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案幾上,擺着妘錦剛繡好的牡丹鳳凰圖。
竹青站在一旁,贊嘆道:“小姐,這每一朵牡丹都各有姿态,好似被你繡活了一般,還有這七彩鳳凰好似要從牡丹花裏飛出來了。”
妘錦錘了錘肩膀,道:“這牡丹花是繡好了,不過我這肩膀卻酸了,你幫我捏捏。”說着妘錦便走了起來,躺在了不遠處的藤椅上,長長舒出一口氣來。
“小姐确實辛苦了,可惜我這繡功不及小姐分毫,不然也不用小姐這樣勞累了,小姐的指腹都粗糙了,回頭該用熱水泡一泡了。”
“無礙的,就是特困。”說着妘錦微阖起雙眼。
竹青怕妘錦着了涼,便拿來錦被輕輕蓋了上去,又輕輕揉捏着妘錦的肩膀,不一會兒就聽見微微的鼾聲。
妘錦再醒來時,天已經暗了下來,銅爐內一縷一縷的輕煙袅袅升起,妘錦呆呆望着,腦中忽地湧現那天的情景。
那句話仿佛還存留于耳畔:“那阿錦可否只喜歡我一個。”
那樣軟糯的語氣,那樣勾人的眼神,似占了蜜汁的糕,但妘錦卻怕了這樣的話語,怕他一時興起。
或許是因為前世帶來的陰影,無形中抵觸起這些甜言蜜語般的諾言。她想,忘記一些事是需要時間的,而接納一個人更是需要時間。
上輩子楊浩說她高傲,卻從沒有想過她為了他已經抛去了侯府嫡女的身份,為了他學會了求這個字。
而如今,也許只有不愛才會讓自己不受傷,男人的承諾太過輕易,男人的愛很寬很奢侈,所以她并沒有回答他,她不想再去滿心的奢望另一個人,而這個人還是太子,以後的儲君。
西平侯府月梅苑前廳,蕭程轉動着手上的黑玉扳指,随意的打量着屋內陳設,時不時朝門口看上一眼。
不多時,門外便有了聲響,蕭程望了過去,女子一身藕粉交領長裙,腰間束着同色錦帶,發上是一支碧玉孔雀簪子,耳畔是一對珍珠耳環。面上顯然化了淡淡的妝,黛眉明眸,瓊鼻朱唇,頰畔倆朵粉紅。
蕭程宛若看到了一朵娉娉婷婷的水蓮,行走間風姿綽約,娴靜文雅。
妘錦一雙盈盈美目望了過去,正好對上蕭程打量她的目光,她輕聲道:“讓阿程久等了。”
蕭程淡道:“還好,走吧!”
今日是太後的生辰,蕭程親自來府上接她去宮裏,祖母和母親叮囑了她好半晌,讓她千萬別出岔子,本來母親也是要一道去的,卻突然感染了風寒,是以,這才作罷。
侯府外,一輛寬大奢華的馬車停靠在那,蕭程先走了上去,妘錦稍提起裙擺剛要跨上木梯,一只修長的手便伸了過來,她擡眸,望見一雙清冷的眸子,她把手搭了上去,碰及他手心厚厚的繭子以及那溫熱的肌膚。
一入馬車便聞到一股淡淡的龍涎香,車內有一張小茶幾,上面擺着幾樣點心和一只茶壺。
妘錦才坐下,馬車便緩緩往前行駛,妘錦望了一眼對面的蕭程,只見他面無表情,渾身散發着一種冷冽的氣息。
自從那日過後,他就不曾再來過侯府,她的态度還是讓這位堂堂太子爺不悅了。
她垂下眸子,望着裙擺處久久出神,車內很安靜,一直到了皇城內,倆人下了馬車,也只字無語。而他說還有點事情要處理,只留下一個宮女就走了。
妘錦望着他的背影久久出神,他會覺得自己是不知天高地厚嗎?可是她暫時還不知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她也不想說假話去騙他,以後的事情誰又能說得準呢?
“小姐,走啦!”竹青提着禮盒在一旁提醒。
妘錦回過神,竹青便對一旁的宮女道:“勞煩姐姐帶路了。”
彎彎繞繞好一段路後,忽然一個清脆的聲音傳來:“墨汁,你怎麽在這,太子哥哥呢?”
“回餘姑娘的話,太子有事處理,叫奴婢先送妘姑娘去慈寧殿。”
餘芷踱步過去,将妘錦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翻,道:“哦,原來你就是太子哥哥未過門的太子妃啊!漂亮是漂亮,不過古人雲這自古紅顏多薄命,希望太子妃不要是那等福薄之人。”
妘錦擡眸望去,這女子珠光寶翠,濃妝豔抹,姿色卻平平,适才宮女叫她餘姑娘,那應當就是餘丞相家的千金餘芷,也是太後的孫侄女。記得前世,餘芷膽大的在太後的生辰宴上請求太後賜婚,而這賜婚的對象便是蕭程,但蕭程當場便拒絕,拂了美人的心意,這膽大的餘芷從此便成了京城裏茶餘飯後的唠嗑。
現下說出這樣的話來,妘錦一點都不覺奇怪了,她道:“瞧姑娘說的什麽話,正所謂三分天注定,七分靠人為,且姑娘難道不知道這禍從口出,想宮裏的娘娘哪個不是傾城之姿,這話要是傳入了娘娘們的耳裏,姑娘,你可知會有什麽樣的後果嗎?”
“你,那你可知太後是我姑祖母。”餘芷一臉趾高氣揚的看向她。
妘錦望着她的樣子,恍而就想起以前的自己,有了長輩與親人的疼愛就無法無天,好像天底下的人都得圍着自己轉才好,她突地就嗤笑出聲。
餘芷有些惱怒。問道:“你笑什麽?”
“沒什麽,只是希望姑娘以後小心言語,多留口德。”說罷,妘錦就朝前走去。
餘芷一個大步跨上去便擋住了妘錦的去路,她怒目圓睜道:“你這還沒過門呢?就敢給我臉色,我告訴你,這宮裏頭的公主也是要給本姑娘幾分薄面的。現在就給我道歉,否則我告訴太後姑祖母,你欺負我。”
妘錦很是無奈:“我因何要給姑娘道歉,姑娘莫要無理取鬧。”
餘芷想了想,确實想不出一個原由來,便勉強說道:“你惹得本姑娘不高興,那便要道歉。”
妘錦也失去了耐性,這餘芷太難纏,身份又特殊,既不能得罪她,但也不能讓自己吃這種虧,要是傳出去,那她以後還怎麽在宮中立足。她冷下臉來,沉聲道:“請姑娘自重。”
說罷又對一旁的竹青和宮女道:“我們走。”
但餘芷哪裏肯放過她,她伸手攔住,道:“你不就是要去給我姑祖母祝壽嗎?不就是要讨好我姑祖母嗎?讓我看看你送了什麽禮給我姑祖母。”
說罷餘芷朝她身後的倆個丫鬟使了個眼色,倆個丫鬟一會意,便去奪竹青盒子裏的東西,竹青死死攥緊盒子,但奈何雙拳難敵四手,盒子被倆個丫鬟奪了過去,丫鬟從盒子裏拿出那副繡畫遞給了餘芷。
妘錦深吸一口氣,心想難怪上輩子這餘芷能做出那樣的事,這簡直是驕縱的無法無天了,她冷聲道:“把它還給我。”
餘芷望着妘錦氣定神閑的樣子,還有那高傲美麗的臉龐,又想到妘錦以後高貴的身份,忽然就心生嫉妒,而手中的這副繡畫更是出挑的好,每一株牡丹都栩栩如生,俨然與姑祖母園子裏的那些盛開時的牡丹一般無二。她瞧了瞧不遠處的小池子,計上心來。
妘錦一瞧她的目光,就明了過來,不加思索就去奪繡畫。
奈何餘芷更快一步,把繡畫一把抱在了懷裏,朝着小池子便跑了過去,然後使勁一抛,繡畫就落入了池中。
餘芷轉過頭來,就那樣地望向妘錦,眼中藏着一抹厲色,看她沒禮物如何去給姑祖母祝賀,這未來的太子妃對長輩沒一點孝心,如此不知禮數,怎會讓姑祖母喜歡,也會讓太子哥哥失了臉面,說不定姑祖母因此大怒,廢了太子哥哥的婚約也說不定。想到這,餘芷翹起了唇角。
妘錦眼睜睜地看着繡畫掉入了池內,她瞧向罪魁禍首,卻正好看到餘芷唇角的那抹譏笑,是她大意了,她壓了壓心底的那股子怄火,真想走過去抽她倆耳瓜子,最終還是将這股子氣壓了下去。
竹青已跑去池邊,不知從哪撿來一根半長不短的棍子,在那使勁勾着繡畫。
妘錦不再理會這個胡攪蠻纏的人,轉而走向竹青,竹青剛好把繡畫拾了起來,只是繡畫已濕漉漉的往下滴着水,竹青急道:“怎麽辦?小姐,這繡畫都濕了。”
妘錦此時也不知該如何辦才好,眸子逐漸暗淡下去,為何別人的過錯,吃虧的卻總是自己,為何重來一輩子她還是如此不謹慎呢?
看着繡畫上的一針一線,妘錦想着每一個熬夜的晚上,低低嘆出一聲氣來。一時間思緒百轉,沒了它拿什麽給太後當生辰禮。要是再返回侯府,時間也來不及了,她忽然就想到了蕭程,在這宮裏,她唯一認識的也只有蕭程了,她往一旁站着的宮女望了過去。
宮女規規矩矩站在那裏,好似方才一切都與她無關,原來他身邊的宮女都這般冷漠嗎?不過,她不是也才拒絕了他的心意嗎?
她無語地擡頭望向一望無際的藍天,那般的澄澈明鏡,她的心随之緩緩沉着下來,難道他真的喜歡自己嗎?就因為自己的那點饋贈?但不管他喜不喜歡,她是不是也可以換一種方式與他說明,而且重來一世,她怎麽能讓自己再威脅到家人呢?
想罷,反倒心裏好受了一些,腦中也清明起來,忽然她摸了摸荷包,心中湧上一股雀躍。
竹青擔憂道:“小姐,要不...”
妘錦知道她要說什麽,便打斷了她的話,道:“別擔心,我有辦法。”
“什麽辦法?”竹青下意識問道。
妘錦笑道:“到時你自然就知道了,你先把它收起來,到時候拿回去風幹了,我可是繡了好久呢?”
竹青懸着一顆心點了點頭,又把濕漉漉的繡畫裝回了盒裏,三人這才朝太後的慈寧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