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端倪
翌日鄭颉皖早早到了寝宮,有些迫不及待:“仙長,仙長,可有那魔物的消息”
孟雲池不慌不忙的理着疊在衣領處的輕紗,“陛下莫急,是有些頭目,但還不能一下子全找出來”
“如何尋找”
“唔……陛下等着便是,時候到了,我會告訴陛下的。”
鄭颉皖喃喃:“好……好,我都聽長老的。”
“行遠。”
闵行遠豎起耳朵,“在。”
“走吧,我們出去。”
“是。”他從門邊跑向孟雲池,腳步透出點不易察覺的歡快。
宛如一個真正的孩童一樣。
孟雲池眼裏隐隐含着笑意,站着不動等他。
兩人踏上飛劍瞬息間便消失在皇宮內,留下鄭颉皖一人站在窗棂邊怔怔。
長風在耳邊呼嘯而過,腳下河山愈加遼闊,擡眼便能看到遠處并飛的白鶴,憑風而動,自在逍遙。
孟雲池将人帶到了泰淩峰頂上,俯看腳下河山,萬千山勢拔地而起,争相沖入雲霄,潺潺水流匐地而動,奔騰彙聚向東湧流。
山勢過于險峻,闵行遠往後望了一眼,發現他們所站立的地方是這山頂唯一的落腳點。
稍稍往後半步便是萬丈深淵。
“莫往後看,”孟雲池的聲音喚回他的思緒,“被甩在身後的東西早已沒什麽顧忌的必要了,往你身前看。”
“你看到了什麽”
“皇城淮安。”
“還有什麽”
“夜幕隐沒,旭日朝升。”
還有人界那逐漸蘇醒的無餍,妄念,和永遠沒有下限的貪婪人心。
腦袋被拍了一下,闵行遠捂着頭擡起腦袋,“師尊”
只聽那朗月清風的人背着手說道:“你在想什麽,不覺得那邊的山形狀很像一只雲龜嗎?”
闵行遠:“……是,挺像的。”
他怎麽都沒想到他的師尊一大早趁着旭日升起之時帶他來這最高最峻的山峰頂之上就是為了來看一群長得很像烏龜的山。
孟雲池獨自看了半刻,山間的雲海逐漸在朝陽之下消散,他低頭攤開手掌,目光卻并未落到實處,淡淡道:“走吧。”
闵行遠将自己小小的手放了上去。
孟雲池微微一怔,目光凝聚在掌中的小手上,攏起了五指,将闵行遠的手包在其中,複笑起來,“走了,下次再帶你來看雲龜。”
仿佛剛剛那滿身清寂孤絕都只是錯覺而已。
闵行遠心裏微微一抽,這一抽讓他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
“嗯,我聽師尊的。”
兩人回到淮安,孟雲池卻并不急着帶他去哪兒,在街上閑逛,偶爾還停下腳步看看路邊的小攤,一副興致不錯的模樣。
大街行人自動讓路,從中央緩緩駛出一輛雕花馬車來,二駕并驅,旁邊有帶刀護衛,駕車的是個身形細瘦的青年,一身短打,衣服的料子不錯,至少能看得出是官家或富貴人家的侍從。
朝廷的高官出行。
孟雲池混在人群裏擡頭望向馬車看了片刻,放開神識。
馬車的目地點是天香樓。
來往食客絡繹不絕,馬車停在天香樓門口,由那青年動作迅速的趴跪在踏板下以背作階,車內的人掀簾而出。
一個花白胡子的耄耋老人。
邵玉清,官至吏部尚書,是輔佐鄭颉皖登上皇位的元老級功臣之一,堅不可摧的世家望族之表。
排面還挺大。
天香樓老板出門相迎,經旁人簇擁着通過大門進入內部包廂,孟雲池轉頭,看見人群裏有個眼熟的身影。
那天獻芳閣縱妍小間裏的漢子。
孟雲池對他印象挺深。
這人喘息的聲音尤為粗重,活像一只拖拉機哐哧哐哧的一邊噴着黑色尾氣一邊上路,幹得還挺賣力。
張貴力,宮城羽林郎,曾随鄭颉皖多次出征,奈何戰績平平,但是沒有功勞也好歹有苦勞,羽林郎多為皇帝近親,他占了這一位置,若有戰事可随軍出征,倒也是個多有立功機會的職位。
一縷黑氣從孟雲池袖中飛出,沒入天香樓。孟雲池領着闵行遠在街邊攤桌上坐下來飲那攤子老板倒的粗茶,然而半柱香後黑氣忽然消失,不見一絲痕跡。
他神色微動,分去兩分心神去注意天香樓裏的動靜。
沒有異常。
守在門口處的青年侍從一動不動,規規矩矩的模樣。
幾人在天香樓待了一整個下午,寅時散去。邵玉清顫悠悠拄着手拐從樓門內出來,青年手腳麻利的上前将他扶着,帶上馬車,揚鞭驅馬而去。張貴力亦朝反向而走,這次他沒有去獻芳閣,而是老老實實回了自己府邸。
有挽髻的年輕婦人迎出來,向他噓寒問暖,姿容不算出色,但是眉目清秀,舉止端莊,勝在有份別樣端秀的氣質,能看得出是出自世家大族的閨閣小姐。
邵玉清的庶女。
這兩人是翁婿
夜晚時分孟雲池回了宮內,那鄭颉皖端坐于書案前,正批改奏案,低垂着眉眼,顯得一雙丹鳳眼狹長秾麗,極是漂亮。
“陛下。”
“仙長”鄭颉皖放下筆迎身上來,“可是有消息了”
孟雲池沉吟片刻,“陛下此畫從何得來”
“軍中,”鄭颉皖思索半響,“攻破汶國,底下軍士呈上來的戰利貢品。”
這畫卷的外表不算特別,甚至說得上是普通,他讓手下軍士拿樣東西上來瞧瞧這汶國深宮裏的藏品,無意中拿了這麽一幅畫,驚鴻一瞥。
“怎麽”鄭颉皖神色微動,“有問題麽?”
“彼時繳獲國庫藏品的人是誰”
記憶有些久遠,那時他禦下軍隊分支衆多,因戰事匆急忙亂,職位也時常變動,大多不太上心的地方回想起來都會有些困難。鄭颉皖回憶半響,發尾随着來回的動作輕輕掃過桌面:“寡人的近親侍衛,名張貴力。”
他并未擡頭,臉上神情在孟雲池看不到的地方漸漸染上其它東西。
張貴力雖說性子急躁粗犷,戰功不顯,但勝在一腔忠心別無二意,若是這人也有問題,那他絕不會留下有異心之人……
帝王之家最擅攻于心計,猜疑不斷,再也無法像當初那樣完全将後背交給戰場上的将士。鄭颉皖看着大殿柱上盤虬的金龍浮雕,眼中閃過一抹自嘲之色。
“陛下不必多慮,”孟雲池道:“我只是随口一問而已。”
他看見鄭颉皖蔓延到手背上的一點青紫色,“陛下又去看那畫了”他眉頭微動:“陛下不該與那畫過多接觸。”
“我知道。”鄭颉皖眉眼淡漠的攏了攏袖子,不欲多言。
他平生所願幾乎無一得以成全,縱南征北戰一路踏上這帝王之位,但朝堂之上的爾虞我詐對于一個沒有野心的人來說,實在疲于應對。
那驚鴻一瞥惦念在心頭的畫中之人早已成了他的精神寄托,唯獨不願放開。
鄭颉皖不想過多的談論那畫卷,道:“仙長,冒昧一問,為何仙長總是要戴着一方幕紗。”
“不方便。”
“這樣啊,”鄭颉皖微微一笑,“不知何時才能有機會一睹仙長姿容,倒令吾有些許好奇。”
“陛下若是想看也可,”孟雲池悠悠掀起幕籬輕紗,“我并非——”
他動作一頓,忽的起身一揮袖,窗臺登時大開,他召出柳絮飛身而起,朝着屋頂一閃而過的黑氣追去,臨走前甩下一道禁制落在鄭颉皖身上,可護他抵禦那魔物一擊偷襲。
鄭颉皖愣在原地,心忽然砰砰跳起來,因為他看到了那截幕紗之下的小半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