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樓唯發現穆嘉辰從衛生間出來後臉色十分蒼白，他剛從周景亭的人物情緒中恢複過來，乍一看到穆嘉辰失魂落魄的樣子，心裏竟然微微一動，就好像看到了懦弱的吳森。

即便你懦弱可恨，我還是最愛你啊。

這句話是之前劇本裏的，樓唯覺得特別符合這個人物飛蛾赴火的性格，可是不知道出于什麽原因，徐尤把它删了。

可是，這一刻看着穆嘉辰，樓唯腦子裏只剩下了這句話。

直到穆嘉辰走到了他面前，樓唯才回過神來，他仔細打量神色有些疲憊的穆嘉辰，開玩笑道:“你去衛生間做什麽壞事兒了，怎麽成這幅模樣了？”

穆嘉辰笑了一下，顯然不太想讨論這件事。

“樓唯，你準備好了嗎？”

“準備？”穆嘉辰突然這麽一問，樓唯一時沒反應過來“準備什麽？”

穆嘉辰搖了搖手裏的劇本，露出一副“這孩子傻了吧”的表情，氣的樓唯勾住他的脖子勒了一把。

兩個人正在玩笑，副導演招呼他們過去，今天的這場戲要正式開拍了。

樓唯和穆嘉辰瞬間收起了臉上的笑容，對視一眼之後，兩人都從對方眼睛中看到了許多從前沒有發現的情緒，就像平時常常玩兒的籃球雙人對抗，這時候一種想贏過對方的感覺同時籠罩住兩個少年。

這是一次情感對抗，随後暗自調整自己的情緒，他們胳膊上的傷口都在隐隐作痛，就像周景亭和吳森心裏的那道傷，時時刻刻不肯放過他們。

“Action！”

操場上燈光很暗，周景亭沉默地看着草地上吳森拖長的影子。

吳森稍微動了幾下，似乎想把被周景亭注視着的影子藏起來，他感到口幹舌燥，喉嚨裏灌了辣椒水一樣灼熱的疼痛感讓他幾次張嘴都沒能說出之前練習了很久的話。

他知道這些話會比鉛石還重，只要說出來了，周景亭就再也不能屬于自己了，他們之間豎起的牆上都是尖刺，誰也攀越不了，事實上，這堵牆難道不是一直就存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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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這種關系在別人看來難道不是牆裏牆外的兩個不可思議的生物嗎？

吳森再次嘗試張嘴說話，他的話在安靜的操場上顯得陌生又遙遠，慢慢的，他終于找到了自己的聲音。

“周景亭，有一件事我想告訴你，”吳森面對周景亭站着，目光躲閃，表情可憐的像剛剛被人從海底打撈上來缺氧的魚“我沒報理工大。”

周周景亭聽到他的話，竟然沒有一點兒意外，他把目光從影子移到了吳森臉上，真奇怪，明明應該生氣的，可是看到他現在的表情，自己心裏卻生出一種奇異的柔情，周景亭的目光漸漸有了溫度，他就在這短暫的時刻無聲的原諒了吳森，可是就在他準備伸出手揉揉吳森的頭時，吳森又開口了。

這一次吳森沒有躲閃，他用一種憐憫又憤怒的目光望着周景亭，就像望着一個遠去的故人。

事實上，吳森已經開始懷念這之前的每一個時刻了。

“周景亭，上了大學我想交個女朋友，當個……正常人。”

吳森看着周景亭臉上仿佛遭受突然重創後留下的驚愕表情，他心裏突然升起幾分快意。

吳森以前不知道自己是這樣懦弱的人，他始終被痛苦折磨的內心在終于疲憊時，出現的是對周景亭的怨恨，就是周景亭讓他陷入了如此難堪的處境。

為什麽周景亭不能給他勇氣，不能始終站在前面保護他們這段感情？

直到這時，吳森說完這句話，一直以來的重擔好像終于擺脫了，他臉上出現如釋重負的表情，他想象着周景亭的痛苦，在沉重到無法思考的腦子裏，想不出來自己這是報複了誰。

“吳森，你什麽意思？”周景亭終于問了一句。

“就是你理解的意思！”吳森聽到周景亭聲音的瞬間，他心裏的快意消退了，一種遲緩又鈍重的疼痛感慢慢襲上心頭，他再次別過臉，有些慌亂粗魯的回了一句。

“我理解的意思？”周景亭自嘲的笑了一聲，“我理解的意思有很多，你最好明明白白說清楚！”

他知道吳森的懦弱，吳森的逃避，可唯獨不知道吳森的愛，吳森究竟有沒有……有沒有愛過自己？

徐尤盯着兩個被燈照亮的少年，他又想起自己跟孟淮宇最後一次見面時，孟淮宇眼睛裏滿是淚水，他拽着自己的衣領像拽住了救命稻草，又像拽住了可怕的怪物。

他說:“徐尤，你知不知道，我最愛你，真的最愛你，即使……你這麽懦弱可恨，這麽讓我瞧不起！”

徐尤站了起來，他環顧四周，所有人都被兩個少年的表演吸引了，唯有在故事中的自己最像個局外人。

……

周景亭心裏的疼痛伴随着無法消退的憤怒感讓他想沖着吳森喊叫，想一拳砸在吳森臉上，然而可笑的是，他心裏剛才生出的奇異柔情又讓他想緊緊抱住吳森，永遠不放開他。

吳森還不願意放過周景亭，他語氣平淡繼續說:“我想過正常人的生活，咱們倆畢業以後就不要再聯系了。”

周景亭終于忍不住了，他被兩種極端的情緒控制着一把拽住了吳森的衣領，他像是威脅又像是懇求:“吳森，你再說一遍，再說一遍！”

吳森沒有說話，他把手放在周景亭拽着自己衣領的手上，不是安慰，他只是想掰開他的手。

周景亭察覺到吳森的動作，無法挽留的絕望委屈讓他緊緊咬住了牙，攥緊的手骨節節泛白，一瞬間他的眼框就紅了。

以前他對失戀的兄弟都說過一句話:“男兒有淚不輕彈！”

可是現在，他的眼淚馬上就要沖出眼眶了。

樓唯這一刻是真的入了戲，之前被穆嘉辰咬傷的胳膊一直在疼，是非常細微卻不可忽略的疼痛，這種疼痛在絕望中被放大了數倍，他覺得自己被撕裂了，甚至能聽到皮肉破裂的聲音。

怎麽辦，到底該怎麽辦，吳森不要他了，他從此以後是不是會成為世界的孤兒？

這一刻，樓唯覺得自己真的是愛穆嘉辰的，而且是很深刻的愛，那種愛到了骨髓之中，卻不能把他這個人融入骨髓的內心空蕩蕩的絕望。

你怎麽能不要我？

樓唯找不到一條出路，他只想再一次找到穆嘉辰給他的溫暖，證明穆嘉辰是愛着自己的。

所以他揪住穆嘉辰的衣領，狠狠吻了過去。

穆嘉辰也不躲開，他手臂上的疼痛感在樓唯靠近時奇怪的減弱了，可是這個人，這個笑起來像陽光的人從此以後再也不是自己的了。

再也不是了。

就在兩個人都沉浸在劇本情景時，一聲怒斥從不遠處傳來，手電筒的黃光直直照到了兩個人臉上。

鏡頭最後捕捉到了是兩個少年的半夢之間的駭鄂表情。

樓唯和穆嘉辰從劇情中出來時，他們聽到了全劇組人的掌聲，可是兩個少年疲憊的心裏悵然若失，仿佛真的在這世界上失去了彼此，孤立無援的站在陌生的地方，等待着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