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失憶
林成睜開眼,在床上躺了半響,滿臉茫然的坐起來。
他在哪兒
“終于醒了”
旁邊傳來聲音,林成臉上的茫然瞬間散去,他循聲投去視線,眼裏帶着幾分警惕和淩厲。
“你是誰。”
孟雲池一襲黑衣,緩慢起身,“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他上上下下将人掃視一遍,确定對方已無大礙,漫不經心的轉身出了門,道:“既然現在已經沒事了,那我就不留你了,你想去哪兒去哪兒。”
林成見他一角衣袂輕飄飄的消失在轉角,放開神識,發現對方确實是走了,沒有半分停留。
他覺得疑惑。
掀被下床,胸口有些不适,于是林成解開衣襟看了下,發現那裏有一道淡淡的疤。
怎麽來的疤
林成在房內轉了兩圈,擡腳步出房門。
他要去找——
腳步還未落地,林成腦子裏仿佛出現了斷層,好像整個人都落在了兩個連接點的中間空白處,前後不接。
他要找誰
面前背光處似乎有個影影綽綽的身影,但他無論如何都無法看清。
那是誰
是很重要的人麽
出神許久,林成發現自己根本就想不起有關這人的任何記憶,他不再執着,用魔力給自己化出一身衣袍換上,推開窗棂一躍而出,幾下翻躍消失在一片屋頂盡頭處。
“師尊,”另一邊的窗棂上視野廣闊,闵行遠說道:“真的不管他了嗎?”
孟雲池執起品茗杯緩緩喝了一口茶,他一頭長發未束,挽到一邊,被身上黑衣一襯,面色白得像個精致死氣的人偶,只抿了那一口茶給薄唇沾了層潋滟水色,叫人極想傾身去嘗一嘗那唇上的茶水,到底是甜的還是苦的。
“不必管,之後怎樣,看他自己的造化。”
“師尊可還覺得難受”
孟雲池搖了搖頭,那垂地的三千青絲跟着晃了晃。
闵行遠目光微動,繞到他身後輕聲說:“我替師尊绾發可好”
孟雲池将品茗杯放下,執起紫砂壺,在烏色的茶盤上将茶水注入公道杯,“嗯,簡單束一下便可,不必加冠。”
手中的長發軟如綢緞,順滑如絲。闵行遠摩挲片刻,拿梳子替他束起發來,他撩開發絲看到下面一段白玉般的脖頸,弧線起伏優美至極。
闵行遠的犬齒牙尖微癢。
大街擁擠散亂,人潮接蹱而至,邵玉清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推搡,滿臉急色。
他生來既錦衣玉食,出行乘坐馬車,從未擠過大街,哪怕是去過邊疆上過戰場,那也是體體面面的,除了年少時一劫,何曾這般狼狽過。
但他看見了一個背影,時下顧不得這些。
撥開人群跌跌撞撞的跑過去,他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臂,叫道:“等等!”
回過頭來是一張陌生的臉,那人皺眉道:“你是誰”
不是他,明明背影那麽像。
邵玉清松開手,“抱歉,認錯人了。”
他茫茫然不知所措,天大地大,要到哪裏去找那個人,或許他早已死在了孟雲池劍下也說不定。
想到那個可能邵玉清渾身發冷,他努力的去感應尚存在體內的一絲魔氣,在這滿大街的人潮裏尋找那微弱到幾不可查的波動。
電光火石間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
他驀地睜眼,朝某一方向穿插而過,撥開所有擋在自己面前的人,終于在長街店面的走廊裏看到一個身影正擡腳步入小店裏。
“別走!”
他施展輕功上前要抓住那人的衣袖,瞬間被對方察覺,忽然轉身拍出一掌。
邵玉清被一掌擊中肩頭,連連倒退幾步,再擡頭,卻見依舊是那張陌生的臉。
“怎麽又是你”對方微微皺眉,“你認錯人了吧。”
邵玉清察覺到什麽,伸出手想去碰他的臉,手掌被揮開,只聽對方的聲音沉下來:“你幹什麽。”
邵玉清指尖微顫,“不,不可能……”
對方懶得再理他,轉身便走。
“怎麽會……”眼看着對方越走越遠,邵玉清忽然叫道:“林成!!!”
那背影微微一頓,忽然消失在原地。
邵玉清只覺一陣天旋地轉,他在瞬息間便被抓到城外林中,身形一轉就被扔在地上,只見那高大身影漸漸變幻,顯化本來的樣貌。
林成滿臉陰鸷,目光裏有幾分不易察覺的殺氣,“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邵玉清看見他陌生的目光,只覺得心都冷了半截,他張了張口,許久才艱難的從喉嚨裏擠出聲音:“你不記得我了”
林成莫名其妙,“我該認識你你又是何人”
“我是你——”
邵玉清話音一頓。
他和林成算什麽關系,主仆嗎?
但若非林成自願,他又怎麽會有這樣一個魔界仆人。
戀人
他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因為林成說過,他會一直一直守在他的身邊,直到他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可現在他卻将他忘了。
他什麽都不記得了。
當被偏愛的人失去了被偏愛的資本,他還能拿什麽去有恃無恐。
“我是你的——”邵玉清覺得喉嚨幹澀,“愛人。”
林成緩緩蹙起眉來,“我從未有過愛人。”
這莫名其妙的人用這種蹩腳的理由接近他是為什麽
林成掐着他的脖頸将對方整個人提起來離開地面,看他不住掙紮滿臉通紅。
罷了,總歸無人能信,殺了便好。
他手下五指收緊,忽然察覺到什麽,面色登時一變。
“你體內為何會有我一半精純”
他将近一半的生命力,居然在一個他不認識的人身上。
“我……說過……了,”邵玉清艱難道:“我是……你的愛……人,這是你自己……給……給我的……”
“胡言亂語,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林成滿臉漠然,“只要殺了你我就能拿回來。”
“不——”邵玉清眼中溢上一層薄薄的水光,他拍打着那只堅如鐵石的手,然而人類的力量在魔界中人眼裏看起來卻如此渺小。
他看見林成眼中狠色迸發,顫抖着停止了掙紮。
你要殺了我。
罷了。
就當是為了償還這些年來我對你的不好。
但是願你以後千萬不要想起來,我到底是誰。
邵玉清緩緩閉上眼,等着頸骨被擰斷的那一聲脆響,然而等了半響,掐在脖子上的手卻忽然松了。
他跌落地上撕心裂肺的咳嗽起來,看見林成滿眼的茫然神色。
為什麽下不去手
難道他所說的都是真的嗎
可他根本就沒有這人的半點記憶,然而腦子裏那個身影卻模模糊糊的浮上來,逐漸與面前的人重合在一起。好似撥開了雲霧,他看見了遮掩在其背後的全貌。
孟雲池其實并未抹掉他的記憶,只是暫時封存起來了而已。
但他不知道對方到底做了什麽,曾經那種将他禁锢的卑微到接近扭曲的愛意,現在卻淡了不少。
邵玉清身上狼狽,卻執拗的仰頭直視他:“你記起來了嗎?”
“你記起來了對不對”
林成看着他希冀的神色,忽然覺得全身都被一種突如其來的疲憊籠罩。
愛而不得,像被當成狗一樣奴役這麽多年,他自動給自己上了枷鎖,小心翼翼的收斂爪牙将他捧在手心上這麽多年,得來的不過是一次堪比一次的肆意□□和惡語相向。
人界所說的愛到底是什麽,他不懂,他只知道如果邵玉清想要什麽,他能給的一定會不顧一切的為他帶來,哪怕是把他的心都給剖出來。
這種卑微怯懦的地位與處境貫穿了他與林成相處的所有記憶,唯一讓他銘記在心頭念念不忘的,大概只有多年前淮安街頭那個騎在馬背上光風霁月的翩翩少年郎了。
十年寒窗苦讀,一舉成名天下知,眉宇飛揚的翩翩狀元郎紅袍加身,帶着敲鑼打鼓的隊伍從街頭到街尾,少年鮮衣怒馬意氣風發,在萬千喜鬧恭祝聲中回頭恣意一笑,勾走了樓上初來人界的魔物的心。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這等人間光明。
然而物是人非,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質的。
或許是意氣風發的少年剛上位不久後卻突然被從天際推落,因污蔑而舉家被抄,斬頭的斬頭,流放的流放。
也或許是他在邊陲小鎮裏看到那與野狗搶食的瘦弱身影,沒忍住将之攏入懷裏的時候。
他們的相遇并沒有處在最好的時候。
少年眼中的純粹早已被磨得只剩下仇恨與陰鸷,變得複雜,變得逐漸看不清,猜不透。
而他給的所有心疼與憐意都被踩之腳下,那人不屑一顧。因為在他最需要這些東西的時候,他沒有出現。
“你記起來了,是麽?”
“沒有。”
長達這麽多年的求而不得,感化不了那人的心裏分毫。
他也很累了。
林成慢慢道:“沒有,我不認識你,你走吧。”他看了看邵玉清脖子上被自己掐出來的淤青,覺得心口抽搐般的疼。
他們這樣是算什麽,走幡然醒悟的戲碼麽?但是他真的不信用了這麽多年都沒有撼動分毫的鐵石之心,會因為那僅僅一劍就突然将心防卸去,把他整個兒放進來。
他将一支藥瓶抛到邵玉清身上,毫不猶豫的轉身撕開一道空間裂縫,擡腳便走。
“別走!林成!”
邵玉清追上去,伸手一抓,裂口合上,空間連接處消失,他抓了個空。
他連接喘息幾下,神色黯淡下來:“別走……”
你不能讓我已經離不開你了,又突然這樣抽身離去。
我該怎麽樣才能讓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