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了解我的機會
溫逢晚仔細品了品他的口吻,應該是想講述一下過去的那四年。
結合此時車廂內的氣氛以及不久前發生的“陌生女人”事件,她又不太确定自己的判斷。于是挑了個不會出錯的回答方式:“如果你願意的話。”
謝權輕嗯了聲,“行,那我勉強給你了解一下。”
謝權的表情太不像話中所說的那樣“勉強”,溫逢晚甚至在他臉上看出了一丢丢“求之不得”的欣喜。
她小幅度彎了彎唇,從他這口不對心的舉動中,隐約看見了五年前那個少年的影子。
謝權沉默調整了下坐姿。曲起雙腿,拉出前面座椅低下的箱子,打開後裏面裝着一沓嶄新的雜志。他随手拎起最上面的兩本,放在了溫逢晚面前。
溫逢晚福至心靈:“你拍的雜志嗎?還是說裏面有你的專訪。”
謝權有些別扭地轉過頭,拿漆黑的後腦勺對着她,“自己看。”
“噢,”溫逢晚拿起第一本,扉頁印着幅美男出浴圖,她飛快移開視線,有點抗拒,“有沒有,稍微暖和一點的?”
沒必要,一上來就給她看這麽涼快的照片。
謝權依舊歪頭看向窗外,車內的光線比車外亮了幾度,暖色的燈光鋪灑在他身上,削弱了幾分帶有鋒芒的氣場。
他往後靠了靠,低沉着聲線說:“你說要了解我,怎麽還挑揀起來了。”
溫逢晚自覺理虧,她的确沒有挑揀的權利。緩緩嘆了口氣,做好心理建設後低下頭。就當欣賞人體藝術,模特本人都不介意,她怕什麽。
扉頁上的模特藏在半隐半露的紅紗之下,鏡頭做過藝術處理,漏在外面的部分很清晰,只能看清半張臉,溫逢晚覺得臉盲的毛病又犯了。
她擡頭,正大光明打量起旁邊的真人。又垂下腦袋,拿露出的半張臉和他做對比。
說不出哪裏像,難道硬照都是這樣不似真人的調調?
溫逢晚良久不吭聲,謝權拿不準她的心理。經過下一個路口的紅綠燈前,他佯裝窗外景色非常乏味,慢慢回過頭。
目光落在女人腿上那本未翻開的雜志封面上——
她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半裸的出浴男模,握住雜志右下角的手指輕輕摩挲。摩挲的部位,正好是,男人的臀部。
謝權喉結滾動,悶出句:“看夠了嗎?”
溫逢晚沉吟片刻,決定先客套一下:“這張照片拍的挺好的——”
說到這,她注意到謝權漸漸沉下的臉色,硬着頭皮補充上:“就是,不太像你本人。”
謝權仰起頭,面無表情望着白色的車頂,從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告訴他中途将女人丢下車是很不禮貌的行為。而且這個女人還叫溫逢晚,理智提醒他更不能那麽做。
幾秒鐘的時間,溫逢晚目睹謝權的臉色一變再變。等她意識到剛才那句話的意思和內涵他是“照騙”相同時,已經沒有補救的機會。
但她還是想再彌補一下,“每個人上鏡都和本人有差別,你不用太在意。”
謝權舌頂上颚,盡量保持平和的語調,“謝謝你安慰我呢。”
他伸長手臂,捏着雜志的側面,将書反轉到另一面,“現在,你再看看有差別嗎?”
溫逢晚順着他的手臂往下看,這張照片比她看得那張暖和很多,更重要的是,有一張和謝權重合度百分百的臉。
溫逢晚慶幸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夠大,當着本人的面認錯臉的窘況發生之後,還能面不改色稱贊說:“很好看。”
謝權收回手,扯動嘴角笑了聲,“好看?那你就多看會兒。”
有些人表面不動聲色,背地裏已經用腳趾摳出了座兩千畝的大城堡。
溫逢晚忍着抓頭發的欲望,僵硬地勾出一個笑:“嗯,好的。”
謝權擡起下巴點了點箱子裏,“不夠的話,這裏還有。”
“……”
車子開到小區門口,正等保安确定戶主身份時,溫逢晚瞥見後面緩慢停下的車,尹夏知的車。她迅速合上雜志,提議道:“我下車吧,朋友剛好在後面。”
謝權掀起眼簾,“誰?”
“尹夏知。”溫逢晚怕他忘記是誰,順道提醒了句,“高中經常和我走一起的那個女生。”
謝權擡起的眼皮又垂下,随口答:“我知道。”
他示意小白将車開進小區,随後靠邊停。
尹夏知和溫逢晚住對門,自然也是這的戶主,出入方便得多。不過片刻,她的車從旁駛過,小白連忙摁響喇叭。
尹夏知的敏銳程度比一般人高出許多。喇叭按響後沒幾秒,她便緩緩靠邊停下。
溫逢晚把雜志放在旁邊的折疊桌上,立刻告辭:“謝謝你送我回來。”
謝權:“不謝。”
言簡意赅,摸不透情緒。
溫逢晚舔了舔幹澀的唇瓣,斟酌道別:“再見,路上小心。”
她推開門,不等彎腰出去,旁邊遞過來一把雨傘。傘面是毫無感情的冷色調,和它主人此刻的表情一樣冷淡。
謝權直勾勾看着她,不鹹不淡說:“送了你一路,也沒讓你淋濕,最後功虧一篑,我不喜歡這樣。”
溫逢晚遲疑半秒,最後接過傘:“會和衣服一起寄給你。”
前面,尹夏知探出頭,按捺不住好奇望過來。
溫逢晚不想朋友久等,撐開傘走下車。
車裏,謝權換到左側的位置,“溫逢晚,你忘了東西。”
溫逢晚頓住步子,轉過身,“什麽?”
迎面而來的三本雜志準确無誤扔進懷裏,她擡起頭,對上謝權漆黑的眼瞳,聽見他理所當然說:“了解我的機會。”
溫逢晚抱着懷裏的雜志,全部注意力放在了這句話上。
她忽然想起四年前,高三模拟考後,因為承載了太大的壓力,來自周圍人的,來自老師的,和自己暗示的。她沒能考好,成績跌出年級前十。
班主任把她叫到辦公室談話,冗長的心理交流過程,溫逢晚記不清多少,唯有一句:“你哥哥上學的時候,一直都是第一名的。”
溫逢晚說,抱歉,下次會細心一些。
班主任的眼神失望又遺憾,還有一些意味深長。在溫逢晚看來,同樣教過哥哥和她的老師,已經在心裏對比出了高下。
溫逢晚,不如溫寒聲。
離開之前,班主任若有所思提到:“是不是學生會的事太忙了,不如先交給其他人,學習要緊。”
溫逢晚愣了秒,“不是因為事情太多——”
話未說完,班主任自作主張撥通學校內線,對負責學生會事務的老師陳述了事情經過。
第二天,整個學校都知道,學生會會長因為成績不好,被“罷免”了。
溫逢晚回到教室,聽見有人小聲議論:“因為成績下滑被免職,也太那啥了吧。”
“哪啥?你不說清楚我上哪猜去。”
女生捂嘴,小心翼翼掃過當事人的背影,低聲說:“就、挺丢人的啊。”
整個班級,甚至整個學校,都形成了慣性思維。溫逢晚的爸爸二十四歲醫學博士畢業,哥哥是最年輕的外交官,所以溫逢晚一定也很優秀。
溫逢晚就應該在那個位置上,一旦被人趕超,那就是她的問題。
她必須站的足夠高,才能不丢人。
久而久之,外界的想法形成了一張網,将她密密麻麻包裹起來,密不透風的,壓抑又難以喘息。
放學回家的路上,溫逢晚坐在街邊的長椅裏。想起出成績當晚,父親看了她的成績,并未多說便匆匆趕回醫院。
好像,是全然放棄的态度。
溫逢晚茫然地看着手中的成績條,年級第十,也不算很差吧。她的自我滿足心理,并不被大家認同,剛開始是和她不相關的同學,這次,連父親也露出那樣的神情。
臨近日落,昏黃的陽光卻刺眼的很。
她揉了揉眼眶,又使勁眨眨眼,鼻尖開始酸。
然後,眼淚就猝不及防掉了下來。
這時,謝權的聲音響起,經歷過變聲期,少年的聲線微沉,“溫逢晚,你在哭嗎?”
“……”她不說話,他也不介意,繼續問:“因為考差了,被免職了?”
手中的成績條被抽走,謝權随意瞥了眼總分和排名,“年級第十,不就和第一差了十幾分麽。雖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我一樣,随便學學就能考第一。”
溫逢晚嘴唇動了動,低着頭擦幹淨眼淚,悶聲說:“給我。”
謝權明知故問:“給你什麽?”
他拖長音調,斂起不正經,很認真地說:“給你一個被安慰的機會?行,滿足你。”
下一秒,謝權擡手放到了她的發頂上。力道很輕,順着這股向後的力,将她的頭擡了起來。溫逢晚看清了他的臉。
少年低垂着眼睫,認真地,在哄她。
“第十已經很好了。”他說,“不管第幾,你都是最好的。”
……
溫逢晚收回思緒,突然覺得懷裏的“機會”太過沉重。以至于捧着三本雜志回到公寓,整個腦袋還是暈沉沉的。
尹夏知順路捎了晚飯回來,推門走進客廳,發現沙發上的人沒動靜。
來回踱步幾趟,溫逢晚盯着雜志一動不動。
尹醫生納悶了,“到底是誰送你回來的,至于這麽——失魂落魄嗎?”
溫逢晚回神,把雜志塞進書架的底層,“你就當是個慈悲心腸泛濫的菩薩吧。”