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廟的主持,達官貴人也要尊稱一聲老師博的原因。也因此,凡有人能贏得他一局棋,便能到處誇耀。至于那雲霧茶,雖則是好的,但更多的是下棋的彩頭,借此誇耀的物事。如今甄玉紅唇一啓,便說贏了老主持四局棋,衆人如何不險些失笑?

唐妙丹有心戲弄甄玉,又含笑道:“如此說來,狀元夫人棋藝卻是超群了?連老主持也輸了四局,只怕舉國上下的棋手,想要贏你一局的,很難找了。不愧是才貌雙全的狀元夫人啊!”

白谷蘭見唐妙丹戲弄甄玉,心下解氣,也插嘴道:“能叫狀元郎傾心,特意到江南下聘,千裏迢迢迎回京的,自是各樣不凡,更別說這棋藝了。咱們京城的,只怕還真比不得江南的人。”

申氏待要攔阻唐妙丹和白谷蘭說話,卻攔阻不及,一時去看甄玉,适才那股好感便打了折扣,心下暗道:莫非真是一個愛誇口的草包?只是當着這許多夫人的面,你也別誇得太過才是。不過也不怪她,她是江南來的人,不知道京城水深,更不會知道清風廟老主持的來歷,才敢如此誇口。只是今兒出了這道門,只怕她要成為京裏的笑柄了。

申氏有些發愁,今兒本是為着籠絡謀士們內眷才設宴的,若是甄玉娘成了笑柄,到時王正卿惱了,如何跟王爺交代?

甄玉話一說完,見得衆夫人臉色各異,白谷蘭更是語含諷刺,這才回過神來。唉,怎麽忘記今時不同往日了?前世那會,自己是不屑在棋藝上太過花功夫的,饒是如此,想贏老和尚幾局,還不是簡單的事?因一直把贏棋當成理所當然,并不覺得贏老和尚有多麽了不得。現下這般,倒惹得別人側目了。

白谷蘭猶自不肯放過甄玉,笑道:“狀元夫人棋藝既然這般出衆,我卻想讨教一二,不知道狀元夫人肯賜教否?”

甄玉哪兒耐煩應付白谷蘭,眼睛只定在唐妙丹身上,笑道:“聽聞郡主棋藝卻是不錯,若能夠,倒想和郡主下一局。”從前,教導她棋藝時,她言笑款款,雖沒有耳鬓厮磨,到底氣息相聞,那時節那情景,如何能忘?若得重溫一次,不枉過來王府一趟。

申氏一聽這話,又尋思着,先前是聽說這甄玉娘才貌雙全的,或者棋藝能拿出手也未定。若她今兒能贏妙丹一局,總也扳回一兩分先頭說大話失卻的面子。因道:“既如此,就着人擺下棋局,你們切磋一回罷!”

衆夫人是知道唐妙丹棋藝曾師從甄玉,雖贏不了清風廟老和尚,但各府裏擅棋的夫人和小娘子,多是她手下敗将,這狀元夫人能贏得她?因一時存了看笑話的心思,紛紛道:“下吧,下吧,叫我們開開眼。”

丫頭們很快擺了棋臺出來,甄玉和唐妙丹對面而坐,一人執了黑子,一人執了白子,開始下棋。

佳人執棋時,凝神細思,模樣可親又可愛,一如往昔。甄玉心神略略不屬,若不是衆位夫人圍繞在側,真想只看着佳人,不看棋盤。

唐妙丹落了子,一擡眼見甄玉癡癡看她,不由皺眉道:“到你了!”

甄玉随便下了一子,這回不敢再盯着唐妙丹看,卻轉而瞪着她的玉手。那手纖纖,白嫩細滑,教人心癢。從前視如不見,只道有的是機會見她,如今卻……。想起來都是淚啊!

衆人見甄玉随便落子,不由愕然,這也叫會下棋?

唐妙丹更是微惱,這般的棋藝,如何好意思叫我跟你下?贏了你這樣的,有什麽意思?她待要推棋而走,一側頭見申氏朝她使個眼色,究竟忍了下來,好歹要給王正卿一個面子,陪他這個夫人下完一局棋。

棋子落了三分之一,衆人看着棋局,皆認為輸贏已定,一時嘆息,王正卿好好一個狀元郎,怎的娶了這樣的夫人?初看是一個不錯的,不想說話行事這般不靠譜。

白谷蘭心裏翻騰起來,又苦又酸。王正卿就為了這樣的女人,舍了我們那段情?

唐妙丹看着甄玉又随便落了一子,終是生氣了,喝斥道:“你會不會下棋的?若不會,趁早說,莫誤了我的功夫。”

甄玉一愣,收回神思,把眼睛盯在棋盤上,幽幽道:“倒是恍了神,不想下了半局了。看着要贏郡主卻是不易,只能打個平手了。”

衆人這回皆失聲而笑,毫不掩飾那股笑意了。

申氏也搖頭嘆息,只着人去看前頭,度着時辰差不多,便要喊開席了。

這裏甄玉倒是凝神下起棋來,十個子落下,棋局稍變,不再一團糟。

唐妙丹察覺棋局有變,微微愕然,這手回轉棋,怎麽有些像甄榜眼的手路呢?不對不對,這女人怎能跟甄榜眼相比?

衆人見唐妙丹神色突然凝重起來,頗有些奇怪,又圍了上來,這一看倒是吓一跳,咦,還真的會下棋啊!居然有些棋路了,看樣子還不差。那先頭随便亂下,是為了什麽?欲揚先仰?好叫我們吃一驚?

唐妙丹越下越慢,眉頭皺起,很是疑惑,這狀元夫人的棋藝,似乎不輸甄榜眼呢!從前遇到這樣必敗的棋,也只有甄榜眼,才能在這個時刻反敗為勝,反客為主了。

一局終,和棋。

衆人再度面面相觑。還是戶部侍郎的夫人錢氏先開口,笑道:“這麽看來,狀元夫人确實贏了老主持四局了?”

甄玉笑應道:“那是自然。”

錢氏又道:“狀元夫人這般的好棋藝,從前怎不見顯露?”

甄玉道:“初嫁到京城,卻是水土不服,病了多時,因極少出門,縱有棋藝,怎有機會顯露?”

錢氏見她說話直爽,似乎是一個直爽性子的人,便收起先前那股觀感,笑道:“以後可得多些出來顯露顯露。”

申氏見甄玉贏了唐妙丹,衆位夫人收起輕視的神情,一時暗松一口氣,看來王正卿确實是一個有才的,不輸從前的甄榜眼呢!看他把他的夫人□成這樣,便可知一斑了。唉,若甄榜眼還在,和王正卿一起協助王爺,何愁大事不成?如今失了甄榜眼這樣的人才,倒得好好籠絡王正卿,萬不能再有失了。

白谷蘭本要看甄玉的笑話,不想甄玉居然贏了唐妙丹,一時疑心唐妙丹別有用心,故意輸棋給甄玉,因道:“狀元夫人好棋藝,不知道我能否讨教呢?”

“嗯!”甄玉應了一聲,心內暗道:看來不殺你一個落花流水,就不死心是不是?

棋局重新擺好時,甄玉和白谷蘭對面坐下了。

甄玉對白谷蘭沒有好感,看也不看她,只看着棋盤,才下了三分之一,便戰得白谷蘭無招架之力。

白谷蘭暗吃驚,這是國手的棋藝啊!她,她怎的這般厲害?

唐妙丹在旁邊觀棋,終是明白,适才下棋,甄玉是讓着自己的,若不然,定然也敗得很慘。她到底忍不住,不顧甄玉還在下棋,開口問道:“狀元夫人,你這手棋藝,師出何人?”

甄玉聽得唐妙丹溫聲相問,心口一熱,不由自主就報了前世棋藝師傅的名字。

唐妙丹一聽,“咦”的一聲道:“狀元夫人師從張大家?這可是甄榜眼的師傅呢!從前怎沒有聽甄榜眼提過他還有一個師妹?”

甄玉道:“想是甄榜眼心思不在這些事上,自然無瑕提起。”

唐妙丹一想也是,甄榜眼那人,除了謀大事,其它一應瑣事,哪兒入得他的心?

甄玉尋思,反正棋藝師博兩年前已沒了,也不怕唐妙丹等人去追查這個。且這等事,想來她們也不會特意去追查的。因不再放在心上。

一局終,白谷蘭大敗,面無人色。

甄玉暗爽,心內嘿嘿笑,跟老子鬥,你還嫩些。

申氏卻是看着時辰差不多了,笑道:“快開席了,大家都出去罷!”說着,伸手親熱的挽住甄玉的手臂,和和氣氣道:“你是第一次過來,只怕不熟悉這兒的路,還是由我領着你走罷!”

申氏今年二十三歲,雖不算絕色,但從小精養大的,自有一股出衆的氣度風華,不同尋常婦人。她這麽一挽甄玉,甄玉整個人一酥,幾乎站不穩。

申氏見她站不穩,卻以為是适才下棋坐得久了,腿麻而已,一時用力架住,打趣笑道:“狀元夫人這般身嬌體軟的,倒叫我生出豪情,想當一回男子,抱了你出去呢!”

衆夫人聽了,皆笑了起來,一時過來,扶的扶,架的架,擁族着申氏和甄玉出房。

唐妙丹跟在後面,研究似的看着甄玉的背影。

白谷蘭也看着甄玉的背影,臉色悻悻,心內極不是滋味。

作者有話要說: 笑眯眯更新了!

最近幾天,如無特別說明,便是早上九點一更,下午三點半第二更。

☆、瓜棚邀私奔

王府設宴,雖男女不同席,卻同廳,中間也只随意擱了二十四扇屏風。男子的說話聲,女子的嬌笑聲,互相可聞。

甄玉坐在申氏下首,卻側耳分辨着屏風那頭舊主九江王的聲音,心下難舍難離,恨不能重活回去,再站到九江王身邊當他的謀士。

申氏見她神思不屬,似乎側耳聽那一邊的聲音,不由打趣笑道:“怎麽,這才多會兒不見,就思想夫婿了?只管豎耳聽他的聲音啦!”

這會兒,屏風那邊卻是一片笑聲,有人起哄讓王正卿即興作詩一首,王正卿果然作了出來。衆人念了一遍,笑道:“如今甄榜眼不在,王狀元便是一支獨秀了。”話音一落,那頭便靜了一靜,雜有嘆息聲。

申氏也聽住了,微微皺眉,這麽一個時刻,提及甄榜眼,不是掃興麽?

白谷蘭聽得王正卿的聲音,卻是豎耳聽着,眼角又去瞥甄玉。

甄玉卻只管偷看唐妙丹,眼見唐妙丹吃得極少,不由自主勸道:“這碟鳳尾酥味兒卻不錯,郡主試一試。”說着挾了一只鳳尾酥放到唐妙丹碗中。

唐妙丹看甄玉一眼,曬然一笑。不知道多少的夫人想巴結本郡主,只本郡主是那麽眼淺的人麽?是你們想巴結就能巴結上的人麽?挾一只鳳尾酥就想本郡主高看你一眼?她想着,早擡手招過一個小丫頭,指指碗內的鳳尾酥道:“賞給你的,快吃了!”

小丫頭忙道謝,端了碗下去了,另給唐妙丹換了一只碗上來。

甄玉愕然,你從前和我下完棋時,不是最喜歡吩咐人做這鳳尾酥端上來共吃麽?莫非因為我亡了,你睹物思情,連這鳳尾酥也不吃了?

甄玉想到此處,心內酸楚,暗暗發願,若能常來王府走動,定要設法給唐妙丹謀一位好夫婿,以報答她前世對自己的情意。

宴席過半,有些夫人微有酒意,卻要上更衣室,甄玉也找借口離席,一時出了宴客廳,扶着一個丫頭的手到了更衣室,只讓丫頭先去松散,說道自己待會自行回席便可。

丫頭樂得清閑,自然應了,往一邊去了。

在更衣室淨了手,整理完衣裳,甄玉慢慢踱出去,聽得不遠處有笑鬧聲傳來,因負手看着那處的燈火點點,突然生了滄桑之感。

她沿着長廊走,過了長廊,卻不往前頭去,只看看四周,見無人注意,便拐過一邊,沿着陰暗處往園子裏東北角走。

甄玉前世被九江王接進王府後,因他并無居定住所,本是住在客棧的,九江王便安排他住在王府中,撥了一所院子給他居住,待他如手足。及後,他雖有能力置辦宅院,卻遲遲沒有置辦,只想着待助得九江王成大事,那時功成名就,再行娶妻置宅。九江王得知他懷念家鄉的瓜棚時,更在園子裏東北角建了一處瓜棚,讓他閑時在瓜棚內下棋作畫。

月色極清淺,風拽樹枝,地下有斑駁樹影。甄玉慢慢地走,走到瓜棚外才停下腳步,看着吊在瓜棚外一只白燈籠,一時百感交集,只憑吊着前世的自己。

風中突然傳來說話聲。甄玉回轉頭一看,卻有人持了紅燈籠走來,他一時瞧了瞧左近,閃身到瓜棚後,立在陰影處。

持了燈籠走過來的,是九江王并一位名喚任達良的謀士。兩人走到瓜棚外,望着在風中搖擺的白燈籠,齊齊嘆了口氣。

任達良手裏提着一個食盒,早已揭開,取出一壺酒并三個酒杯,在石桌上擺好了,又倒了酒,遞一杯給九江王,自己端了一杯,嘆氣道:“甄榜眼,今兒可是你生忌,我和王爺特意來陪你喝一杯的。”

甄玉聽得聲音,倒是記得,當年這任達良也是好才華,深得九江王賞識,但因有自己和王正卿在,他卻不能上位。後來因一事和自己起争執,他憤而出走,從此不見蹤影。現下自己重生,前世之事卻有變化,就是這原本要出走的謀士,倒還在王爺身邊。只這人雖有才具,奈何心胸窄小,只盼王爺莫要輕信他才好。

九江王接過任達良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這才端起石桌上另一杯酒,灑在地下道:“甄榜眼,這可是你以前最愛喝的曲釀液,多喝幾杯。”說着又倒酒。

甄玉透過瓜棚處的縫隙,看着九江王清瘦的臉寵,不由濕了眼眶。一個謀士亡後,舊主這樣記着,還有何憾?

九江王喝了幾杯酒,這才開口問任達良道:“查了這些時候,還沒查出是誰毒害甄榜眼的麽?”

甄玉一驚,自己不是病死的麽?怎的九江王說自己是被毒害的?卻聽任達良道:“王爺,王府人多眼雜,只怕打草驚蛇,倒不好太過着意追查,現只有一點兒線索。說到底,甄榜眼死了,于誰最有益處,那人嫌疑便最大。”

九江王一時失聲道:“你是說王正卿?”

藏在瓜棚後的甄玉心口一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任達良卻笑道:“王爺,王正卿雖和甄榜眼不和,但他行事光明磊落,倒不一定是他。”話雖這樣說,但任達良知道,一顆懷疑的種子已種植在九江王心底了。

甄玉聽着九江王和任達良讨論,這才知曉,他死了之後,任達良幫着整理他的遺物,發現他常年服用的參茶有怪味,便拿去讓王府供奉大夫看了。大夫檢查後,卻是禀報上來,說道參茶被下了慢性毒藥,長年服用這參茶,身子會漸漸發虛發寒,再至勞累,便易重病不起。

任達良不敢聲張,只悄悄把事情禀告了九江王。九江王又悲又怒,馬上令任達良徹查此事。任達良查了這些時候,卻還是毫無頭緒。

甄玉在瓜棚後聽着他們說話,也是又悲又怒,原來自己不是病死的,卻是被人害的。若不掀出這害死自己的人,枉自己重生一次。

九江王又站了一會,想及前頭還有賓客在,不好失蹤太久,便持了燈籠,和任達良走了。

甄玉站得太久,卻是腿麻,一時揉着腿,想等九江王走遠了,她再走。不想九江王所持的燈籠才消失在遠處,另一邊卻又有人持了燈籠過來了。

這一回過來的,是王正卿。

王正卿走到石桌前,從懷裏掏出一塊香餅子,拿火折子燃點了,喃喃道:“甄榜眼,今兒是你生忌,我可沒忘記。這香餅麽,是你最愛的南園香餅,來聞一聞罷!”說着倒退幾步,仰頭去看挂在上頭的白燈籠,問道:“喂,你自己一人寂寞不?今晚賓客衆多,各府大人攜眷前來赴席,可是見着好多美人兒呢,可惜你看不見了。”

前世時,甄玉一心要等功成名就再娶妻生子,可他畢竟是血氣方剛的青年男子,見着漂亮女子免不了多看幾眼。他這麽一個愛好,落在王正卿眼中,便被王正卿私下拿來取笑了幾回,說他太過壓仰自己,小心壓仰出病來,将來娶妻後,反不能人道雲雲。甄玉這個愛好既然被王正卿看破,在他跟前,便不再藏着掖着,間中也和他讨論一番誰家的小娘子漂亮雲雲。

甄玉聽王正卿嗉叨了一會,對于适才任達良說的話,卻又生了懷疑。王正卿出身名門,且是燙手可熱的狀元郎,在戶部挂着職,若不是九江王再三再四想法邀他進府相助,他未必肯來。他何必為了一個第一謀士之位,下毒謀害自己呢?且以他對王正卿的了解,王正卿絕不是這等人。那麽,任達良說這話引九江王懷疑,是想除掉王正卿麽?

甄玉分析了一會,深覺有些頭痛,只得停了分析,暗暗嘆息:自己這麽一亡,被有心人一攪,只怕王府的水要渾了,九江王未必能如前世那樣,順利登上大寶。

王正卿又對着白燈籠說了幾句話,一時欲待擡步走人,卻見前頭有人持了燈籠款款而來,便停了腳步分辨着來人。

這回來的,是白谷蘭。

王正卿見是她,不由微怔,開口道:“你怎麽來了?”

白谷蘭站在王正卿跟前,低低道:“席間不見了你的身影,我猜着你是過來憑吊舊人,便尋了過來。”

王正卿一笑道:“都傳聞我和甄榜眼不和,唯有你知道,我卻是敬重他,他死了,我确實傷感。”

白谷蘭勸道:“人死不能複生,你也莫太過傷心了。現下前頭人多,只怕尋你呢,還是回去罷!”

原主懷疑的果然不錯啊!王正卿的心上人果然是這位白谷蘭。看來她得的那罐茶,就是王正卿送給她的。王正卿這厮居然拿老子的茶送心上人!甄玉用手掐着瓜棚垂挂着的一只小黃瓜,指甲深入黃瓜肉中,很想跳出去大吼一聲,吓一吓這對野鴛鴦。

王正卿可不知道甄玉正立在瓜棚後,只和白谷蘭道:“你先回去罷,小心被人看見了,可是不好聽。”

白谷蘭“嗯”了一聲,卻不走,酸溜溜道:“今兒見着你娘子了,倒是标致,怪道你當年棄了我,硬要娶她呢!”

王正卿應道:“當年的事,是我的錯。但現下我們已各自成家,便莫再記着從前了。”

白谷蘭咬着唇道:“我倒是想忘記,但想忘記時,未必能忘記。”

王正卿一聽這話纏綿悱恻,心底的弦便被撥動了一下,一時道:“蘭娘,我何嘗能忘記你?但若不肯忘記,于你卻有害。”

白谷蘭一下哽咽了起來,帶淚道:“能得你這句話,我也無憾了。異日我亡了,只希望你也能憑吊我一番,撫我在天之靈。”

王正卿大驚,問道:“這是怎麽說?”

白谷蘭但哭不語,抽抽噎噎的,萬分可憐。

甄玉一只腳擡了半步,又縮了回來。還是不能在這個時候出現。若被人知曉适才藏在此處聽了九江王和任達良的話,只怕要糟。

王正卿見白谷蘭哭個不停,終于心軟,擱了手中燈籠,左手撫上她的肩膀,右手去幫她擦淚,一邊勸道:“莫哭了!”

“三郎!”白谷蘭抛下手中的燈籠,撲進王正卿懷中,緊緊摟了他的腰道:“你帶我走得遠遠的,到沒人認識的地方,只過我們的日子,好麽?”

甄玉在瓜棚後托着快要掉到地下的下巴,哦,他們這是要私奔的節奏麽?

作者有話要說: 祝大家重陽節快樂!

重陽節碼字加更,求憐愛求安慰!

☆、舊院遇舊主

王正卿被白谷蘭一摟,一股熱血湧上頭,反手摟住她,正要說話,突然聽得白谷蘭那句走得遠遠的話,一下似被潑了一盆冷水,漸漸冷靜下來,因輕輕扳開白谷蘭的手,拉她站好,柔聲道:“蘭娘,我父親母親年事已高,兩位哥哥又外放為官,并不在京中,我如何忍心為一已私欲棄了高堂呢?這可是不忠不孝不義,千古大罪名了。”

白谷蘭話一出口,也知不可能,只希望王正卿給她一個許諾,給她一個希望而已,這會聽得王正卿的話,眼淚又下來了,哭道:“我就知道,我不過是癡心妄想而已。想當初,你就為了父母之命,硬棄了我們的情份,娶了甄玉娘,如今前途無量,又焉肯為了我,棄了如錦前程呢?”說着揀起燈籠,掩面跑了。

王正卿看着白谷蘭的身影,喟然長嘆,看向白燈籠道:“甄榜眼,若是你,你會如何選擇?當年京中情形不明,朋黨林立,一個站錯隊,便有抄家滅族的隐禍。蘭娘的姑姑是宮中貴妃,她家又是地位微妙的外戚,彼此縱有情意,我又怎敢為着情意,不顧家族安危呢?男子生于世間,卻是為着興家立業,護衛父母家小而活的,情意雖令人昏沉,到底不能十分深陷其中。”

甄玉見王正卿對着白燈籠傾訴心事,倒想起往事。那時節他們為同僚,雖是常常鬥嘴,明面上寸步不讓對方,暗地裏卻是互相欣賞的。有些不能對後宅婦人說的話,偶然也會互相說一說。至于男人最愛談論的話題,比方哪家紅樓來了漂亮紅阿姑,哪家府中小娘子別樣标致等等,于無人處,當然也會論一論,說笑一番。只王正卿今晚對着白燈籠,像面對摯友般說話,倒是第一遭。

王正卿說完,整個人似是輕松了許多,整整衣裳,提着燈籠走了。

甄玉從瓜棚後轉出來,站到王正卿适才站的地方,看着白燈籠道:“喂,你今晚聽了這許多話,夠本了罷?趕明兒該叫王爺摘了你下來,省得別人全當了你是我,有事沒事走來噴嘴沫子。”

她說着,卻是感覺腳下似有一物閃着光,一時俯身去瞧,倒是從腳邊揀起一個荷包。她對着清淺的月色細看荷包,雖瞧不清楚荷包所繡花樣,但憑感覺,也知道這是一個精美的荷包,一時忖度着,适才站在這個位置的,只有王正卿,那麽這個荷包,便是王正卿的。王正卿這厮也真是的,跑來此處還要落下跡象,若是被任達良揀到荷包,再在九江王面前挑撥幾句,只怕事情更不妙。

甄玉尋思了一下,又四下看了看,再三确認位置,荷包絕不是九江王和任達良掉的,只可能是王正卿掉的,便把荷包納入懷中,小心放好,分辨方向,朝着以前住過的院子方向走去,抄近路走上一條鵝卵石小道。

九江王當時為了甄玉在所住的院子和瓜棚間方便來回,甚至令人在這兩處修了一條近路,路上鋪了鵝卵石。甄玉每次從院子到瓜棚的路上,便脫了鞋子,在鵝卵石上走動,按摩腳底。王府中供奉大夫也說過,甄玉長年勞碌,恐氣血不繼,若得空兒,宜多在鵝卵石上走動。

現他亡了,這鵝卵石小路,極少人走動,便有了青苔,走着甚滑溜。

畢竟是走慣的小道,甄玉雖摸黑走去,倒也沒有閃失,順當到了所住的院子裏。

前頭熱鬧,笑語喧嘩,這處卻幽靜,庭前挂着的白燈籠并未摘下,顯得凄清寂寥。

甄玉拾裙角,輕悄上了大門臺階,欲待推門而進,轉念一想,又縮回手,繞到另一邊,伸手推窗向裏看。借着一點點月色,卻見房裏桌椅床鋪依然擺放在原先的位置,桌面上一只水晶紙鎮在?抵猩遼練⒘痢?

當時甄玉喜房間闊亮,窗子便做得特別大,因此窗沿低矮。她這會撩裙子度了度,度着自己應該能爬進窗內,便攀住窗栓,奮力一躍,屁股先坐上窗沿,這才慢慢轉身,伸足進窗內,攀着窗栓滑下去。

房裏是收拾過了,先前心愛的書籍等物已被搬走,倒是衣櫃裏還留着以前穿過的幾件長袍。

甄玉撫着長袍,有些哽咽,再回不去了。

她這裏沉侵在過往中,卻不防大門被推開,有腳步聲傳了進來。

甄玉一驚,迅速藏進衣櫃中,拉好櫃門,屏息聽着動靜。

進來的,是兩個女人。

走在前面,身段玲珑有致,性感迷人的,是九江王的姬妾蘇冰香,挎着籃子,提着燈籠走在側邊的,是她的貼身丫頭巧兒。

蘇冰香領着巧兒走到房裏,挂了燈籠,另在籃子裏拿出香蠟等物,點燃了,又擺上酒菜,這才坐到案前,倒了兩杯酒,自己喝一杯,幽幽道:“甄榜眼,你這樣的人,怎會這樣輕易就死了呢?真叫人想不透。欠你的恩情,還沒報呢,你怎能突然就死了?”說着滾下淚來,哽咽難言。

巧兒尋了帕子給蘇冰香擦淚,低聲相勸道:“孺人,人死不能複生,您心意到了便成。甄榜眼在天之靈,定然知曉孺人這番心意。”

按例,棠國王爺除了正妃之外,還能置有品級的孺人兩位,滕十位。九江王除了正妃申氏外,底下有品級的姬妾,只有三位。蘇冰香便是有品級的孺人之一。

當時蘇冰香進王府時,只是一位普通侍妾,因她貌美,卻是受到其它姬妾的排擠,被百般欺淩。那一次重病,小丫頭巧兒去請府中供奉大夫,卻沒有請到,回來時一路哭着,一心以為主子必不能活了。

那時節甄玉從府外歸來,見得巧兒蹲在地下哭得差點昏倒,一時停了腳步,問了幾句。

巧兒一擡頭,見是甄玉,猶如見了救星,一五一十把事情說了,哭着求甄玉救救蘇冰香。

甄玉稍一沉吟便道:“既然請不到府中的供奉,便到府外請一個大夫便是,何必哭?”

巧兒低低道:“我們主子沒有銀子,而且,我也出不去大門外。”

甄玉讓巧兒起來,笑着喚過一位小厮,吩咐兩句,讓他去請大夫,又交代巧兒在二門外等着,見大夫來了,就迎進去。至于診費什麽的,由他來出便可。

巧兒大喜過望,千恩萬謝去了。

因大夫來得及時,蘇冰香的命便保住了。

蘇冰香病好後,卻是尋着機會見甄玉,親自道謝。

甄玉見她可憐,免不了好人做到底,指點她道:“今兒申時三刻,王爺會在梅林踏雪賞梅,想要畫一幅梅花寒雪圖。據我想,那梅花寒雪圖上頭,若能添一個手持梅花的紅衣美人,定然更佳。”

蘇冰香本也聰慧,一聽這話如何不明白?一時差點跪下道謝。

甄玉卻是虛扶,只讓她快去準備。

下午時分,九江王在梅林作畫,一個紅衣美人突然出現在梅林內,因攀折梅花跌在他跟前,可憐又可愛。

稍遲些,九江王的畫作裏面,便添了一位美人。過得幾日,蘇冰香便封了孺人,一躍成為有品級的侍妾,雖比不得其它兩位有品級的侍妾,到底已是吐氣揚眉,再不必受人欺負了。

一朝登上高位,蘇冰香卻不敢忘記甄玉相助之恩,閑時曾和巧兒說過,若是将來能生下兒子,再得了勢,定然要想法報答甄玉這份恩情。不想未等她得勢,甄玉便病亡了。

巧兒見蘇冰香哭得傷心,又勸了幾句道:“孺人若能好好的,也不負甄榜眼當時那番提攜之恩。”

蘇冰香終是擦了淚,點頭道:“待甄榜眼兄嫂來了,倒要見他們一面,安撫一番。”

甄玉病亡時,因是夏季,九江王怕屍體腐壞,便令王正卿助着料理後事,先行下葬。至于他兄嫂那頭,雖着人去通知,料着他們到京城時,只怕也要兩個月後了。

巧兒見蘇冰香止了哭,便從籃子裏拿出一對鞋子,對着案上香燭道:“甄榜眼,這對鞋子是孺人給你做的,先前一直不敢送過來,只怕惹來是非。如今麽……,待過些時候,卻要燒了給您穿。”

主仆說着話,正要收拾東西,卻突然聽得門響,有人走了進來,一時走避不及,不由暗驚。

進來的是九江王。他今晚聽了任達良的話,不由心事重重。從前每有煩心事,便信步走到甄玉院子裏,待和甄玉一番談論下來,從甄玉院子裏出去時,腳步便輕松許多。這麽一刻,他卻是忍不住又朝甄玉院子裏來了。待進了院子,見得甄玉房中有光亮,深心裏竟是一喜,似乎甄玉還活着,正在等着他。

待進了房,見是走避不及的蘇冰香和巧兒,不由沉下臉問道:“你們為何在這兒?”

蘇冰香心知不妙,稍一忖度,便跪了下去,把甄玉的恩情一五一十說了。

九江王聽完,臉色松動,道:“原來還有這番原故,這也是你有情有義之處了,且起來說話。”

蘇冰香悲喜交加,看來以後,九江王每懷念甄玉,必會更寵愛她了。

“好了,你們走罷!”九江王朝蘇冰香擺擺手,“本王想獨自站一會兒。”

蘇冰香和巧兒忙告退走了。

房裏安靜了下來,九江王踱着步,半晌似是自語,似是詢問,低聲道:“玉郎,你說,是誰害死你的?”

我也想知道哪!甄玉嘆息,一時恨不得拉開櫃門去和九江王相認,只理智告訴她,若是說出實情,只怕會被當妖孽燒死。誰不知道九江王最厭這些神神道道的事呢?若事兒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有別人來告訴自己這種事,自己也是不會相信的。

“玉郎啊玉郎,王正卿雖大才,到底是世家出來的,只怕不若你全心全意。只是不用他,又去用哪一個?任達良雖也好,到底不如他哪!”

九江王說着,一側頭瞥見衣櫃門似乎動了動,眉峰不由一蹙,猛的走過去,一手拉開衣櫃門。

甄玉抱膝坐在衣櫃內,猛然擡眼,正好對上九江王的視線。

作者有話要說: 笑眯眯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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