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冬雪凍骨

今天是穆子懷最開心的一天,至少現在他是這麽認為的。寒窗苦讀十餘載,終待金榜題名時。

哼着小曲屁颠屁颠走在小巷裏,穆子懷心情激動,忍不住仰頭四十五度望天,開始幻想進入大學後的愉快時光。

a大雖說不是國內數一數二的高校,但在a城也算得上路人皆知。對于穆子懷來說,能考上這所大學已經是他做夢才敢想的,這還多虧了他考前日日求神拜佛,态度之虔誠,就差齋戒沐浴,吃素念經了。

跨過地上的一灘污水,穆子懷嘴角的弧度高高揚着。

這是一條偏僻的小巷子,兩邊的老舊樓房挨得很近,很少會有人從這裏路過。但穆子懷為了盡快回家,還是選擇了這條路。只要穿過這個巷子,過了前面那個紅路燈,再走上一小段路就到家了。

這裏很少有人路過的原因主要是周圍的環境極其髒亂,且不說地上那些看不清屬性的污水潭,還有直接堆在路中,臭味沖天的垃圾堆,以及或遠或近傳來的帶着國罵的争吵聲。

但是這些并沒有影響他的好心情,一邊暗戳戳的伸手摸了摸放在口袋裏新配的眼鏡,穆子懷得瑟的哼哼了兩聲。

從小視力就不好,再加上高考前夕挑燈夜戰,穆子懷雙眼的度數終于達到了相當于半瞎的六百度。此時高考結束,穆子懷前腳才收到錄取通知書,後腳接揣着錢沖到街對面的眼鏡店配了一副眼鏡,打算告別模糊的世界。

可是他現在并沒有戴上眼鏡,而是憑着眼前那個模糊的感覺在小巷子裏穿梭着。近視并未對他前進的步子造成阻礙,靈活的又跨過一片黑色的污垢,看了看前面密集的水潭,穆子懷還是打算拿出眼鏡戴上。

停下步子,拿出眼鏡盒,打開,取出那副無框眼鏡,美滋滋的準備帶上......

砰——

“哎!說歸說,你亂扔什麽東西!不想過了是不是!正好!我還不想回來了呢!”

“你混蛋!你有種再說一遍!”

“再說十遍!這個家!我不回了!”

“好啊,你想離婚?誰怕誰啊!老子天天伺候你,你還嫌棄我!走!離婚去!”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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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疼疼疼!

到底是什麽東西?

穆子懷捂着頭頂,龇牙咧嘴的坐起來,誰家這麽缺德往樓下扔東西!會出事的知不知道!就算沒有砸到人,砸到花花草草也不好......

不對,已經砸到人了!

穆子懷一邊揉着凸出一個包的頭頂,一邊打量着眼前的場景。

模糊的視線下,一切都是黑乎乎的,伸手一摸身下躺的地方,卻摸到一把粗糙紮手的稻草。

這是什麽東西?

穆子懷抓了一把稻草湊到眼前,用六百度的近視眼辨析着。

這是哪裏?

四周黑乎乎的什麽也看不清,穆子懷一琢磨,倒騰着兩條腿就要往外走。

“喲喲,你小子可算醒了。”一個粗啞的嗓子響起,但随着兩聲敲擊聲。穆子懷擡頭,看見一個人走了進來。

“這裏是哪兒?”

“你小子自己跑我家裏來躺着,還問我這裏是哪兒?”那人影往前走了幾步,手上似乎拿着一個黑乎乎的老式煙鬥,吸了一口,沒吐出煙圈,倒是咳嗽了幾聲。

“怎麽會是我自己跑來的?我記得我正要回家,沒來過這種地方......”

穆子懷揉着頭向前走了幾步,湊到那人待的門口,話音戛然而止。

門外的情景,就算他用這雙近視六百度的眼睛也能看出問題來。

灰暗的低矮土牆,木質的老舊房屋,一眼望去,烏煙瘴氣的巷子裏都是類似的仿古建築,門口的右邊堆積着腰高的垃圾,看不出是些什麽東西,散發着惡臭。

眼前晃動過幾個人影,穆子懷眯着眼睛,看出那些人披着淩亂的頭發,身上裹着看不出顏色的袍子,和身邊的人一樣,身上散發出不亞于那堆垃圾的臭味。

眼前的一切都不對勁,穆子懷想掏出眼鏡仔細看看,手往衣兜裏一伸,卻摸了個空。

眼鏡,不見了。

“你這小子是哪裏瞎跑來的?難不成是南疆那邊的?聽說,那邊的蠻子淨穿這種奇形怪狀的東西。”

那人又吸了一口烏黑油膩的煙鬥,空蕩蕩的煙管上沒有放煙草,但他同樣烏黑的臉上還是露出了享受的表情。

捏着煙管的手指烏黑粗糙,蓬亂頭發下的臉同樣裹滿了泥垢,看不清原來的樣子。

穆子懷低頭看了看自己幹練的灰色運動裝,又看了看那人髒垢的長袍,還有四周古老的建築,眨眨眼睛,腦袋一片空白。

一百五十年前,皇甫王朝統一中土,創立國號為大光。

第一代皇帝皇甫成,雄韬偉略,粗狂豪邁,沿襲其父以戰治理天下,短短八年間統一國土,大刀闊斧創立新國,成為中土唯一大國。

皇甫成在位四十九年後逝天,太子繼位,在沿襲以戰治國的基礎上,開始大興文術,創立依法治國,文武并重。五十六年後,功成天享,朝內文武百官各占其半,文儒觀念深入官民之內。死後衆子嗣争奪帝位,新太子繼位後短短三年被逼下皇位,新帝繼位,改年號為光成。

光成皇帝繼位後,文武雙将齊頭并進,将國家治理的井井有條,帝國上下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繼位十七年後,北邊關匈奴開始頻頻動作,犯我大光國土。

光成皇帝大怒,調遣大軍,授命大将軍戍守邊關,将犯國威者趕出中土。

哪知這一打,就打了二十八年,直到現在。邊關戰火連連,匈奴頑固進攻,而在遠離邊關的京城,不受戰火侵擾的百姓還生活在樂天安平之中。

“給你,小乞丐。”

一聲清脆的敲擊聲驚醒了穆子懷,他半睜着眼睛擡起頭,就看到一件青色棉襖套在一個小姑娘身上,領子上綴着的白色皮毛襯得她肌膚賽雪,梳着俏皮的垂鬟分肖髻,點綴一粉色珠花,在白雪皚皚的大冬天,看一眼着實讓人身心愉快。

只不過此時的穆子懷可沒有這麽多閑心,比起這位俏麗動人的姑娘,他更喜歡她身上穿着的那件青色棉襖,反正在他的眼裏,再美的姑娘也是模糊一片,還不如保暖要緊。

是了,當他意識到自己莫名其妙來到這個鬼地方之後,穆子懷還沒來得及怨天怨地,一場大雪就将他所有的不滿,彷徨和恐懼凍回了心底。

身無分文,了無依靠。

穆子懷本想找個城外的地方,開塊山地,蓋個木屋,高考都挺過來了,現在已經沒有什麽能阻擋他了。

可是等他剛走出兩條街,寒冷的北風就把他推了回來,仔細一想自己手上什麽工具都沒有,這麽大冷的天,這一趟出去,估計房子沒蓋起來,人就凍成冰塊了。

把凍僵的雙腿收回來,穆子懷開始哆哆嗦嗦往回走,又回到了那個他醒來的地方。好在那位救自己的大爺心地善良,容自己了一個住所——雖然那個住所也是四面透風,頭頂漏雨。

這就是最底層人民的互助互憐之情吧,同是乞丐,半斤八兩,相互拉一把也能算是生活中的慰藉了。

沒錯,穆子懷現在就是一名乞丐。

“謝謝......”

兩個月的時間,在挨凍受餓之後,星星點點的羞愧之心早就在餓得頭昏眼脹時摔成碎片,但此時給錢的是一位小姑娘,穆子懷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摸索着把地上的銅板撿了起來,塞進那件用破布口袋做成的衣服裏。

“啊!”那小姑娘卻還沒走,突然發出一聲驚呼,随即又拿出三枚銅錢扔在地上,伴着清脆的銅錢撞擊聲,快步離開了。

穆子懷雖然有些疑惑,但心情還是微微上揚,四個銅板,夠他和乞丐大爺吃兩天了。嘴角微微上揚,穆子懷摸索着将銅錢收入手中,卻發現自己摸到了四個銅錢。

把剛才塞進懷裏的銅錢拿出來湊到眼前看了看,這哪裏是小姑娘給他的銅錢,分明就是一片被壓成片還風幹了的狗屎。

穆子懷心裏一咯噔,反手把那片狗屎仍的遠遠的,頓時想到那小姑娘的驚呼,不得苦笑。

那姑娘,莫不是把自己當成瞎子了吧。

罷了,自己現在的樣子,也比瞎子好不到哪兒去。

把凍僵的雙腿立起來,穆子懷揣着四個銅錢開始往“家”走,路過饅頭店的時候,用兩個銅錢換了兩個熱氣騰騰的大饅頭,這是他和乞丐老頭一天的吃食。

住的久了,穆子懷就發現自己所住的地方是京城中最為混亂的一條胡同巷子,這裏到處都是地痞流氓,乞丐小偷,魚龍混雜,能在這裏生活下來的,都不是什麽善茬。

那個救自己的乞丐大爺大家都叫他煙老頭,年紀大了,多年積攢下來的老毛病在冬天一齊發作,讓他無法再外出乞讨,若不是自己恰好到了這裏,恐怕煙老頭連這個冬天也熬不過。

這個世界的雪,可真是凍人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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