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魔物

屋頂上那缭繞的黑氣中藏着一個身影,看不真切,借飛檐翹角的掩護遠遠将孟雲池甩在身後。

孟雲池禦劍而行,追逐他到皇城外的竹海裏。

那魔物甫一落地便不再逃走,忽的轉身擡手一擊。

孟雲池橫劍擋下,足尖一點地面,旋身而上,兩個身影瞬間纏鬥在一起。

兵器相交的聲音铿锵,電光四閃,孟雲池揮劍,柳絮劃出破空之聲,帶着劍鳴從那魔物的面前一掃而過。

劍氣将覆在它面容上的魔氣蕩開。

是那天守在天香樓門口的青年侍從。

孟雲池并不意外,長劍繼續攻上。魔物猝不及防暴露了身份,驟然發狠,出手的魔氣不再像之前那樣具有掩飾性,而是純粹的陰戾沖天,黑氣掃到竹枝,不到一瞬那竹葉便瞬間枯萎。

他的身量驟長,面容變化,從平平無奇變得邪氣橫生,渾然再看不出之前那個卑恭屈膝的細瘦青年模樣。

這魔物擡腳踏出黑霧,與剛剛判若兩人。

“金丹修士”他輕笑道:“看來閣下對自己很自信。”

孟雲池執劍不語。

“我本不想多做什麽,”魔物踱步前來,右手五指在空中劃動出五道黑氣,“但是你既已經發現我,那我也不能繼續留着你了。”

他話音剛落,周圍的景色驟變,竹林景象崩塌,四面八方的怪石嶙峋突顯,紫紅的天空透出一股不詳的氣息,荒遼地面沒有一點植被,只影影綽綽在遠方立着幾個辨不清真貌的影子。

這魔物的境界不低,竟直接将他拉到了魔界裏來。

非魔界中人的修士一旦到了魔界裏,被這裏随處可見的魔氣缭繞,會被一種空間逼仄感萦繞填充,喘不過氣來。

孟雲池的幕籬在高低不一的亂石下憑風而動,柳絮發出輕吟,在細微的顫動。

他的動作迅不及防,執劍攻身而上,魔物冷笑一聲,召出自己的法器相迎。

暗色天空下雷虐風號,強勁的淩厲劍氣和暴擊掃過亂石堆,轟烈之聲乍響,兩人誰也不讓誰,每一招一式都帶着十足的致命力道,你來我往。

魔物一擊不成,反手蓄積一記暴擊,擡手攻上。孟雲池橫劍擋下,側身避開他直沖面門的強勁魔氣,他的幕籬被那一擊的力道沖開,悠悠從空中飄落。

那魔物眯了眯眼,“倒是有一副好樣貌,可惜,”他說,“今日你就要死在我劍下了。”

他在虛空中伸手一抓,濃烈到幾乎要凝出實質的魔氣傾覆而下,兜頭把孟雲池攏在其中,那具有腐蝕性的魔氣碰到他的衣袖,慢慢侵蝕,孟雲池的衣袖便如被硫酸腐蝕一般融掉了一小塊角。

他眼中閃過一絲惡意,五指一收,魔氣瞬間合攏。

許久後他松開五指,那團在一起的魔氣外圍悠悠散去,露出裏面一個被腐蝕得面目全非的身影來。

那身影動了動,忽的肢體扭曲,以一種怪異的姿勢四肢着地,動作緩慢的擡起頭來。與那天趴在中年人背上的那只一模一樣。

魔物面色一僵,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不,這不可能——”

随着“嗤”的一聲輕響,他低頭看到胸前穿出的一點劍尖。

“什麽不可能”孟雲池的聲音幽幽在他身後響起。

他将穿透魔物胸口的長劍一收,鋒利的劍刃再一次劃過血肉,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

對方踉跄兩步,險些倒地,被那地上的扭曲身形擡手抓住了腳下長靴。它從喉嚨裏發出模糊的音節,恍若渴求着什麽,在孟雲池淡漠的目光下得到默許,原本緩慢不已的動作忽然變得極快,瞬息間便纏到那魔物的身上,張開了嘴。

那張嘴無限裂開,仿佛沒有下限一般從唇角張裂到頸根,底下口中長滿了獠牙,讓人不禁聯想到七鰓鳗的口器。

那嘴一張一合,咬下了魔物後肩的一大塊肉,嘗到血腥味,它眼中猝然迸發出貪婪神色,絞着魔物的身體大掌往對方的頭頂一蓋,觑準了這具身體裏藏着的美味靈魂,再次張嘴。

魔物忽然迸發出一聲叫喚,登時黑氣大盛,周圍的景色再次破碎,定晴一看,他們已回到那片竹林裏。

魔物不見蹤影。

沒有嘗到最想要的東西,那辨不出形狀的身影動作緩慢的舔了舔掌爪中抓下來的殘留血液,像樹懶一樣慢慢朝孟雲池爬過來。

“……”

孟雲池低頭看了它片刻,淡淡道:“滾回去。”

那東西縮了縮,倏爾身影消失在原地。

闵行遠坐在窗邊看着手中的一個小巧的撥浪鼓,握着小鼓的把手搖了搖,鼓面登時被敲出咚咚的響聲,富有節奏。

他用手指撫了撫鼓面,忽而手中滲出魔氣,一點一點的将手中小鼓腐蝕毀去,在空中湮滅成塵埃。

闵行遠拍了拍手,繼續望着窗外,神色冷沉。

孟雲池是在後半夜回來的,他收起長劍,發現寝宮裏亮着一盞小燈,闵行遠端端正正的坐在小燈之前,捧着一本書在看。

“師尊回來了。”盤腿坐在榻上的小身影跑下來,繞着孟雲池道:“那魔物怎麽樣可有哪裏受傷”

“無。”

孟雲池瞥了眼桌上的豆點小燈,“怎麽還不睡”

闵行遠仰着小臉:“我擔心,我得先等師尊回來。”

“是麽,”孟雲池給自己捏了個淨身訣,将闵行遠帶上床,“天色不早了,早些睡吧。”

“好,師尊。”

孟雲池擡手滅了燈,轉身離去。

翌日鄭颉皖早早召見孟雲池,卻得知孟長老并未歸來,寝宮裏只闵行遠一人。

他心裏一直有只貓兒在撓似的,明明早已急不可耐,卻又不得不強自将情緒按壓下來,接見吏部尚書商讨今年的科考事宜。

“陛下。”那耄耋老人見他心不在焉,肅穆蒼老的聲音回響在殿內,喚回他的神智,道:“陛下可是覺得還有哪裏不妥”

“并無。”

鄭颉皖低頭抿一口茶,借故掩去眼中的不耐。

“陛下是當今的天子國君,統率天下,理當對國事上心些,這滿朝的大小事宜都等着陛下定奪的旨意,馬虎不得,還請陛下多多注意一言一行,莫要再沉迷于不相幹的瑣事裏誤了國家大策決斷。”

邵玉清是開國元老,也是朝中唯一一個敢這樣毫不忌諱向鄭颉皖谏言的人。

都說忠言逆耳,但是忠言太多,強調了一遍又一遍,就變得刺耳了。

鄭颉皖放下手中的茶盞,碗蓋碰撞,他理了理錦緞長袖,道:“寡人知道,寡人自有分寸,邵愛卿不必一次又一次的強調。”

邵玉清默然片刻,顫巍巍的拄着手拐行禮:“是,臣僭越了。”

沒坐多久他便起身告退,背影蒼老,脊背卻挺得筆直,幾十年如一日。

馬車候在宮門外,小厮坐在趕馬前階上百無聊賴的等着,見人出來,立刻下車來趴跪在地上,給對方當人形肉墊,助他借自己的背踩上馬車,揚長而去。

邵玉清坐在馬車裏閉着眼小憩,道:“林成呢?”

小厮揮鞭的力度小了些,在車輪轱辘滾動的動靜裏提高了聲音道:“回老爺的話,他今日有事出門去了,所以駕馬車的活兒暫時由我頂替。”

馬車內的人不再詢問。

待邵玉清回到自己的府邸,拄拐走過長廊,他到達卧房門口推門而進,看見了卧在自己床上的一攤黑色人影。

手拐篤了篤地,邵玉清對床上的黑色人影命令道:“下來。”

那人影動作緩慢的爬下來,帶來一股濃烈的血腥之氣:“玉清。”

邵玉清不着痕跡的皺了皺眉,嫌惡的後退兩步離得稍微遠了些,待聞不到那血腥味了,才開口到:“怎的弄這麽一身狼狽回來。”他用手拐敲地,強調道:“今日我入宮回來,你不在。”

“是,我未趕得回來。”

那魔物,也就是林成,低垂着眉眼,道:“我下次不會再任你自己一個人出門。”

“還有下次”邵玉清的眉高高揚起,用手拐狠狠擲向他,一把撕掉臉上的□□,露出底下一張年輕俊朗的臉來,他的聲音不再刻意壓低,背脊挺直,哪還有方才半分老态。

“我不管你有何事,要去做什麽,”他抓住林成的頭發強迫對方擡起頭來,湊近了一張臉,一字一句道:“五十年前你便答應過了要護我左右,不論何時何地,在我坐到那個位置之前,你就給我好好待在身邊,履行你的諾言,知道麽,嗯”

林成被迫擡起頭來,撕扯到胸口和後肩的傷處,疼得臉色發白,卻仍小心翼翼的收好身上的魔氣不讓其洩露一絲出去傷到對方,柔聲應道:“好。”

“不會有下次了。”

邵玉清不置可否的冷笑一聲,五指一松,林成帶着滿身血跌回地上,緩了好一會兒才爬起來出門。

“等等。”

林成滿懷希冀的回頭,“玉清,怎麽了?”

“把錦被帶出去,”邵玉清微擡下巴:“髒。”

他嫌那錦被上染了他的血,他覺得髒。

林成的臉色倏的變白,好一會兒才道:“是。”他身上漫出黑氣将自己覆蓋,片刻後黑氣散去,他又恢複了之前那副平平無奇的青年小厮模樣,上前收拾錦被,将沾了血的東西全都擦幹淨帶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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