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別耽誤我哥談戀愛
隔日,梅雨季眼見到了盡頭。陰雨初收,太陽便急不可耐從雲層中探出頭。
溫逢晚先去了趟診療室,确保長期無人的房子沒有發黴長斑,牆面一如既往白淨後,繞到旁邊的世貿給救苦救難的謝菩薩買袈裟。
她不常光顧男裝區,但對一些品牌還算了解。
印象中有幾家店的設計風格挺符合謝權的氣質,在大廳設有的導購機上找到店面所在的位置,溫逢晚徑直上了樓。
扶梯向上移動,她拿出手機查看微信消息,于曉十分鐘前發來一條:【溫醫生,你做好準備,周家那邊想走訴訟途徑。】
溫逢晚反複将消息條看了許多遍,腦海中浮現出謝權當時說的那句話:“你沒發現,周落比平常人更易怒嗎?”
易怒、沖動、偏激,心理疾病的幾樣症狀在她身上都有跡可循。
沒有具體詢問和觀察過,溫逢晚不好下定論。單就協商當日周落的舉動來看,就算她和謝權真的是在調情,周落的反應也未免太過激烈了。
關于周家想要尋求其他途徑解決周連清自殺事件,溫逢晚可以理解。但致使周落放棄協商、走上訴訟途徑的原因,竟單純是幾句口角争執。
這讓她矛盾又難以接受。
溫逢晚重重吐出一口氣,沉下臉回複:【收到,謝謝。】
店鋪在四層,工作日中世貿人流不多,店內的導購員百無聊賴湊在一起聊天。壁櫥裏有件和謝權所穿款式相似的襯衫,溫逢晚不多猶豫便叫導購員包起來。
付款的時候,那群導購員繼續剛才的話題,“你們聊到哪了,結局那個心理醫生被抓起來了嗎?”
“沒有哦,警方說沒有證據,心理醫生就脫罪了。但治療過程中只有他和病人在一塊。不都說學心理的人十個裏有八個是變态麽。催眠病人後誘導跳樓,也有可能吧?”
溫逢晚靜靜垂着眼皮,置若未聞。
導購員慢吞吞包裝衣服,臉上的表情嫌棄意味很濃,“我前幾天還想去找個心理醫生疏解心情的,你們這麽一說,我都不敢去了。”
電影情節上升至實際,學心理的一衆學子被無辜囊括進變态的範疇裏。
溫逢晚莫名躺槍,依舊心不在焉聽着她們對結局的讨論。
導購員連帶小票和購物袋一并遞到她面前,“歡迎下次光臨。”
溫逢晚輕點了下頭,接過購物袋轉身離開。走出兩步,就聽後面傳出一聲驚訝的尖叫:“我的天,真有心理醫生誘導病人自殺的事件哎。都上熱搜了,你們快看!”
溫逢晚腳步頓住,強烈的直覺告訴她肯定發生了更加不好的事。
離開商城,拉開車門坐進車廂,心中那股煩躁卻找不到突破口,一直在胸腔內四處亂竄。
尹夏知的電話來得及時,大概也看見了網上的推送,“晚晚,你看熱搜了嗎?”
溫逢晚悶聲說:“還沒來得及看。”
尹夏知勉強維持住平靜的語氣,“電視臺一檔為民辦事的節目,記者采訪了周落,那小姑娘說得話也太難聽了吧?電視臺Cut的剪輯标題也有問題。”
溫逢晚扯動嘴角,“是不是說‘心理醫生涉嫌誘導病人自殺’之類的。”
“……差不多,你快回來吧。我們想想辦法。”
溫逢晚說好,然後挂斷收線。她啓動車子,沒主動去看熱搜,免得給自己找不痛快。
回到小區,溫逢晚将車停進地下車庫。負一層通往樓上的電梯在維修,她只好返身去走樓梯。
經過安全通道,一道黑色的身影急促閃過。
溫逢晚短暫地停下,轉過身看了眼拐角,是沒有人的。
她皺眉,懷疑自己壓力太大出現了幻覺。小區門口的安保嚴格,戶主都有登記,陌生人進出需要報上具體戶主的名字和單元號才能放行。
溫逢晚沒再多想,快步走進電梯,緊繃的神經得到暫時的疏解。
上到十七層,電梯門緩緩打開。尹夏知住東戶,房門半開着,聽見電梯到達的叮咚響聲,尹夏知踩着拖鞋走至門前,“晚晚,你來一下。”
溫逢晚不疑有他,進門後踢掉腳上的高跟鞋,有氣無力靠在尹夏知肩膀上。
尹醫生沒有像往常如同老父親安慰兒子那樣慈祥。
溫逢晚的腦袋被無情推開,“還有別人在呢。”
溫逢晚擡眼看向客廳,和沙發上的年輕男人四目相對。男人生得清隽,一襲灰色西裝,鼻梁上架着副金絲邊眼鏡。
她立刻站直,默默後退幾步,從鞋櫃低下扒拉出拖鞋。
尹夏知先走進客廳,在男人對面坐下,“祝恒,祝大律師,我們把你請來實屬迫不得已。”
祝恒是她們的高中同學,大學攻讀法律專業。畢業後與朋友合資開了家律所,處理過幾樁棘手的案子,從而在申城法律圈打響了名聲。
溫逢晚出國留學,和許多同學斷了聯系。回國的時間又短,忙着診療室的工作,也沒空約人出來吃飯。
猝不及防的重逢,和那日見到謝權時的心情卻大不相同。
溫逢晚挨着尹夏知坐下,用眼神詢問她鬧哪般。
祝恒眼一瞥,觀察了一下兩位女士那邊的情況。注意到溫逢晚疑惑的表情,他微挑起眉,淡笑道:“是我主動要來的。你現在很需要一個懂法的朋友幫助,不是嗎?”
溫逢晚啞然,“你也知道了?”
祝恒攤手,神情莫名誠懇:“我也不想太關注,但你的消息總是不自覺影響着我。”
尹夏知啧聲,“沒想到幾年不見更土了吧唧。”
祝恒不介意笑開,“開玩笑的,看你們繃得太緊。”
溫逢晚心情有些沉重,只禮貌性地附和着笑了笑,“那你覺得,我應該主動出擊嗎?”
祝恒反問:“你指的是哪件事?”
溫逢晚抿唇,淡聲道:“針對周落放棄協商,走訴訟途徑試圖為自殺的周連清先生尋一個真相的案子。”
祝恒思忖片刻,實話實說:“坦白說,這案子并不好辦,因為主導權在對方手中。”
尹夏知不滿地說:“所以,晚晚只能被動接受、坐以待斃?”
“不至于這麽慘。”祝恒推了推眼鏡,溫和笑着,“我今天來,就是幫你争取一些主導權。”
祝恒拿出提前拟好的律師函,攤開遞到溫逢晚面前。她垂眸,看完主标題,細密的睫毛顫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讓我告申城電視臺?”
宜城的氣溫比申城稍高些。天色暗下,晚風吹拂,沿江的主幹道即便全亮起燈光,也沒有申城半分繁華。
年輕男人靠着欄杆,歪頭看了眼正吸煙的好友,“你就簡單告訴我,能不能告。”
餘杭忍住破口大罵的沖動,也預料到破口大罵的後果,拖長音調求饒:“我說親愛的謝少爺,您能不能別為難我一個轉行二流法學生了?”
謝權擡眼:“你大學怎麽畢業的?”
餘杭笑嘻嘻的:“對啊,我連大學畢業證還沒拿到手呢,連續挂科三次的業餘法學院敗類,就不擱你面前誤人子弟了。”
謝權漫不經心打量餘杭須臾,似乎對他本人不抱希望了,“行,那你有沒有靠譜的律師朋友,幫我問問。”
餘杭納悶了,“小謝,你老實告訴我,那位心理醫生和你什麽關系,用得着你這麽上心。”
“沒關系。”謝權仰頭,神色說不清道不明的,“也沒有多上心。”
餘杭:“你他媽就給老子嘴硬吧——”
他罵罵咧咧打開手機通訊錄,“看在多年的友情上,我幫你問問我那天上有地上無、鐘馗轉世的小表哥。”
餘杭出身法律世家,太爺爺那輩就從事法律相關事務。家裏人全是律師,到他們這孫子輩,只有餘杭的表哥承祖制。
謝權偶爾聽餘杭念叨起表哥,但對他表哥本人沒有多少了解,連姓名都懶得問。
餘杭給表哥發的微信消息,等待對方回複的空隙,餘杭問:“小謝,我後天去申城剪彩,你跟我一塊?”
謝權興致缺缺:“你的兒童樂園建完了?”
餘杭覺得荒唐:“擁有申城最刺激的垂直過山車的歡樂世界,你說它是兒童樂園?”
話音剛落,餘杭的手機鈴聲響起,他看了眼來電顯示,“我表哥。”
謝權壓下眉梢,收起那副輕慢懶散的神色。
餘杭将通話設置成外放,“表哥,你看我發的消息了嗎?”
那端傳來低沉溫和的男聲,“你打算回歸正道了?”
餘杭無語凝噎,手機扔給謝權示意他自己說,“哥你等下,我讓我朋友和你說。”
謝權開門見山道:“您好,我想咨詢幾個有關名譽權的問題。”
餘杭表哥:“嗯,請說。”
“是這樣的,我有個朋友被電視臺記者——”
那端忽然插入一道低緩悅耳的女聲:“祝恒,你看這樣寫可以嗎?”
餘杭瞪大眼,雙手抓在謝權的肩上不停搖晃,用嘴型瘋狂吶喊“女人”、“是個女人”,晚上七點鐘見的女人能是什麽關系!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謝權覺得眉毛皺的發痛。他應該沒有耳聾,剛才那确确實實是溫逢晚的聲音。之後,他像是才反應過來,低聲問:“你表哥叫祝恒?”
餘杭“嗯嗯”兩聲,“你聽說過?”
謝權陰陽怪氣說:“如雷貫耳。”
餘杭沒聽出他話中的敵意,“那你快問吧,別耽誤我哥談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