織冉面帶嬌羞地站起身朝着皇上行禮，怯怯道：“小女子每每吟起此曲，心下便是止不住的傷感。方才失禮了，還望皇上贖罪。”

男子們往往都喜歡柔弱的女子，林織冉的這番話一出，便讓在場的男子覺察到，這不僅僅是個柔弱的女子，還是個國色天香飽含才情憧憬愛情的弱女子。當下林織冉身上色眯眯的眼睛又多了幾雙。

“林愛卿的女兒果然才情出衆，小女子唱着這樣的曲子動情也是難免，何罪之有啊！”皇上看起來心情頗好，對林織冉的開場曲贊不絕口。

“皇上謬贊。”林織冉溫婉得體一笑，向主臺上行了禮，便退了下去。

此後，及笄的官家女兒循次上臺表演，唱曲兒，獻舞吟詩應有盡有，确是精心準備，衆人俱看得很是滿意，特別是今日抱着擇親的意圖來的官家公子們，想來亦都有了各自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